第15章
四月初，燕都市承辦了亞洲婦女論壇發展年會，文雨彤工作的中心被征調幾名外語老師支援大會翻譯，她也位列其中。簡單培訓後她拿着資料和胸卡去文化出版分組報到。這個小組是來自日本的出版界代表，一共十七人。文雨彤首先拜會了日方的陪同翻譯秦沁，她看上去與文雨彤年紀相當，同樣幹練的着裝。
寒暄過後，文雨彤不經意的問道：“你也是中國人吧？”
“我是土生土長的燕都人。”
聽見這個，文雨彤大呼有意思，“我是半個燕都人，我們應該淚汪汪一下。”
秦沁覺得這小姑娘很直率，她遞過日方人員資料，“好，老鄉，多多關照。”
一天下來，文雨彤發現那個秦沁工作很認真，包攬了全部的小組翻譯，弄得她幾乎沒事做，不過她很樂享這個結果，幹脆在會務組駐地亂逛起來。一圈看下來，覺得管理不是很森嚴，每天晚上都有演出團體來慰問參會人員，會務餐照顧到各國來賓的口味，林林總總像個世界美食節。她又去大會安檢那裏踩了點，發現只要佩戴胸卡一律放行，于是給雷虹打電話，讓她明天晚上帶着薛姨過來看演出，是她最喜歡的雜技團節目。平時文雨彤總想帶薛姨去看演出，可薛姨一聽花錢死活不去，說看電視一樣的，還沒人跟她搶位置。
吃過飯後文雨彤去同事的房間商量明天晚上借胸卡用用，沒想到借了一圈只落實了一個。她嘀咕着，原來想占便宜看演出的不止她一個。悻悻的回到房間，看到秦沁在，不死心又張口去借。秦沁很痛快，什麽都沒問，立刻就答應了。文雨彤一疊聲的說着謝謝，趕緊很狗腿的表示分擔些工作，不好都堆到她身上。
秦沁笑着說不用，她能應付。
接着悠閑的晃過一個白天，文雨彤早早在大門口等着雷虹。看到她們，她偷偷塞過兩個胸卡，然後大搖大擺的領着進了會務駐地。
薛姨看見滿眼的人，偷偷問道：“怎麽都是女的？”
雷虹裝着很了解的樣子，“這還用問，婦女會，男的不許來。”
“我姐就是聰明，要是男的能來，我就讓雷叔和雷進也一起來了。”
“就是，下次有這好事，讓我爸和雷進也來見識見識，還有我家立軍。”雷虹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那些穿着奇異服裝的女人，嘴裏咂咂有聲，“媽讓我穿規矩點，瞧人家那樣，我那算什麽，弄得我現在灰裏土氣的，連耳環都不敢戴。”
薛姨瞪了女兒一眼，“別給彤彤惹事，要是讓人發現了，多不好。”
文雨彤看看雷虹，今天晚上的穿戴正常了好多，她咯咯笑着挽上薛姨的手臂，帶着她們去了餐廳。看見擺成長長餐臺的各國美食，雷虹很興奮，沖過去每樣都端來嘗嘗。她看着頭頂高高廚師帽、雪白服裝的大廚，眼神飄飄的，“彤彤啊，你說我以後是不是也應該穿這樣的衣服啊？”
文雨彤和薛姨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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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虹也不生氣接着花癡似的瞅那些帥氣的大廚。她想着要是早知道今天，那時就去學廚師專業了，沒準現在跟他們一樣呢，好過當售票員每天扯着脖子吆喝人，還動不動被投訴。不過現在當老板的日子也不錯，每天數鈔票的感覺很爽。
文雨彤去餐臺給薛姨端來各國有特色的美食，還說說當地的風土人情。
“瞧我們彤彤，多厲害，什麽都知道。”薛姨驕傲的捋着胸卡，“能說外國話還能看不花錢的演出，這麽多人伺候着吃飯。”
雷虹不忿的想搶白幾句，可想到誇的是彤彤，就閉上了嘴。她發現彤彤怎麽好，自己也不妒忌，可換個人就不行。
雷虹邊吃邊評論，俨然是個美食鑒定家，與她媽探讨着哪個菜可以改良下，變成小院裏的一道特色。
“姐，今天沒人去吃飯嗎？”
雷虹大手一揮，“我今天要來參加婦女大會，告訴他們不要來了。”
薛姨撇撇嘴，“有你屁事，還參加大會。”
到了演出會場，雷虹挑着前排穩穩當當的坐下，得意的對彤彤說：“領導才做前面呢，咱們今天當回領導。”
丁啓瑄也被借調來了會務組，演出前他例行巡視會場，前排為領導預留的位置坐了三個人。他皺皺眉頭，走了上去，不想文老師赫然在座，身邊兩個人明顯不是參會人員。他不好聲張，輕聲打着招呼。文雨彤看到他，客氣的站起身，驀然看見他戴着大會領導小組的胸卡，心裏說着糟了，闖禍不要緊，可連累別人麻煩就大了。
丁啓瑄看她吓的臉色發白，忙伸手示意別緊張，“是這樣，這裏是給領導預留的位置，如果你們想看演出，去後面那裏，”他看着文老師驚慌的樣子有點好笑，壓低聲音道：“別擔心，我一個人過來的，沒帶警察。”
文雨彤對他的幽默無暇顧及，恨不得馬上從對方眼前消失能隐身才好。她匆匆點頭，拉上薛姨和雷虹往後面人多的地方跑去。薛姨回頭望了一眼丁啓瑄的位置，問道：“那小夥子是你同事？真精神。”
淹沒在人群裏，文雨彤才松了一口氣，鎮定下來想想，自己有點做賊心虛了，怎麽也算半個熟人，他也沒說什麽嚴厲的話，倒顯得自己太失禮了。雷虹很不滿離開那個位置，一個勁的嘟囔着太遠了。看完演出，雷虹覺得還不過瘾，提出要參觀會務駐地。文雨彤擔心四處走着再被其他的人發現，真不好交代了，借口帶她們去看看咖啡廳，拉着鑽了進去。
婦女大會的所在地是個大型涉外酒店，除了住宿和餐廳，其它的地方屬于消費場所，就是說，想喝咖啡要自己掏腰包。薛姨舉着酒水單驚呼起來，“天呀，這麽貴，快走吧，我回家喝水去。”
文雨彤拉住她，“沒事，咱們憑着胸卡，不花錢。”此刻她只想着稍歇片刻，就送她們回家了。
聽着不花錢，雷虹來了精神，她舉着酒水單，不客氣的點了一堆飲料。末了，還舉着單子問彤彤，“提拉米蘇是什麽？”
文雨彤招來服務生點了一客，又另外加上幾個西點，都推過來，讓薛姨一起嘗嘗。
薛姨吃着又提起從前，彤彤給她買點心的事。不提還好，這一提招得雷虹抱怨，“人家彤彤那是給你買的，最後都便宜雷進了，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好吃的你都留給他。”
薛姨有點理虧，家裏的好東西總是先給彤彤，後面是兒子，這個女兒的确排在最後，可她不服軟，“雷進喜歡吃甜的，你不是總嚷着自己胖嗎，我還敢給你吃？”
聽見雷進喜歡吃甜的，文雨彤招手讓服務生打包了幾份西點，說帶回去給他。
薛姨瞪着女兒，“瞧我們彤彤，你就知道争嘴。”
雷虹嬉皮笑臉的不搭茬。
文雨彤随手劃着酒水單，突然一個事實擺在眼前，她又驚得要跳起來了。坐下時騙着薛姨說，是免費的，可等會要是當着她的面結賬，薛姨肯定要罵雷虹的。她飛速瞥了酒水單算着結賬的數目，大概四百多塊，這個數字要是讓薛姨知道，文雨彤能想象雷虹會被罵的多慘。
她看看吧臺的位置就在正前方，要是走過去結賬，必會露餡了，看看周圍，沒見到熟人。她不動聲色的把西點推到雷虹眼前，讓她多吃點，說反正沒事大家多坐一會聊聊天，可腦子裏飛速轉，想着解決辦法。正在此時，看到門口處那個“煞有介事”的人與幾個人走進咖啡廳，她象找到救星，疾步迎了過去。
丁啓瑄看到文老師，笑着點頭致意。
她打個手勢表示借一步說話，然後背對着薛姨那裏，悄聲說請他幫忙結賬，等回去後馬上還錢給他。
丁啓瑄點點頭，“沒問題。”他看看那兩個等在座位上的人，掏出錢夾，“是不是還要安排她們打車回去？我再給你留些錢？”
文雨彤急得一把按住他的手，壓低嗓門嚷道：“別掏錢千萬別掏錢。”她怕薛姨看到，會以為在跟別人借錢呢。“你別說話，就幫我結賬好了，現在去結，我等着。”
丁啓瑄被弄糊塗了，他走到吧臺結了帳，默默走回來，低頭看着她。
“你住哪個房間，幫我寫下來好嗎？”
丁啓瑄接着寫下房間號。
文雨彤這時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有點不好意思，“請問，怎麽稱呼你。”
丁啓瑄很認真，“我現在能說話嗎？”
文雨彤被他逗笑了。
“我叫丁啓瑄，”他也笑了，無意中擡眼看見一起來咖啡廳的幾個同事坐到了文老師那桌旁邊的位置。他想起裏面的老吳是團委借調過來的，人很死板教條，來的路上還嘟囔說看到幾個人，明顯不是參會人員竟然也在餐廳裏吃飯，說要與會務組反映胸卡亂挂的問題。若是被他看到鄰桌那兩個人，過去主動詢問怕是要找到證據了，好心提醒道：“文老師，你那兩個……”
文雨彤的緊張又被勾了起來，她急忙打斷他的話，“對不起，是我不對，我們馬上離開。”
看她紅着臉離開，丁啓瑄覺得自己的話也許可以更婉轉一些。
回到房間，文雨彤撲到床上猛捶了幾下枕頭，這晚上過得亂透了。
秦沁挂斷電話，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文雨彤發現打擾了對方，忙道歉。
“沒事。”秦沁不在意的笑笑，“就是聊天，沒有很重要的事。”
文雨彤把借的胸卡還過去，讨好的給秦沁的杯子續上水，這兩天她晃蕩着什麽正事都沒幹，小組發言和讨論都是秦沁承擔的翻譯，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秦沁說着謝謝，拿出自己的零食請文雨彤吃。
“文雨彤，明天晚上我想出門，小組這邊你來負責行嗎？我很快就回來，只是與朋友吃頓飯。”
文雨彤趕緊點頭，“好，我在這裏，你随便行動。”
零食很容易的拉近了兩人的關系，閑聊之後發現很多投緣的地方，她們是京都大學的校友，不過文雨彤是大學部；在日本居住的地方也是京都；兩人的另一半都是燕都人。
文雨彤撫着手哈哈笑起來，“學姐，我們這麽有緣真應該喝一杯啊。”
秦沁舉起手中的水杯晃了一下，“我們以水代酒了。”
第二天秦沁離開酒店時，文雨彤把小院的名片塞給她，說如果方便就去嘗嘗。
秦沁有點歉意，“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懷孕了，我們照顧她要在家裏吃飯，可能沒法去。”
“沒事的，幫我宣傳一下也好。”
秦沁笑着收起名片，“那好，我那個朋友最喜歡四處吃東西，以後讓她去捧場。”
大會最後一天的慰問演出，是全體參會人員去燕都大劇院觀看昆曲。文雨彤聽着那唱腔幾近昏昏欲睡，她偷偷溜出來躲在休息廳裏。沒一會秦沁也出來了，文雨彤笑着問道：“你怎麽也出來了？不喜歡看？”
秦沁悄悄皺下眉，“欣賞不了。”
兩個人無聊的枯坐着。文雨彤想着明天大會就解散了，這次參會人家秦沁承擔了大部分的工作，對她很寬容，就打算感謝一番，“學姐，我請你吃飯吧？”
秦沁有點猶豫，她想去可擔心演出結束後，萬一有事找不到人沒法交待。
文雨彤看她的反應，鼓動道：“沒事的，一會車子原封不動把人拉回酒店，咱們在不在沒人注意的。”
秦沁謹慎，還是進去托付了同車的翻譯幫着照應，才放心的與文雨彤離開。
進了小院，文雨彤像是到家一樣給秦沁介紹，接着請薛姨做幾個拿手菜，說是要感謝學姐。
薛姨看着秦沁不住口的誇，“瞧我們彤彤的朋友，個頂個的漂亮。”
秦沁看着菜單上都是小時候自己吃過的菜，很有興趣，瞥到打鹵面問道：“您做這個行嗎？以前過生日時我姥爺總給我做，特別好吃，很多年沒吃到了。”
文雨彤使勁點頭，“我過生日也吃，薛姨做這個最拿手了，還有紅燒帶魚。今天咱們來的巧，要是我姐在，你還吃不到薛姨的手藝呢。”
面條端上來，秦沁嘗了後驚嘆比姥爺做的還好吃。文雨彤得意的把紅燒帶魚和粉蒸肉推到學姐面前，“你嘗完這兩個再一起誇，要不然每嘗一個就要誇一次。”
“薛姨，您如果去日本一定要來我家裏做客，“秦沁轉頭看着文雨彤，“我真羨慕你，每天都可以吃到這麽好吃的菜。”
文雨彤笑着替薛姨答道：“薛姨說了不去日本，她怕飛機走到半截沒油了掉下來。你要是想吃她做的菜，只能來燕都，以後你回國就過來吃吧。”
秦沁笑笑，點點頭。
文雨彤看時間不早了，催着薛姨去休息，說她和學姐吃完了自己走，“對了，雷進還沒回來嗎？”
“他和林芝忙着對賬呢，這些日子回來的都晚。那攤子事也不少呢，我看他都累瘦了。”
文雨彤有一周沒看見雷進了，就撥通了他的電話，知道彤彤在小院，雷進說很快回來。看他坐到身邊倒沒象薛姨說得那樣變瘦，她笑嘻嘻的揉着對方短短的頭發，擠擠眼睛，“你少了一兩肉，薛姨會說少了五斤。介紹下，我學姐秦沁，男朋友雷進。”
秦沁的鎮定神态超乎常人，她不動聲色的阖首致意，似乎全然沒有發現雷進身體有何異樣。
雷進打過招呼後迅速垂下眼睛，不與對方多交集。每次聽彤彤在別人面前自如的介紹，他總是忍不住為她擔憂，怕對方說什麽讓彤彤難堪的話。
“薛姨說你在對賬，累不累？”
雷進搖搖頭。
文雨彤倒杯茶，看着雷進喝掉，又拿過他的右手看看指甲是不是該剪了，接着說明天大會就結束了，她想陪着到書店選幾本管理的書，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擔心雷進應付不來。
秦沁并不關注兩人的對話，打過招呼後只是專注的吃着桌上的飯菜，極少擡頭。
“你陪着朋友吃飯吧，我回屋了。”雷進不喜歡對着陌生人展現兩個人的親昵，他更喜歡在沒有外人在場時享受彤彤的笑語盈盈。
“明天你來酒店接我嗎？”
雷進搖搖頭，“我們在書店門口見面吧。”
“那好吧。”
屋裏恢複平靜後，秦沁擡起頭，“文雨彤，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什麽？”文雨彤很納悶。
秦沁笑笑，沒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