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山有情（1）
第二節神山有情
那樵夫砍完一擔柴，便熟練地扔進背簍裏。他身材略瘦，肩膀也并不寬闊。手腕倒十分白皙，看起來并不像是做粗活的人。他踏着步子回去了山間一間不大、模樣簡陋的小屋裏。
這屋門有法術掩蓋，踏入的瞬間，裏頭卻倒是一派富麗堂皇。畫棟雕梁，色彩以溫暖的橙紅為主，金壁上有工筆描圖，一看便知不是三日功夫建成。
冬雪季節，年輕的樵夫推開一間卧房木門，便往房中的碳盆子裏随手扔了幾根木柴。他目光呆滞地盯着火苗半晌，又拿起茶桌上放着的茶，自顧地喝了一口。模樣豪爽，略帶幾分江湖氣息。
他剛用袖口抹了抹嘴，眼角忽然驚覺什麽，頓時秀眉一皺。立刻轉過頭去。有些膽怯地，看着一雙消瘦雪白的赤足垂在床沿邊。那雙腳十分纖弱，加之膚色瑩白，上頭的血管脈絡都非常清晰。
自見到那赤腳之後，他眼神瞬間變得非常掙紮，像是心底翻江倒海了許多事，渾身僵硬了片刻後，他極度緩慢地轉過頭。就害怕一下轉頭速度快了，那景象就要變了。順着那雙赤足往上看去。他本被冰雪凍得有些發抖薄唇，此刻抖得更厲害了。
坐在那床上的女子，面上微有淺淺笑意，也正清眸幹淨地亦看着他。
“秋……”樵夫渾身都抖了起來，什麽也說不出來，興許是因為情緒激動。他快步上前，一把跪在床沿，捧起那女子雪白的手掌，又朝上望去，“你……你醒過來了？”
“我睡了很久？”
“你……你身體有沒有哪裏……”這樵夫正是當初愛慕荻秋甚深的五公主希允年，八年過去了，荻秋因重傷而毫無知覺，而允年早就不再年少了。
幾個春秋，物換星移。幾個歲月，消逝無影。幾番癡情，一顆初心。
荻秋擡起手捂着嘴，偷偷打量允年一眼，見她臉蛋有些髒兮兮，着裝也甚為出奇。笑道，“緣鳳，你怎麽又換上男裝了。”這希允年比希緣鳳年輕許多歲，但兩人确實是同出一母，形容肖似的姐妹，此刻，允年長大成熟了，填補了年齡差距的空白，鳳眼挺鼻，都與當初的大夫人美貌一致。荻秋一時間分辨不出來，倒也不讓人奇怪。可希允年心中卻滋味百般參合，酸甜苦辣，愛恨糾葛。八年來，無人問津的寂寞，還有，死守一段愛情的執着。
她一時間胸口發堵，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捧着荻秋的手，眼光中的火苗安靜地燃燒。
“緣鳳，那鳳凰你喚出來了嗎？……”
“秋……”允年有些吞吐，她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我，我……不叫希緣鳳。”
荻秋聽覺好笑，眼珠微動，倒像是在哄着情人的口氣，軟綿綿地說，“那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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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希雁。”
“嗯，”荻秋微微撅了撅嘴角，眼中柔情百轉地看着允年，只肖是自己的心上人胡說八道，但她要玩，自己就陪她玩。點點頭說，“希雁。”荻秋喊完這聲，面上挂着微笑，仿佛在說‘你真調皮’之類的話語。不過，她嘴角甜甜，看起來模樣很幸福。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見到思念多時，幾乎已經放棄希望再見的人此刻蘇醒。允年還是忍不住顫聲問了一句，“荻秋，你愛我嗎？”
“你怎麽了？”荻秋伸出一手摸上她的頭發，“我一直都愛你。緣……，我是說，我們這是在哪裏呢？這，不是天穹宮吧。”
“荻秋，以後都沒有鳳焰族了，只有你和我。好不好？”允年擡起眼睛，懇求又絕望地看着荻秋。
荻秋似乎沒有馬上聽明白，她琢磨了片刻，後，擡起聲音，“是不是我害了你，我沒有喚出鳳凰？”“出了什麽事情？是不是因為我……”
“不是不是不是……”允年急忙解釋，她雙手緊緊地握着荻秋的手，心疼道，“不是的，荻秋。你喚出鳳凰了。”
“鳳凰漂亮嗎？”
“鳳凰難看死了。誰也沒有你漂亮。”
“……”
“你冷不冷，外面在下雪，你光着腳。”允年伸手又攏住她的雙腳，輕輕包裹着，把她重新塞回了被子裏。荻秋安靜地看着允年的動作，眼中含着柔柔笑意，面上露出滿足神情。允年年少時曾眷念過太多那雙眼睛，盡管知曉此刻荻秋感情不屬于自己，當下，竟沒有任何勇氣承認自己根本不是希緣鳳。
‘我是長大的希允年，當初的五公主希雁，你……認得出我嗎？’‘我對你的感情不亞于王姐，不，應該說，只有我才配得上你的感情。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心中澎湃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翻卷至高空，堵在咽喉的出口。欲出、欲進，不上不下地卡在一處。分分秒秒的沉默，都是千言萬語壓抑的道不出的相思寂寞。
甚至，一瞬間的卑鄙的心思作祟，希望荻秋就能一直這樣看着自己，就算自己成為王姐的替身又怎麽樣呢？至少，那雙多情的眼睛，那溫暖的視線就會停在自己身上了。
“你餓了嗎？”允年忍住心中動蕩，聲音還算得上平穩。
荻秋揉揉肚子，害羞道，“是呢，有些。”
“我去拿點吃的，你等我。”允年站了起來。
“緣鳳，”荻秋又從撐起身體，看着她的背影，疑惑了一句，“你為什麽，有些奇怪？”
允年心頭一沉，雙腳頓時跟灌了鉛一般粘在了地上。果然還是發現了嗎？為什麽連假象的溫情，都如此奢侈。比起那個驕縱自負的女人，我不過就是輸在了相遇的時間。“荻秋，我哪裏……怪了？”
“你看起來，似乎不大開心。”
“你受這麽重的傷，昏睡了這樣久，我如何開心？”允年的聲音有些冷酷，也帶着這些年心頭的積怨，她此刻心中痛苦難當，也說不出什麽太動聽的話。
“我……”
允年略略回頭，眼角的餘光瞥見正低着頭的荻秋，“我只是更加珍惜你了而已。你不喜歡現在的我嗎？”
“不，”荻秋連忙搖了搖頭，“你族內事物繁多，我不想給你添太多麻煩。我可以照顧自己，還有盈歌幫我。”
“盈歌，對，她也在這裏。”允年點了點頭，“等會叫她進來伺候你。荻秋，你什麽也沒有做錯，不要這樣懼怕我。我知道你身上的靈術都沒有了，或許以後身體都會這樣虛弱，但你不要害怕。我會一直保護你的。這些年我變了許多，但不管怎樣，還是一樣喜歡你。”
“我究竟睡了多久？”荻秋滿眼癡望地盯着她的背影，“你遇見什麽事了，為什麽，為什麽你看起來，這樣傷心？”
眼前人，并不是當初的那個自信滿滿的女王希緣鳳，那個為了達到自己目的，犧牲掉潔白如雪的她的那個希緣鳳。相似的外表，天壤地別的心靈。允年轉過身來，展出一笑，“荻秋，這些年我一直活在恐懼裏，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也怕你醒來，醒來後，就不要我了。”
“緣鳳，我不會變心的。”荻秋緊張地解釋道。
允年眼中一痛，袖口中的手握成了拳頭，她面有愠色，沉聲道，“我說過，叫我希雁，不要叫我希緣鳳，我不是！”說罷，她轉身便走，背影也由當初的稚氣變得那般熟稔，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刻骨銘心，天知道，她怎麽承受過來的。
“希雁。”
允年停下腳步。
“你的衣服，好像樵夫。”
“不好看嗎？”允年低頭瞧了一眼，想起王姐每天花裏胡哨、钿頭銀麓的打扮，不禁撇了撇嘴角。“等會換身衣服便是。”
“我喜歡看你這般打扮，很英氣。當初第一次見你，你也是……”
“荻秋，不要再提當初。我們珍惜當下和未來好嗎？”
荻秋思索小片刻，心道一定是自己受傷，讓緣鳳操心太久，她看起來那樣勞累，自己哪裏還能不讓她省心呢。便順着她說，“依你的。”
就這樣，她們的愛情，在陰錯陽差的面貌，時光的空白填補下，開始了前進的齒輪。
本以為那些舊事可以随着時光來沖散，卻不想八年足不出戶，心中沉甸甸回味着的，都是那些舊事了。這一夜，南峽山頭大雪飛揚，銀裝素裹，滾出的冷霧一層層高昂。
美人蘇醒，沉睡的記憶也跟着睜開了眼睛。叫那一腔的痛苦、掙紮、不甘、無奈還有絕望一并湧了出來。希允年不想再次陷入孤獨的漩渦裏，至少，今夜她想逃避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