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山有情(3)
允年來到荻秋房前,透過門紙看見荻秋靠在床帏的身影。她就頓下了腳步,有些羞恥地低下了頭。
“還在燒嗎?”
“傍晚的時候褪下去了些,還有些熱。”盈歌回了一聲,見允年轉身要走,“主子,你不進去看看?”
允年停步,雙手不自在地扭在一起。“我是想去看看。”
“荻神官不會責備主子的。”
允年心道一聲,我怎麽可以去恨她,她什麽也沒有做錯。我本應恨自己無能才是。
允年深吸一口氣,然後靜靜地、慢慢地吐了出來。睜開眼睛,雙手推開了那扇并不重的房門。荻秋聞了響動,正睜着眼睛朝她望過來。她發現荻秋的唇角有許多新結痂的傷口,想必是昨晚自己像瘋子一樣去咬的。畏懼了,有點不敢想象昨夜自己對這一直捧在手心裏愛着的人究竟下了多重的手。
“我在等你。”
允年沒有回話。她走到床頭,也不敢看荻秋的眼角,索性背過了身,背對着荻秋。直到,自己的手被那略有高溫的手給輕輕握了住,她心頭就沉甸甸的,愧疚又加重了一層。
“你別這樣,我知曉你昨夜醉了。”
允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心中懊惱難以掩飾。
“我一點事也沒有。”
允年收緊了左手的力道,把手心裏那軟手握緊了些。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她轉過身,慢慢坐在了床頭前。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将目光對上了那雙秋眸。荻秋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宛若甘泉般明淨。她安慰式地展顏一笑,似乎在鼓勵允年忘記舊事,走向新的開始。允年心頭一暖,極力壓平自己的聲線,讓它們聽起來一絲不紊,“我去端藥給你吧。”
“你不要走。”荻秋忽然坐了筆直,焦急一聲,“我每次都不希望你走開。但你總是……”“你總是……”
看見荻秋眼中的依賴,允年再也不想讓這個夢醒來。錯吧,錯下去又如何?她在謊言中幸福,我自當也快樂。當下挪動身體,坐得離她更近了些。希允年覺得自己瘋了,應該說,早就瘋了,此時此刻,還想繼續瘋下去了,不需要清醒了。
“盈歌。”她朝門口喚了一聲。這話音剛落,就感覺荻秋把微燙的額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允年瞧見那因為高溫而略紅的小臉上寫着安心與滿足,心中保護欲漸升,伸出手來,把人攏入了懷中。一時間感受到完完全全占有了心上人的充滿的激動感,心道一句,她此刻這般虛弱,又是因我而起,需要我陪着,我又怎麽可以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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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荻神官,請吩咐。”
“還剩幾副藥呢?”
“三副,每兩時辰一次,堅持一夜,應該明日清晨可以退燒。”
“今夜我留在這裏,你每兩時辰就及時把湯藥送來。”
“知道了。”
“去吧。”
就這樣,兩人似乎都開始了彼此的體諒。相安無事的日子,又過了大半年。
荻秋整體恢複的不錯,除卻法力與靈術有不可逆轉的大傷難以再重頭以外,其餘的一切都進展良好。這一日,滿山楓黃,落英缤紛。秋從遠方而來,席卷層雲,鋪開成熟的收割氣息。
“李子熟了,我去摘果子。”允年換成一副公子哥的打扮,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覺得這般打扮更适合自己。束起之前的長發,去掉繁瑣的裙擺,和心上人在一起,長相厮守。
“我也去。”
“你在家裏休息。”
“我跟你去。”
允年快步走上前方,似乎不打算理睬荻秋。荻秋提着裙子小跑了幾步,沒有追上允年。不多一會,允年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去。荻秋仍舊不死心地跟着前去。盈歌追在最後面,“荻神官,您慢點。等下給您摔着了,盈歌可得倒黴。”
“我也去幫忙。”荻秋看起來非常開心,她滿面笑容地朝前跑着。盈歌氣喘籲籲地一直追。直到荻秋已經越過了大門,正要朝前方更加邁進一步的時刻。
有一道血紅的光圈從地上騰升而起,飛快地掃過荻秋的手,荻秋微微一怔,只感覺手掌一熱,右手已經滴出血來。
“哎呀!”盈歌一瞧荻秋的手流血了,立時大叫一聲,“完了,主子不會放過我。”
荻秋停步了。看着前方一地楓紅,秀眉蹙了起來。盈歌跑到她身邊,捉起那手,吹了吹,“你要不要緊?剛才怎麽回事?這手……”
“盈歌,你往前走幾步。”荻秋指着前方說。
盈歌費解地四下看了看,“走幾步?”
“就是前頭那楓樹下。”
“哦。”盈歌便朝前走了幾步。走到那前頭的楓樹下,回過頭來,“荻神官,這裏嗎?您也來嗎?”
荻秋薄唇微抖,眼中有些掙紮色彩。她四下張望片刻,旋即再伸出手掌向前。果然,一道無形的屏障微微在她前方震了震,淡紅的光點聚集後,又散了開。
“荻神官?”
入夜後,允年挑了不少鮮果,抱了進來。
“今年的果子還算甜。”
“去年的甜嗎?”荻秋輕聲問道。
“去年我倒沒有出去摘果子。”
“嗯。”荻秋點點頭,旋即便垂下了脖子。
“你有心事?”允年一邊咬着李子,一邊問。
“希雁,你為什麽不許我出去?我已經恢複的很好了。”荻秋仔細地看着允年,允年突然就停下了繼續咬李子的動作。
仿佛倒了胃口一般,允年有些不開心,“外面會有人傷害你。”
“我沒有那麽脆弱。雖然沒有靈力,不代表那麽容易就會受傷。”荻秋說。
“那你的手怎麽今天給弄破那麽大一道口子?”允年鼻頭裏發出一聲冷笑,不過不是嘲諷,而是另一種關心。
“……”
“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我來處理就好。”允年繼續啃下一顆李子,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開心不少。
“可我想下山走走,以前你總是……”
允年一把站起身來,雙手往桌上一拍。“嘭”地一聲巨響,她像一只被倒摸了毛的老虎一樣,聲音也立刻揚的很高,“我說過多少遍,以前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提。”她吼完這一聲,荻秋都斂住了呼吸。房間裏一下靜谧下去。
荻秋盯着她片刻,眼中藏痛,旋即就委屈地扭開了頭。怨道,“那你,你怎麽可以只設防禦水族人的結界?不讓我出去?你是,欺我是水族人嗎?”荻秋心中其實并無恨意,只希望得了一個說法,其實這話問出來,更多不過只是撒嬌而已。
允年面色呼地騰了紅,痛點被戳,她怒意上湧,語氣一下就冷了,“原來你的手是闖結界闖出來的。”
“沒錯!”荻秋見對方面色變得難看,心中犯堵,也站了起來,亦加高了聲音,“你為什麽困我在這裏?”
允年見荻秋絲毫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當下怒意更添,幾乎嘶吼,“因為我想保護你!我不想你出去,你一出去就會受傷,我受不了失去你!”她一邊說着這話,一邊失控地揮手,結果翻了那茶碗,嘭地一聲不說,茶水還順着桌布流了下來。
荻秋之前很少見過希緣鳳發怒,因為希緣鳳貴為女王族長,自是不怒自威的。允年雖然長成人之後跟緣鳳形似,但畢竟還是有所不同。荻秋分辨不出兩人容貌,将允年當做自己舊情人天天黏在一起。尤其是自己交付了身體後,就更是一心撲在允年身上。
此刻,心中雖有疑問,可每每想起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讓緣鳳如此傷心、甚至抛棄族人、改名換姓地隐居此地,她就不想再去揭對方傷疤。方才,若不是自己步步緊逼,對方又如何會發這般大的火。對方又說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自己,荻秋此刻更是覺得自己任性、甚至拖累了對方。
她吞下聲音,便一言不發了。
允年也意識到自己自從得到荻秋後就開始情緒越來越失控,時刻提心吊膽地害怕失去對方。這種感覺就像,明明是因為想要保護對方而摟緊了對方,可最後卻因為抱得太緊,而讓對方窒息了。允年軟下口氣,“秋,我……我只是太在乎你,你想下山玩,我……我這就帶你去,好不好?”
“你并不信任我了。”荻秋擡起眼眸,眼中微有掙紮。她握住允年的手,輕聲道,“在我身邊,你也不覺得安心,是這樣嗎?”
“不,當然不是。”
“有什麽事情,你一定要自己喝苦水呢?”
“秋,你不要逼我。”允年扯開了自己的手。
荻秋手上一空,感覺心頭跟着一空。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允年,可允年卻挪開視線。荻秋只得垂下了手,很小聲地說了一個“我明白了。”允年聽見這話後,心頭又有些後悔,可荻秋無視允年那熱烈和愧疚糾結在一起的目光。轉身,輕聲道:“我回去休息。晚飯再見。”
允年張口想喊,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喊出來。只是目送那窈窕身影離開。
盈歌在荻秋房裏幫着刺繡,她一邊挑着針線,一邊笑說。“荻神官跟主子賭氣了。”
荻秋面上一羞,“她患得患失,精神勞累的很。走不出來舊事的人,是她自己。”
“荻神官,盈歌不好說太多。主子心裏只有你,不然不會放棄那麽多。兩口子嘛,有時候,就由着吧。”盈歌知曉那些來龍去脈,當下話也不全部說透,霧裏探花的,荻秋也聽不出究竟。
“什麽兩口子,我……我又沒有成親。”
“荻神官想成親嗎?”
“我……早就不想這個了。”
“想不想做新娘子?”
荻秋眨了眨眼睛,目光盯着自己的繡花鞋。支支吾吾道,“可是,她的身份……”
“眼下,主子哪裏還有什麽身份不身份的事?”
荻秋轉念一想,小臉就一點點紅到了脖子底。嫁人,為人妻子。之前一直覺得只要在一起就好,可,誰說心中不想着那名份呢?
見荻秋不答話,盈歌笑說,“我看傍晚我去嵇家拿常用藥的時候,順便跟少尊主打聲招呼。這婚禮呀,不若由他來主持。”
“嵇家神子殿下?”
“嗯嗯。”盈歌捂住唇,偷笑地看着荻秋局促的神色。
“這……”荻秋站起身來,伸手晃了晃,“盈歌,她還什麽都沒有說過,你不要胡鬧。名份什麽的,我……我不在乎。在我心裏,我就是覺得做這一切,都是盡□□本分的。”
“你真的不在乎嗎?我告訴你,主子心裏其實在乎着呢。”
“她在乎?真的?”荻秋嘴角嘗到一絲蜂蜜般的甜味。
“荻神官,你想想,主子她為什麽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終日的。當初你在神寂嶺的祭壇上受了重傷,她無能為力,心中害怕至今啊。因為你讓她不心安。你們的愛情這麽多年了,卻沒有名份。所以她越發神經敏感。主子不想傷你,卻也不知道怎麽保護你。因為她沒有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這個理由,”盈歌伸出一根手指,故作老練地搖了搖手指,還特意變了腔調,聽起來好似唱戲一般,“就是——夫妻名份,份份份份份~”
荻秋被盈歌說得一愣愣,“盈歌,啊呀……”她根本毫無心理準備,緊緊地咬着下唇,眼神更是因為羞怯而不知此刻該往哪裏看了,就四下到處亂掃,其實又沒有真的什麽入了眼。這種情況其實并不多見——她完全沒了主意。
盈歌面露狡黠,挑了挑眉頭,俏皮道,“你猜主子想不想娶荻神官為妻?”也不待荻秋回答,她飛快地跑了出去,“我去告訴主子喲。”
“嗳!盈歌!”荻秋身上因為幸福而興奮,有些發軟。她想笑,卻又覺得害羞。想起心上人酒後對自己的欲望,那一聲聲情話入耳,纏綿悱恻,想起山盟海誓,心心相印的感覺。她沒有去阻止盈歌,也——不想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