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副将 一來一回,扇出一股肌膚木香,是他最喜歡聞的
鬼魂接連湮滅,騎兵紛至沓來。
淺灘上哨聲揚起,一長,兩短。小人偶在下水前約定,一聲長鳴是警示,兩聲短哨是撤回,三聲短哨是出擊。可并非所有小人都來得及回去,尤其像向晏這樣走遠的。
騎兵頭目縱身下馬,俯身往向晏風渚這處打撈。他們拼命游開,卻困在頭目袖口。巨手撈起木甲,見四肢散斷,放回水中,又去檢查另一副。二人悄無聲息從手臂一側探出頭,踩衣裳皺褶扒甲胄縫隙一路攀爬。
所有騎兵下馬搜查。不久頭目意識到此處無人生還,揮劍打水。
“怎麽回事?”聲音從上方傳來,并非發自頭目。向晏風渚相視颔首,先後朝頭目肩頭爬去。
“來晚一步,全死了。”頭目道。
“是偃方軍?”
“沒看見。”
“奇怪,我這裏也沒看到。”
二人登上肩頭,發現聲音來自頭目所戴的烏金盔。他們探進內部,見內壁微微泛光。向晏手摸紋路,讀出是通靈符咒。
風渚向外瞻望,那頭目發現白驢,要将其拿下。白驢逃跑,頭目命人圍住。風渚回來道:“不能讓他們殺了洛成,否則就沒人知道回去的方法了。”
“我有辦法。”向晏在通靈符上劃了幾劍。
頭目來到白驢前,一劍斬下。忽聽烏金盔出聲:“不要!”
“為什麽?”
“呃……你若殺了它,裏面的魂魄就消失了。若裏頭是百姓,豈非濫殺無辜——”頭目毅然将驢子斬成兩段,魂魄慘叫飛出。
“你錯了,不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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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目瞟了眼空中魂魄,警惕探向驢子內部。他伸手一掏,驢中小人像被捅了蟻穴,瘋狂溢出。他手心一撺,一把擰碎,又是幾十條鬼魂。邊上士兵認出那些鬼,紛紛道:“是偃方軍!”
這時一人湊上前來。此人與頭目一般,比其他人偶都來得精致許多,想是副将之流。他拈起幾個小人,驚嘆道:“居然能有這麽小的人偶——”說着哎呀一聲,小人偶砍他手心,他吓得不停甩手将他們棄擲水中。
頭目大開殺戒,肆意碾壓驢中小人,成千上百的鬼魂升起,如黑雲壓頂,朝頭目厮打洩憤。
“別殺了……”向晏道。
“又怎麽了。”頭目問。
“那些魂魄,很快就要消失了。”
頭目将兩半驢子扔給副将,擡頭望向那群鬼魂,忽而手指一人,忿忿道:“洛成,居然是你。”
“你是誰?”洛成揮手,衆鬼散去。
頭目沒有回答。他察覺洛成開始透明,遂問:“地圖在哪裏?”
“原來是尋地圖來的。”洛成無意回答。
向晏提點道:“檢查驢腿。”頭目知會手下,果真得到地圖。可展圖一閱,又眉頭緊鎖。洛成大笑。
頭目囑咐副将:“給他附魂。”副将施法,可此時的洛成已被妖風纏身,副将法力低微,毫無辦法。
洛成仰天飛去,長嘯道:“魏王!您不在,那幾人只顧争權奪利,騙我來這種有去無回的任務,沒意思!臣這就去見您——”
鬼魂消散在夜空中。頭目揉緊手中地圖,猛然意識到不對,摘下烏金盔。長發垂落,肩上卻并無小人。
“快跳!”向晏和風渚身貼頭盔內壁,雙雙跳落。頭目察覺有東西飛出,立即低頭去尋,可只見水花四濺,依舊沒看到小人。
副将問:“怎麽了?”
“沒什麽。”頭目手撫頭盔內劃痕,道:“通靈符壞了。你幫我問問怎麽修。”說罷将頭盔遞給副将。
風渚在水中怎麽也找不到向晏,猜是沒逃脫頭目。他見頭目上馬,率軍離去,于是鑽入一旁副将靴中。
軍隊安營紮寨。副将進帳,點了盞油燈。方才副将的頭盔亦傳來聲音,同他說:“修複符文很簡單,只要将劃痕磨平,再加深即可。若是不會,可以參照你自己那份。”
“磨平劃痕。”副将舉起一把小锉刀,細細打磨。他吹了吹灰,總覺得劃痕沒磨平,又反複來了幾遍,直到滿意。
“接下來,加深符文。”副将翻出刻刀,突然乜眼,哎呀一聲。符文竟被他劃得看不見了。他趕忙摘下自己頭盔,将兩個擺在一處。可原本的符文極為複雜,那把刀在空中舉了老半天,也一直不敢下手。
“還是先描一遍穩妥。”副将起身念叨“筆、筆”,發現帳中沒有,便去外頭尋。
風渚從頭盔後走出,讀了讀完整的符文,走到那磨平的頭盔前,拔出短劍,跪地刻起來。
正當他即将刻完之時,頭上突然有一綿軟之物摁了一下,黑水淌過眼前。他回頭一瞧,副将舉了一支筆,轉了一轉。
“你劃壞了頭盔,居然又來搗亂。”副将執筆,追風渚畫。風渚怕畫壞了頭盔,立即跑開。可不論他怎麽跑,對方都能輕易點到他。一筆又一筆,抹得全身都黑了。
副将玩夠了,用筆肚橫在風渚身上,将其壓倒,打算殺了。風渚手扶筆杆,傳聲道:“我是在幫你修複符文。”
“你會這麽好心?”
“洛成已死,我只有幫你們,才可能找到辦法離開這裏。”
“你就不想替你們将軍報仇?”
“我并非偃方人,他也不是我的将軍。”
副将将信将疑。風渚不願多說,只道:“你先讓我修好符文,再考慮不遲。”
副将覺得倒也無妨,于是拿了水壺給他沖洗墨汁。又把人掩在袖口拭幹,送回頭盔。
風渚很快修複了符文。副将把玩頭盔,見隐隐透出藍光,點了點頭。恰巧這時,門外有人報:“不好了,有人出事了。”副将起身,風渚跳到他手上,他将其放置在肩頭。風渚悄悄躲進副将的馬尾裏。
他們随人來到帳外,見地上躺了一人,被一群士兵圍住。
一人道:“剛才我們一起坐在這裏烤火烘衣裳,他突然就倒下了。”
副将蹲下檢查,看不出傷痕。風渚道:“先将他拆開檢查。”
“可我不會啊。”
“我教你。”
副将轉頭對邊上人道:“給我拿工具來。”在風渚指點下,副将輕松撬開了人偶的胸膛。
“怎麽會這樣。”風渚驚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內部結構。
“你真的會修嗎?”副将懷疑。
風渚不答,只道:“好厚的棉層……”
副将道:“聽說是為了防避火铳攻擊。”
風渚問:“怎麽不見中樞機關。其餘機關也錯了位。”
副将答:“是故意藏起來的,這樣受到敵方攻擊也不會致命。”
“原來如此。”風渚道,“你看胸口處斷了兩根弦,手腳的部分也斷了。若是機關沒有被破壞,修複弦絲,他就能起來了。”
“這麽簡單?”副将話不多說,挽起袖子便自個兒修了起來。
風渚奇怪:“你換過弦?”剛剛明明說不會。
副将道:“我哥教過。”
風渚愣了一下,忽道:“快看右手臂。”副将哇了一聲,發現有小人藏在暗處。
頭目側卧帳中,入睡已有一陣子。
向晏手扯透薄的素色裏衣,晃晃悠悠往上爬。一側是頭目的後背,如一座透白滑膩的冷玉山,他時不時貼到,戰戰兢兢蕩開。一來一回,扇出一股肌膚木香,是他最喜歡聞的。
方才他和風渚一同跳下,一不小心落入頭目後頸,一路滑入裏衣。頭目外穿甲胄,衣裳亦是紮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叫他怎麽也找不到出路。只有待到深夜,待頭目更衣睡下,才伺機逃出。
他一路翻山越嶺,終于摸到頭目前襟,看到出口。正要出去,他突然駐足不前。
頭目胸前揣了一張圖紙。這藏在裏衣中,睡覺也不離身,想來是極為重要之物。他奮力拉扯圖紙,可猶如蚍蜉撼樹,完全不起作用。
他鑽回木香襲人的裏衣中,在頭目胸口上打了個滾。頭目感到癢,撓了兩下,把衣裳扯開。
“不不不要這樣啊。”向晏不好意思,想給人掩好衣裳,可自己哪裏拉得動,只能放任頭目涼快去了。
他鑽入紙下,來到一小山坡,冒險在附近摩挲。頭目哼的一聲,一手拍來,險些将他一掌拍死。他蜷縮在山脊和紙縫皺褶中,扭動身體,小山崛起。
頭目終于忍不住,把紙抽出。但依舊将其壓在手下,不肯放開。向晏在頭目的五指山下,四下撥弄。頭目手指一彈,他滾到一邊。紙翻開一些,可惜翻得不多,一下子又倒折了回來,扇了他一臉風。他起身又試了一次,這回直接滾了出去,翻下床褥。
他蹒跚而起,欣喜發現紙翻開兩折,全展開了。那紙垂到褥子下,側過頭,可惜光線過暗,什麽也看不清。他扒住紙又爬了回去,鑽入頭目手心。他向上用劍輕戳數下,頭目手一挪,将紙拖了回去,總算完全展在褥子上。
向晏登上頭目手背,俯瞰地圖,愉悅道:“這山河圖畫的可比将軍那張地圖好的多,形象又寫意。”
圖中所繪景色,既不像赤欄,亦不似柔夷。地貌之奇特,沙漠之外有峽谷,峽谷之後有密林,密林之盡有冰原。遠處天象更是有趣,雖是雲霧缭繞,卻有明顯邊界,雨水打到邊界如擊中玉盤反彈而起。山河圖右側是一排圖解注釋,盡是妖獸,有滿是彈痕的長足民,埋沒于沙土的蜃氣樓。妖獸大小不一,均是等比描繪。
最後,他看到畫的底部,驚訝地坐到地上。他暗暗道:怪不得四周無國無界。可如此機巧,若非天匠鬼工,根本無法做到,偃方真是有奇人。
向晏正是忖度,眼前地圖驟然變小。他回頭,但見頭目的臉飛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