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陽壽 這人在世上真就只牽挂給向晏做個人偶?
之後幾日,二人四處打聽向晏的消息。聽鬼魂說當晚向晏一死,全城木甲孤魂奔走相告,上千只鬼浩浩蕩蕩列隊于空,護送他離京。當時有數名陰差前來拿鬼,鬼魂們将向晏圍住,代他就擒。向晏不忍連累衆鬼,縱身一躍,不知所蹤。另一邊,他們又得知懷王聽聞向晏死訊,連夜回京,不日又匆匆回邊境。風渚推斷,向晏應是和時庭回去了。于是二人攜衆木甲乘鵬鳥一行前往邊境。
一日鵬鳥上,向喻見風渚又在制人偶。這人沒日沒夜幹活,簡直把自己練成了人偶,煙火不食。
這幾日向喻冷靜下來,覺得當日把所有責任推到風渚身上也是過分了。他走近道:“這人偶倒是越來越像了,明明開始那麽難看。”
風渚太過專心,被這突如其來一句話吓掉了手中刻刀。他彎下腰,胸口綻開一片血漬。向喻正猶豫是否要出手相助,這人已跪下把小刀撿了起來。
風渚淺笑道:“人偶一步步成型,需要時間。二少爺那天莫不是以為我欺負你,給你做了醜人偶。”
“我是不見得你有我哥哥的本事。”向喻瞄了眼風渚,面色慘白,笑起來更瘦得皮包骨。
風渚道:“到時候,二少爺可否幫我把人偶交給老師?”
“那是自然。”向喻捏向晏人偶的臉玩起來。
風渚問:“若是他問你出自何人之手……”
向喻答:“我便說在京城一聽說你出了事,速速找行會定制了一人偶。”
風渚又問:“京城人個個恨他入骨,行會會長又從來與他水火不容,你怎麽讓人做到?”
向喻答:“我運氣好呗,遇上個和會長不登對暗地裏仰慕他的偃師。”風渚點了點頭,埋頭繼續幹活。
向喻起身,手背輕擱在床頭一只碗上,說:“藥涼了。”風渚錯愕回望。向喻撓一撓頭,轉身離開。
抵達邊境後,向喻果真在時庭府上見到了向晏。他藏身在一矮墩樁子中,滑稽可笑。向喻呈上人偶,向晏即刻活蹦亂跳,和從前沒什麽兩樣。那下子他總算意識到,人偶是件好東西,不禁後悔當初将風渚給他做的人偶毀了。
向喻回到客棧。風渚正在收拾包袱,一見他回來,便問:”怎麽樣?”
“他誇你人偶做的好。”風渚難掩欣喜。向喻忍不住戲弄道:“他還說,這偃師的手藝竟和他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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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渚驚道:“老師發現了?”
向喻啊了一聲,歪過頭問:“你覺得他那一根筋能發現嗎?”風渚雖是釋懷,又略帶傷感。向喻奪了他包袱道:“怎麽,做好人偶就想溜走,怕我要你的命?”
“我的這條命二少爺若是要,拿去便是。”向喻一聽,無端悵然:這人在世上真就只牽挂給向晏做個人偶?
向喻搖頭一嘆:“沒想到你是這麽不負責任的人吶。”
風渚不解:“你不是說他喜歡嗎?”
向喻勾手道:“你跟我來。”
二人一同潛入時庭府中,見向晏先是做了一會兒木甲,接着躺在樹蔭下,呆呆看花。
向喻道:“我哥從前不是這樣的吧。一開始就停不下來的人。你做的手還是和原來不一樣。”
風渚道:“果真不行。”
“什麽不行?”
“我手下的人偶,精度必然超不過我。就算我和老師的手一樣厲害,也沒辦法複原他原本的能力。”
向喻道:“說不定你比他還厲害呢。”
風渚搖頭說:“怎麽可能。”
向喻問:“如果只比你差一點,做的到嗎?”風渚這回倒是不答了。他尋思了半宿,最終決計留下堅持嘗試。
人偶已被向晏附魂,也不能拿去他處修理。于是風渚扮成小厮,在時庭府上與向喻同吃同住。時庭每每在向晏房中到半夜才離去,二人就在院落一角聊到半夜才潛入。他們用符咒弄暈向晏,掩上床幔,提一盞暗燈,悄悄修理。向喻夜夜在旁觀看風渚,深感這人的認真勁兒和哥哥一模一樣。他們二人都能找到畢生所愛,令人好生羨慕。
日複一日,這向晏的手是越改越好了,可向喻總還是百般挑刺,說達不到原本模樣。刺挑久了,他俨然成了一木甲鑒賞家。
不久,時庭再次出戰魂甲軍,幾人皆随軍前去。當時兩方實力懸殊,赤欄敗多勝少。一日,赤欄軍铩羽而歸。扮作守衛的風渚在門口,見向喻腿部負傷,被人攙入帳中。他在外候了一陣,等人走盡,才敢進來。
“說過多少次,這是女孩子的身體,為什麽還要和懷王他們上陣?”風渚邊說邊取工具修理。
“哎呀,疼!”向喻擰眉嬉笑道:“你這話說的不對。古代不也是有女子出征嗎?”
風渚道:“你要再去同人打可以,你讓我把這身體改一改,适合參戰。”
向喻忖度道:“也不是不可,我确是想要回男兒身了。但這臉怕是不能改了,若改了,要被我哥發現的。”
“小喻!”這才說着,帳外就傳來向晏聲音。風渚無處可躲,只有鑽入向喻被窩裏。
“殿下說你傷得很重。”向晏在床邊坐下。
“我沒事。”
向晏敲他腦袋道:“什麽沒事,一個女孩子的身體,還非要上陣。”向喻撲哧一笑。
“你笑什麽。”向晏低頭檢查人偶,咦了一聲,奇怪道:“是看起來還好。”向喻心想:可不是,都給修了大半了。
向晏接着修理。一修完,向喻便說困了,匆匆打發他回去。風渚出來将向喻檢查一番,道:“既然都修好了,我幫你改身體。木甲離——”
“哎,我不要。”向喻拉住風渚。
“為什麽?”
“若是我離了魂,你對這小姑娘毛手毛腳怎麽辦。我都沒法攔你。”
風渚輕笑道:“不離就不離,等下你疼了喊,我可不停。”
向喻仰首道:“我上戰場都沒喊疼,你這兩下……”
衣帶一抽,衣裳被風渚一件件褪去。他一句話卡在喉中,半天才吐出下一句。“你平時修女孩子,都不害羞嗎?”
風渚道:“若有邪念,怎麽當偃師?我一開始随老師時,就做了一百個人偶,男男女女都有,見得多了。”
聽完這話,向喻也寬下心來,全程睜眼瞧着風渚。二人非但不尴尬,還有說有笑,講起身體裏各個部件。人偶改好,風渚又問:“你背上刻的是老師的名字,已經失效了。沒有簽名上戰場實在危險,要我改簽嗎?”
“你簽吧。”向喻翻過身,風渚傾身附上。他瞄了風渚一眼,二人目光一對,相互躲避開來。
戰争持續了一年,向晏因知不敵魂甲軍,策劃修造一批新機甲 。只是如今他僅有設計還有當年水平,機甲模型都做得不盡好,手下又無風渚景期這般可獨當一面的偃師。
于是向喻和風渚商讨,面上同向晏說請到了合适偃者工匠,待燈殘人靜之時,潛入機甲庫偷偷幫忙。
一晚,風渚在幹活,向喻幫不上忙,照常在旁發呆。不久打了個盹,再醒來已是半夜。他見風渚還在忙活,便跳到機甲下。
一會兒風渚站起,在機甲上朝下喊:“二少爺,不要鬧了,我做到一半了。”
向喻舉起手中偷來的幾把刻刀剪子,道:“做了一整晚,你休息下呗。”
“你把東西還我,這一部分結束我就休息。”
向喻搖頭道:“你一做就是一個時辰,誰信啊。”轉身就跑,風渚亦跳下追他。二人你追我趕穿行于機甲間。風渚施法,機甲攔住向喻去路。向喻彎腰從機甲下方鑽出,可沒跑幾步,就被定了身。
“你居然操控我!”
風渚含笑揚手,向喻轉身,乖乖朝他跑回來。突然他臉色一變,只見一臺半成的機甲徑直朝向喻倒下。
那機甲因尚未修好,不受風渚控制。向喻見地上陰影極速變大,一股大力襲來,将他撲倒地上。
向喻扭過頭,只見風渚擋在背後。機甲停在離他們幾寸高的距離,被另一機甲揪起,帶去一旁。
月光灑在二人身上。後頸傳來騰騰熱氣。向喻想起身,卻因法術牽制,難以動彈。他曲膝躬身,突然察覺身後人動了情。
“你去哪?”向喻細如蚊聲。
“我既為你簽了名,就是你的偃師了。”
“所以……”
“這樣不可。”
“為何……”
“老師說——”
“不要提我哥……”
風渚輕一揮袖。那機甲将手中同伴丢去一邊,又走回二人身前,掩去月光。
新機甲完工,赤欄終得以與偃方抗衡。可這同時意味了戰火連連,死傷無數。最終,赤欄也沒有阻止隗方亡國。
那日,向喻被人擔了回來,斷了半邊身子,據邊上小兵說是被通紅的烙鐵劍斬斷的。風渚速速将其離魂,鬼魂飄在一旁看他修理,風渚卻不搭理。
“不要生氣了嘛。
風渚?
我的偃師大人……”
向喻擋在跟前,風渚揮手穿過他的身體,陰着臉道:“我說過多少遍,回回都搞成這樣回來。”
“不是啊,我每次都努力留一口氣回來了啊。”
“是就剩一口氣。”
“反正你會修好。”
“我修理也很費勁的!”
“原來是嫌我麻煩啊。那你別管我就是了,我這模樣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又不會參戰給你添事。”向喻話未說完,就被拉回身體。
“疼……你放我走。”
風渚繼續修理。“你不是說很能忍嗎?不是說不喊疼嗎?不讓你記着疼,你就不聽話。”
向喻服軟道:“記得了記得了,下次一定小心。求你了,這樣好難受……”
風渚仍是不由他,只道:“我的人,我是一定會修的。”
向喻咬牙落淚道:“你自己說的,以後哪次我磕了碰了你沒修,我可不放過你!”
每次大戰,向喻的傷風渚都能給他修好,可向晏心上被剜上的傷,卻無人能将其愈合。
記得那日,向喻醒來,風渚沒在帳外守衛。他并未在意,照常去找向晏,卻發現向晏也不在,只見到時庭。
時庭對他說向晏走了。
後來向喻一直沒見到風渚,他才意識到這人或許随哥哥去了。連一封書信也不留,還說許諾什麽一定會修他,真不枉他喊他叛徒。
這之後約莫過了五年,局勢穩定。時庭鎮守邊疆,無家可歸的向喻與紅燒白灼四處游蕩。
一日,向喻遇上一位小陰差,個頭才剛及他腰那麽高,且是一新手。可即便如此,陰差依舊是陰差,向喻不是他對手,一見面過了兩三招就給離了魂。當時他心裏還想,這陰差果真與衆不同,這些年遇上不少懂法術的,沒有一個能離他的魂。
小陰差翻了翻冊子,掐指算了算,最終卻沒抓他。向喻奇怪,蹲下問他:“你可是讀錯了,你那哥哥當年非說要抓我的。”小陰差說:“不抓不抓,時候未到。”說罷老實巴交将冊子在他眼前一亮。只見他名字旁有行舊批注,寫道:
赤欄風渚,時年二十二,陽壽六十二,餘四十年。今以三十年陽壽換鬼魂向喻三十年留世,自留十年,以報師恩。十年後自裁,往陰府投胎。
向喻也算了算,他離世至今,恰好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