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幻術 十六歲的時庭,身板更為纖細,模樣亦有些稚氣

黃豆大的小人倚在向喻枕邊瞌睡,頭上三道波浪,風起煙渚。向喻眨了眨眼,含笑點醒小人。小人兩手抱住向喻的指尖,喚了聲“小喻”。

“向晏……”

跟前那一絲落寞,向晏都看在眼中。若非極為重視之人,也不會奮不顧身随入流火之中。

向喻低頭,檢查身子。向晏道:“你這人偶被燒了大半,是我同殿下換魂,才把你修好的。你也是運氣好,一沖出去沒多久流火就停了。”

“停了?”

“外邊軍隊放棄了攻擊。裏頭燒了有五六天,把能燒的都燒了,火才熄了。”

“怎麽突然放棄攻擊?”

“偃師的馬車在空中消失了。”

向喻驚道:“那我們豈不是又不知去向?”向晏默然。

帷幕掀起,時庭探身進來,見向喻起身,只道了句“醒了”,便對二人說:“快出來跟我看看。”

向晏坐在向喻肩頭,随時庭出帳。帳外霧霭重重,萬物朦胧,別說遠山,連士兵也只見得近處的幾些個。

向晏兩手一擦,發現并無潮氣,于是問:“可是又燒起來了?怎麽烏煙瘴氣的。”

向喻喃喃:“是赤色的……”時庭一旁竊笑,且不用聽向晏說了什麽。

時庭手指地圖道:“這煙霧方才是從這處起來的,是個入口。”向晏一看,并無特別之處。

此時向喻面朝空中另一端道:“那邊怎麽了?”只見天邊微微生出一抹赤紅,與四周都不盡相同,乍一看像是一滴朱砂痣。

時庭道:“過去看看。”向喻正納罕怎麽去,就聽向晏在肩頭吹了一哨。一聲鳥鳴,木甲燕聞聲尋來,落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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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燒壞了?”向喻問。

“你躺了十天,我們早差人修好了。”時庭答。

木甲燕立起後背頂篷,露出座位。向晏一翻身,跳入時庭的地圖上。時庭拾起向晏,聽道:“殿下,這次可否請你附魂木甲。這樣我們三人都能上去了。”時庭将地圖和向晏交給向喻,附身木甲燕。

燕子低飛緩行,向喻對着下方移動的士兵,詫異道:“只剩這麽點人了?”

向晏別在向喻胸甲中,胳膊一搭,探出頭說:“可不是,受困于此,遭人一擊就如同天譴難逃。”

向喻小聲問:“鬼魂在此消失,是去了陰曹地府嗎?”

向晏一時答不上來,又生怕向喻難受,思忖片刻道:“我記得先前潛入地下,看到不少困住的鬼魂。”

“鬼魂被埋于地下?”向喻一驚。

向晏佯問:“殿下可見到了?”時庭嗯了一聲。他又道:“我們若是能出去,興許能救他們出來。”這一次時庭并未應和。其實向晏也不曉得地底的鬼魂究竟來自何處,但有希望總歸比沒有好。

飛了大半日,三人終于靠近天邊那一紅點。原來那處竟是一團赤色漩渦,有五六只木甲燕大。他們繼續向前,一路并未遇到雷壑,只是赤煙越發濃厚,木甲開始難以控制。

向晏在向喻胸前,視野不佳,不由探出身向前眺望。誰知一不留神,身子給風一抽,從盔甲中飛出,吸入漩渦。

向喻大聲驚呼。時庭聽聞,立即追向漩渦中心。砰的一聲巨響,木甲燕撞入一道無形屏障。他們後退,放緩又試一回,依舊無法穿越,反倒是漩渦淡去,他們将出口堵住了。

“洞口太小,木甲過不去。你幫我離魂。”時庭對向喻道。

“魂魄離體會消失啊!”

“離魂。”

向喻拗不過時庭,只能照做。但見赤色漩渦重現,一抹黑煙拌入其中,一匝一匝,直至了無痕跡。

沙盤一端,赤煙滾滾而出。時庭的魂魄參雜其中,越變越大,如從瓶壺中召喚出鬼仙一般。而後整條魂魄抽出,落于地面,疊在正要爬起的向晏魂魄上。

向晏是第一次近看時庭的魂魄。十六歲的時庭,個頭已與他二十歲時相當,可身板更為纖細,模樣亦有些稚氣。他舉起帶血的手腕,撫過時庭身上的切痕,齊齊整整,一道在額前,一道在臉頰,一道在脖頸,一道在鎖骨,一道……

“你想做什麽。”時庭沉聲問。

“哈哈……哈哈……不想不想。”向晏整拾手中衣襟,又在胸口拍拍,時庭起身。向晏見地上風渚的小人被摔成碎片,伸手去拾,卻摸了個空。

“這下應該不會消失了。”時庭對着眼前沙盤道。他走到沙盤另一頭,見有一瓷瓶倒地,釋出赤煙,煙氣恰好被吸入沙盤,正是內部煙霧漫天的原由。

“這地方收了不少稀奇古怪之物呢。”背後傳來向晏的聲音。

時庭回頭,不見向晏的人。他打量這間儲物室,見一月洞多寶櫥,櫥中列滿了寶瓶瓷盤玉飾擺件。不遠處地上,擱了一水缸,缸邊擺放一張輕盈镂空的案幾,四周還堆砌了數件西洋玩物。

時庭走到缸前,見缸中有幾尾游魚,追逐窗外投入的一縷光。他低頭觀魚,正是出神,眼前倏然噴出一道火焰,驚得他後退數步。他沒有實體,無法拾物撲火。不過那火卻像是燒不大一般,只在缸中噴薄,也燃不着附近的櫥子案幾。他心生疑惑,又湊近去觀,發現火中有蓮花浴火而出,是朵白玉蓮。

時庭覺得此玉蓮似曾相識,轉頭一瞧,察覺多寶櫥中果真少了三樣物品,玉蓮正是其中一件。就在此時,一股濃香撲鼻,他低頭一瞧,案幾上不知幾時上了一盤松鼠鳜魚,熱氣蒸騰。他微乜着眼,若未記錯,這盛魚的青花瓷盤也曾是多寶櫥中置放的。

“你玩的是什麽把戲?”時庭問道。

只見火焰一收,玉蓮沒入水中。向晏從缸中鑽出個頭,嘻嘻笑道:“殿下先猜。”

時庭走到他跟前,瞧了眼水缸,魚兒悠然自得,于是道:“缸能出火,但燒不到魚,可是方才一半水放入缸下,上層出火?”向晏腦袋晃了晃,似是點頭又像搖頭。

“白玉蓮入水缸,青花盤上案幾。”時庭點了點腳下木地板道,“不是地下有機關連通運送,就是原來相同物件各有兩份。”向晏又搖了搖腦袋。時庭接着猜道:“不論前者後者,此櫥必然可藏匿物件。青花瓷盤可藏于隔層中,而案幾想來置有事先燒好的魚。”

“算是猜對了一半。”向晏走出缸來,彎腰指道,”這缸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有水下層無水,卵石在下層,因而看不出有兩層。我猜演出時,幻術師應會移動缸體,讓觀衆确定地下并無機關。”

他說完又飄到多寶櫥前,道:“青花盤雖可藏于隔層,可是博古架上的花瓶也不見了。花瓶之厚,放不進隔層。因而表演時是這樣——”他倏的附身,機關一開,一只僅有前半面的花瓶緩緩從側面立起,連同青花盤和白玉蓮。“——再配合障眼法。”

時庭颔首。他見青花盤升起,案幾上的魚依舊在,确實是用了兩份道具。向晏随他目光飄去道:“案幾如此薄,要想藏住一條松鼠鳜魚亦是需要些手法。”他魂魄消失,鳜魚頓時折疊,同圓盤一起墜入案幾隔層中。這鳜魚既是木甲制成,熱氣自然亦是假的。

向晏從案幾中飄出,見時庭将目光又投入缸中,半晌問道:“你确定剛才附魂都看清楚了?”向晏不解上前,又聽道:“那這魚少了一尾,是去了何處?”

向晏啊了一聲,想來是先前看漏了。一溜煙鑽入時庭腳下查看,忽而哎呀一聲,一臉厭惡的飄出,躲去一旁蹲着。

時庭問:“怎麽了?”向晏道:“缸底還有一暗層……”時庭見他那副模樣,猜是看到了那條碾碎的魚。

向晏貓腰抱膝,盯着地上一巴掌大的木質八音盒,時庭也蹲下。那八音盒上方飛了七位仙女,踏彩雲披羽衣,下方一青衣書生漫步林間,綠柏青松,碧波清潭。

屋門咯吱一聲開了。向晏驚慌,拽了時庭魂魄便附身八音盒中。向晏成了那書生,時庭則是七位仙女中模樣最精巧的那個。

門外踱進一名侍者,有張令人無法忽視的面容,一身紫衣,美如青蓮。紫衣侍者朝沙盤走去,見地上那瓶子,眉頭微蹙,拾起一旁瓶塞,将其蓋好,放于身後臺上,轉身又往地上的小人碎片走去。向晏心急,向前邁了一步,誰知弦動樂起,鈞天九奏。侍者驚覺,快步朝這處走來。

向晏仰望,遙見時庭從七位仙女中飛身而出,墜入清潭。而自己也不由自主向前移,低頭一看,竟是腳下那條暗軌在動。他拔腿想逃,餘光卻瞥見那張漂亮的面龐,湊得極近。

“你那什麽模樣,會被發現的。”時庭在池中傳音過來,向晏回頭,見時庭擺出一副女子洗沐的愉悅動作,毫無違和。他立即配合表演,一手将書負在身後,一手伸向時庭,多少有些拘謹。

向晏随暗軌繞湖岸轉圈,時庭亦從池中走出,緩緩靠近。眼見軌道就在身前相交,向晏打了個寒戰,二人胸口一挨,雙唇相疊。

“閉眼。”時庭道。

向晏想确實是個遮羞之法,乖乖阖眼,手攬纖腰,一同滑行。正是習慣得意之時,口中忽而鑽入一物。他唔的一聲,既不能反抗,也不敢偷看。

沒多久,二人分開。向晏睜眼,見時庭衣袂一甩飛上天去。他低頭亂翻書,心緒難平。不多久,耳邊又傳來重複的旋律,他擡頭望去,時庭又一次別了他的姐妹,自顧自飛下了。

又來?

向晏鼓起勇氣,正欲開演,發現那侍者起身走去沙盤。這樣一出戲,也是沒人會看過一遍還要再看。

暗軌再次交彙,時庭來到向晏跟前。向晏別過頭裝作看他處。時庭道:“杵着幹嘛呢,不想再來一次,就把那人的魂魄換進來。”

向晏趁紫衣侍者低頭推沙盤,念了個咒,以二換一,得了侍者的身體。可憐那侍者,這下要在八音盒裏和木頭小人厮守一陣了。

二人開門,眼前出現一兩人高的機關箱,緩緩向右移動。

一小姑娘扶着機關箱前端,邊走邊道:“真是可惜,這麽好的幻術機關,就這樣退役了。”機關箱鎖頭一開,雙門微啓,似是在表認同。

“那有什麽辦法,觀衆看厭了把戲就不會再來了。”後端又傳來一姑娘的聲音,只是看不見人。

忽然,前頭的姑娘發現紫衣侍者,不覺莞爾。那機關箱也莫名興奮,向侍者傾倒。時庭立即擡手扶住。

“哎呀你犯什麽花癡!”前頭小姑娘兩手一松,敲打機關箱。那機關箱側身一轉,意欲逃走。

向晏瞧了眼機關箱底部,對時庭道:我說這兩小姑娘怎麽能搬動這麽大件什物,原來是這機關叫人附了魂,自己在滑動呢。

機關箱離開,背後出現一人,推了一座半人高的塔樓,匆匆向右行去。二人定睛一看,塔樓中竟有小人走動。他們上前要追,跟前卻冒出一片巨幕,向左移動。

向晏驚道:魏陽皇宮?

你怎麽認得?

之前在沙盤裏見過。

那巨幕極長,繪的是栩栩如生的皇宮內景。巨幕背後每隔三尺,就有兩條腿,不知是使了符咒還是附了魂,總之可自行走動。巨幕前,一群女子翩跹而過,有妃子模樣,有樂師打扮,還有舞伶仕女十多名,面上皆畫了淚妝。

女子們不約而同朝他們這處嬌俏一笑。向晏對時庭道:看來這位紫衣侍者頗有女人緣嘛。

二人來到幕布盡頭,推塔樓之人剛一現身,又隐匿到另一片巨幕之後。幕布與那人同方向而行,任他們怎麽追都避不開來。眼前走過十多名魏陽傷兵,嬉笑怒罵,向晏忽而卻步。

怎麽了。

這古戰場……我似乎去過。

我倒不曾見過。

那大概是從前在哪本書中讀過的吧。

向晏想,自己記不得從前事,若殿下沒去過,他更是不可能。只是這處峽谷,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終于,巨幕走盡,那人剛好将塔樓推進一扇門。他們正要上前,門卻合上了。

門口守衛上前笑問:“剛才不是說有東西要送過來?”時庭道:“有些事耽擱了,待會兒給你取來。”

“別取了。”一老道人突然現身,上來就将紫衣侍者拽走,一路念念道:“公子去哪了。弟子們暖場了十七八回,能吞的都吞了,能匿的都匿了,下來的個個呼天搶地,說打死變不出來了。”

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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