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道人 不貴不貴,就是剛才我手中吃的一碗雪梨燕窩
老道人将紫衣侍者領到臺邊,自個兒先上去,但聽臺下一陣吆喝。身後有小童推來一車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并遞上一銀托盤,盤中空空如也。
向晏問:“小兄弟,今兒我們演的是哪一出?”
小童冷冷道:“我不上臺,不知道。”
向晏撩起簾幕,探頭出去,臺下喝彩聲更大了。時庭手捧銀盤,自如走出,朝臺下微微一笑,暗暗道:戲法需要障眼,這侍者容貌出衆,正用以轉移觀衆注意。我們只管讓這侍者陪笑就是。
向晏說,全聽殿下的。他掃了一眼臺下觀衆道:我猜我們身在偃方。
時庭問:怎麽說?
向晏道:臺下觀衆個個模樣精致,想來盡是人偶。假若是人,不會生得如此完美。
道人朝紫衣侍者伸手,向晏立即端盤奉上。誰知那道人皺眉,朝紫衣侍者使眼色。時庭眼波一轉,舉盤向衆人展示盤中無物。道人終于笑了,推手讓紫衣侍者将盤托好,在左手手心吹了一口氣。
只聽砰的一聲,盤中蹦出一只烏溜溜的子神。紫衣侍者銀盤一抖,做出厭惡莫名的神情。那鼠兒從盤中一躍,在臺上跳撺。
道人又朝右手心吹了一口氣,紫衣侍者頭上即刻變出一頂冕旒。向晏慌忙将其取下,置入盤中,又是砰的一聲,冕旒幻化作黑貓,下地追那鼠兒去了。
貓鼠你追我趕,又聽砰砰兩聲,變作一雙青鸾火鳳,轉頭向臺下飛去。二鳥交錯而行,觀衆仰首望之。一聲爆破,衆人紛紛掩面。青鸾火鳳化作七彩飛花,撲面而來。臺下振臂高呼。
就在這時,有一名觀衆手指老道人和紫衣侍者,喊道:“衣服!衣服換了!”
向晏看向道人,見他頂了張紫衣侍者的臉,銀盤也不知何時被一并順去了。向晏暗自一笑:竟是靠人偶變形。
假紫衣侍者再次朝他們使眼色,向晏問這次又要做什麽,時庭說猜不出來。
假侍者走來,将假道人拉去一處。時庭察覺腳下有機關,且緩緩轉動,于是佯裝道人模樣,繞那假侍者轉圈。機關越轉越快,他們幾乎都看不清觀衆了。過了半晌,機關停住,二人轉到觀衆面前。
臺下一陣哄笑:“換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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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晏見那道人一副醜臉之下是紫衣侍者的高挑的身體,邋遢的道服一時間顯得短了許多,露出白皙的四肢。而自己則是變作老道人的身體,兩袖垂挂,下擺拖地,真不願想象那張俊美的面龐此刻長在這樣的身軀上。
道人搖了搖腦袋,地面再度轉起,這一回是反向。觀衆又模糊起來,而對面人變回了道人。機關停下,道人一個欠身,舉起雙手向觀衆呈上侍者,迎來滿場驚呼。
向晏低頭,見衣裳依舊有些寬大,奇怪道:還沒變回來?
忽而臺下傳來幾人尖叫。四只燈籠朝臺下旋轉飄去,最後停在一座位上方。座上人擡臉,淺淺一笑,竟是那侍者,一身白衣。向晏二人正是莫名,卻聽身旁道人對他們道:“客官不必擔心,我們馬上就送您下去。”
向晏恍然:原來是和臺下人換臉。時庭道:臺下應該是自己人。
時庭佯裝慌亂。道人朝他攤手,時庭問:“什麽?”道人說:“下去前,總得把他随身物交給我吧。”
向晏在胸口腰間摸了摸,搜出一支筆,以及一枚香囊,黑緞龍紋,似曾相識。
道人問:“你身上帶了什麽告訴我,我讓他還與你。”
時庭嗔怪:我們怎麽會知道他提前準備好變出來的東西是什麽……
道人見對方不語,又催道:“怎麽記不得了?”
向晏暗道,讓你自尋墳墓,随口說:“鎏金手爐,爐蓋上镂刻有鶴鹿同春。”
道人眉頭一皺,問:“你真的記清楚自己帶了?”
時庭道:要改嗎?
向晏道:改也改不對。又答:“千真萬确。”
道人長嘆一聲,嘩啦一下,從懷中變出一個手爐。向晏接來一瞧,還真是那模樣,舉起給臺下人展示。衆人嘩然。
道人又問:“還帶了什麽?你可不要訛我,盡說些貴的東西讓我給你。”
向晏搖手道:“不貴不貴,就是剛才我手中吃的一碗雪梨燕窩,你可否還我。”
道人咕哝道:“兩只手怎麽能拿那麽多東西。”說罷從兜裏摸出一碗。向晏接下,勺子翻了翻,料還不少,正準備嘗一口,道人一把推搡,趕他下臺。向晏走了兩步,後頭有人牽住他道:“走這裏。”
向晏回頭,見身後有一扇朱門,一左一右立了兩小童。小童将門轉了一圈,以示門後無物,而後行禮,請向晏過去。
向晏端碗從一側走入,下一刻就在另一側消失無蹤。臺下無不訝然。俄而,四盞燈籠複明,兩盞飄至臺前,照亮下方紫衣侍者,兩盞依舊懸在原地,座上是那名白衣看客。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紫衣侍者何時走到臺前,白衣看客又是如何回去座位。
向晏道:吓死了,沒想到剛才會從臺上直接落下。
時庭道:還是你反應快,知道從暗道跑到另一端。若是遲一步,臺面升起,趕不上回來,這戲就露餡了。
向晏嘻笑道:殿下說,我是不是頗有幻術天分?
時庭道:是你小時候随戲班游歷,懂得些門道。
向晏道:原來如此。
兩小童推下朱門,又呈上另一機關,五尺見方,一人半高,丹镬漆之,四面镂花。
道人在侍者背後一推。向晏及時反抗,魂魄并未被逼出,可時庭沒有法術護體,卻被打入機關。只見一朦胧的鬼影困在機關中,四處摸尋出口。
向晏佯裝失魂暈倒,被道人拖去機關邊。那道人手中拈香,對折了三回,說道:“人怕一死,而木甲不怕,木甲怕的是魂魄散盡。此機關底部,埋了千年冤魂之土,魂魄若游離,便會在這柱短香燒盡之時消散。
向晏一驚,這分明與沙盤一樣。他企圖鑽入機關,卻被一層法障彈開。鬼魂靠近侍者,貼在機關內壁傳音道:別進來。
向晏伏于機關表面,如水般四處流動,不住道:門在哪裏?是上方嗎?怎麽沒有鎖。到底是什麽機關。
不要慌。
不行了找不到了。我們硬拆吧。
硬拆?
裝置八個角用了卯榫。
向晏說罷,附魂于外部卯眼上。他用力推動,卻使不上勁。
殿下,你過來這邊,我教你附魂。
時庭學了咒術,附在內部榫頭上。觀衆見機關中的鬼魂消失,以為侍者失敗了。道人說:“不必擔心,時間未到,他只是附在機關上嘗試破解。”
時庭一來,二人雙向運動,卯榫果真松動不少。可向晏卻說不行,不可一次打開,每個角開啓的程度應該差不多,否則其他角會卡住。
時庭再次推回。向晏呃的一聲,又道:太深了,出來一點。對……
霎時,妖風吹起。向晏手足無措,時庭忙道:沒事,我還能撐,按你的節奏來。
兩人反複在八個角推動,終于機關四面傾倒,鬼魂竄出。前排觀衆感到魂魄強烈震蕩。道人雙手猛然一推,施法合上機關。紫衣侍者睜眼,彈了彈衣袖起身。臺下一片沸騰。
戲幕拉上,紫衣侍者正欲離開,聽背後人道:“今天表演真是出人意料啊。”
二人一聽,拔腿就跑。一路穿過賭坊,來到食肆。時庭接過一侍者手中菜肴,匆匆兩步,給一桌客人送上。客人怪道:“哎?我沒點這個啊。”時庭撂了句“本店贈送”,擡頭望向窗外。
向晏驚道:我們竟懸于半空。
時庭道:我們在偃方的樓船上。
窗外高閣大廈林立,與時庭之前透過桃枝看到的偃方神京一模一樣。
向晏癡癡嘆道:與偃方相較,赤欄柔夷真可謂是古代。
時庭道:那是因主人你興起了木甲。木甲帶來的不只是戰争。
忽然,身旁的客人紛紛探出頭。他們回身,見食肆門口一陣混亂,道人執劍要入,被兩侍者攔下。道人見說亦無用,于是搖身一變,換了身得體的衣裳。兩侍者四目相對,還來不及商量,就被道人推開。二人一見,趕忙逃走。
他們途徑一樂坊,兩名女伶見了紫衣侍者,雙雙招袖,将其藏于兩面琵琶之後。二人待道人走遠,反向溜走,誤打誤撞上了甲板。此時正是放煙花的時刻,甲板上滿是賓客。
這樓船上觀煙花與他處大不相同。別處煙花都是望頭頂上,而樓船煙花,自地面放出,綻放之時,就在眼前,置身其中。時庭攜向晏繞甲板鑽人縫觀看,一如往昔,游園祭典。
煙花燃盡,樓船開始下行下降。他們倚欄望去,對面高聳的閣樓,燈火通明。船上人與樓中人相互搖手。有人将錦帕打結,抛擲上船。
突然,樓中有人伸手指向他們,滿面驚慌。時庭一回頭,見道人一掌擊來。他一個側身,圍欄被打斷。
時庭鑽入人群,見道人沒有追上,才問向晏:你沒事吧。向晏卻半天都沒回答。
時庭跑回欄邊,見對面樓熱熱鬧鬧,圍了一大片人,似是戲子看客。定睛一看,那道人竟上了高樓,和一盞小燈籠交手甚歡。
樓船繼續下降,時庭縱身一躍,在窗棱上一點,跳入樓中。所到那層,盡是歌女,位于道人所在的下一層。他正欲上樓,忽然有人在肩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