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紫衣侍者 等你想起我的名字,再告訴你
甲板上有幾串紅燈籠,方才圍欄劈斷之時,少了一盞。
那盞燈籠俯沖而下,牽制住道人,讓紫衣侍者溜了去。而那道人對燈籠也可謂窮追不舍,連它飛去對面樓,也要跟着。結果他兩手在窗臺前一扒,身子懸在樓外,所幸樓中戲子出手,才将人掣了上來。
燈籠左扭右扭,忽亮忽暗,尤顯弱小。一旁戲子對其憐愛,又見道人使劍在籠身上劃了好幾道口子,便推出一武生,纏住道人。
燈籠趁勢上前,對道人一陣猛踹,轉身飛走。道人不服,搖身變作一二八女子,武生果真不忍,讓道人逃脫了。
道人提劍上前,燈籠不躲,反倒飛奔而來,擦身而過。道人回頭,原來是那紫衣侍者從樓下上來。戲子們一見,有的梳理頭發,有的低頭撫琴。
燈籠貼到紫衣侍者身邊,侍者擡手,聽道一句“殿下,我們走”,又将手放下。道人上來攔他們去路,紫衣侍者一招打落道人手中劍,擎了燈籠,從窗口跳落。晚風撲面,燈火搖曳,紫衣侍者使出一成輕功,緩緩落在甲板上。
“現在去哪裏?”
向晏見道人沒再追來,便道:“去找沙盤。”
紫衣侍者識路,三兩下回到白日那房間。此時房中漆黑一片,燈籠飄到一旁,點亮燭臺,熄了自個兒的火光。紫衣侍者一怔,胸口湧入一股熱流。
殿下。
嗯?
你的魂魄怎麽比之前涼了不少。
大概是在甲板上吹了風。
可我也吹了。
你不是個燈籠嘛。
你的魂魄也比之前大了些。
Advertisement
什麽……
我同你一起在裏頭都有些擠了。
你是嫌我碰你。
不嫌不嫌,我習慣了。
……
向晏左顧右看,尋來一把刻刀,一塊舊木,在燈前盤腿一坐,切了十個方塊。
你這是做什麽?
之前我附身小人,不是從沙盤頂上的小洞飛出了嗎?我們只要用相同的方法,就能把裏頭的人都放出來,能帶回赤欄了。
對方陷入沉思。向晏納悶,時庭素喜質疑他的想法,怎麽今日這般安靜。既然不問,他兀自推敲道:我也想過直接放魂魄出來。可一大群鬼想來太難管,在偃方樓船上,還是小人方便藏匿。
裏頭有多少人?
呃……三千……
你一個小人要做多久?
一柱香十個左右。
那要做到什麽時候。不如先回赤欄,再讓多些人幫手。
向晏側頭忖度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偌大個沙盤,怕是連船都難下。倘或制成小人,能随身攜帶。我們下船可以先在偃方玩一圈,再回去。到時候得記得叫上小喻,若叫他知道我們撇下他,肯定不樂意。
紫衣侍者眼波一轉,沒有應聲。向晏又道: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再找個新人偶,這一身紫衣太過招搖,不易脫身。
此時,門外有人喊“公子”,是道人的聲音。紫衣侍者起身,翻身坐入水缸。向晏想起蠟燭還在燒,探出身吹熄,又沒入水中。房門打開,道人見裏頭沒人,匆匆離去。
水下向晏問:你怎麽知道那聲公子喊的是這紫衣侍者?
水缸頓時炸裂。
兩鬼魂在紫衣侍者體內鬥法。向晏凝神念咒,見無法将對方離魂,于是自己逃開,附身燈籠。火光一亮,燈籠與紫衣侍者交手。侍者取過燭臺,在臺面一敲,蠟燭落地,露出針尖,猶如使槍弄劍,三兩下将燈籠戳出了花。燈籠如萎蔫的草兒,飄落地面。侍者點到為止,施法揪出向晏。
“真是你。”紫衣侍者語落,徑直倒下,留下一鬼立于眼前。
那鬼鬓發缭亂,衣襟灑滿鮮血,身披青紫戰袍,手握青銅匕首。容顏身姿,絕代風華,腳下的紫衣侍者與之相比,竟令人不願再顧。向晏像被攝了心魄一般,七分缱绻三分憐惜。對方見他癡癡傻傻,嘴角不禁上揚。
“我好像見過你。”
“你說什麽?”鬼眉心微蹙。
“我見過你的人偶。”向晏更正。
“你到底在說什麽……”
向晏戰戰兢兢補道:“你是我的人偶。”
鬼不再說話,看來完全惱了。向晏雙手合十,低頭賠罪:“将軍大人對不住,從前的事我不大記得了。”
“可你記得懷王和你弟弟。”
這話怎麽聽來像是呷醋?向晏忙解釋:“沒有沒有,他們我也不記得,是他們——”
“我叫什麽名字。”
“你叫……”
鬼仰頭深深吸氣,眼眶似是有些紅了。向晏擡頭,卻聽一句吼道:“看什麽看!”
“不看不看。”向晏低眉順眼,雖是挨了罵卻一點也不窩氣,反想和對方多說上幾句。他改口問:“将軍大人之前都附身在這紫衣侍者身上?”
“傍晚時候,我本是來檢查沙盤,沒想到遭你偷襲。”
向晏啊了一聲,不解道:“明明能換魂回來,為什麽還放我走?”
鬼說:“我以為你是來盜沙盤的。想你反正不久要上臺,等你困在機關之中,也不用我出手。”也真是狠心。
向晏想這鬼和自己說了好些回話,不再生分,于是打聽道:“既然你回到這人偶,那裏頭另一個鬼魂……”
“你說懷王。”
原來大家都認識嘛。向晏笑道:“你見到他了?”
鬼輕哼一聲,說:“等你想起我的名字,再告訴你。”
鬼嫌缸中水髒,附身紫衣侍者,回到自己房中沐浴。向晏伫候在屏風外,歪過腦袋,輕撫屏風上挂的衣裳。鬼從屏風後升起,落在向晏身後。
“我……看看你有沒有把殿下藏身上了。”向晏縮回手,做撣灰狀。
鬼說:“沒有。”
向晏笑笑,一臉不信,湊近衣上的香囊,聞道:“這味道……”他見鬼盯着自己,目光期許,嚅嚅道“好聞”。結果鬼穿過屏風,投袂而去。
向晏将屋子上上下下翻了個遍,既找不出窩藏的魂魄,也見不到紫衣侍者的簽名刻字。于是問:“将軍大人不能再給點提示嗎?”
“我一直在給。”
向晏頓覺無望。他掃了眼架上兩排書,上面是戲法戲本,其間參雜了幾本劍譜香譜,下面是各國史書,有一本還是偃師列傳。
一陣陰風拂過。向晏推落了幾本戲法書,伏在地上,吐氣翻了幾百頁,沒有一頁提到冤魂之土。
向晏問鬼:“方才臺上機關裏的千年冤魂之土……”鬼答:“是噬魂陰土。我也是機緣巧合得到的。”向晏又問:“沙盤底部是否放的也是噬魂陰土?”鬼說:“正是。”向晏犯疑道:“那為何沙盤沒有吸收船上人魂魄。不是說偃方人偶都不簽名嗎?”鬼道:“是我上了一層封印。”
如此說來裝置也是有封印的,怪不得機關在臺上一被拆開,道人就慌張将其合上。向晏尋思片刻,對鬼道:“這封印好是厲害,将軍大人能不能教教我?”
屏風後悄然無聲。向晏又道:“這沙盤在赤欄收了百萬魂魄。多一人學封印,或許就少一次生靈塗炭——”正說着,一張憑空書寫的靈符擲了出來,來到向晏跟前,還自個兒翻了一面。向晏欣欣然記誦。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紫衣侍者起身整衣,從屏風後走出,卻發現向晏已不在房中,就連那盞癟了的燈籠也不見了。他收回符箓,見其上添了二字,多謝。
一燈籠獨自在樓船上浮游,引得路人回頭無數。
向晏在紫衣侍者那處搜不到時庭,只有自行尋找。他上到甲板,此時樓船泊在半山上卸客。他混在一行燈籠間,見道人正在下方給一雙情侶施展幻術。那男子與道人耳語,道人便投符讓天上燈籠移動。向晏裝模作樣跟前面燈籠走去一旁,引得道人不滿,單獨施法将他拽去一處。待後來情侶亦離開,他下地仰望,才發現那燈籠擺的是那女子名字。
船上客人走盡,道人也下樓。向晏尾随,發現道人既沒去後臺也不回廂房,而是來到樓船底層的一間牢房。燈籠熄了火,貼在房頂溜上前。只見牢中囚禁了一名偃師,安然若素,全無身陷囹圄之态。一旁還有一木甲梼杌,伏在囚籠前守護偃師。
道人伸手進籠撫摸梼杌,梼杌獠牙畢露,吼聲如虎嘯。道人衣袂一拂,變作一十六七歲少年,模樣清俊。那梼杌似通人性,伏下身合上眼,任其撫摸。
“玉引?你來了。”偃師笑道,“你這樣真好,能随意變幻模樣,看得我也心動了。”
“我可以幫你。”玉引淡然答道,“你若想死。”他右手撫劍,梼杌雙眼一睜,一口咬住他右臂。玉引低喃:“你為何會跟着他為虎作伥,松口。”梼杌聽命松口,玉引将手撤出籠外。
偃師勸道:“你別罵它啊。當年你銷聲匿跡,你的木甲我又怎能撇下不管。你現在若想要,拿回去就是。只是你打算讓它在這樓船上演馬戲博人一笑嗎?”玉引不答。
偃師召回梼杌,撫它頭道:“你舊主人就是比我厲害,能做出如此百般變化的木甲。此次多虧你将我從牢獄中救出,否則我哪能一次攻進兩座城。你看見赤欄人他們自相殘殺了嗎?真是粗野。”向晏暗自恨道,還不都是你逼的。
偃師又道:“你們也是有點本事,能打聽到天子的計劃,連夜駛樓船去赤欄。”向晏這才明白自己是被這玉引和紫衣侍者所救。偃師見玉引依舊不言,又問:“你們拿了沙盤,可知道怎麽放出裏頭的魂魄?若是知道,也教教我,我怎麽也想不出。”他言語謙卑,言外卻盡是挑釁。
“沙盤既在我們手中,放出魂魄只是時間問題。”玉引不服軟。
偃師含笑道:“可是就算想出辦法,死亦是死了大半。”向晏一聽,火光一亮,欲俯沖而下,誰知玉引忿忿起身,搶先一步。
“樂鈞!你根本不配學偃術。”
“偃者仁心,你是比我更懂。可這世道不是這樣的,弱肉強食,戰力至上者為王,偃術超絕者為臣。你如今那雙手做得出這樣精巧的人偶嗎?”
“什麽人偶?”玉引語畢,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向晏見是弦絲崩斷之相,知有小人作祟,即刻飛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