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引 你視他為手足,可他是如何看你?

“公子,哇啊——”玉引睜眼,見紫衣侍者伏在自己身上,左手繞弦,右手握弦剪。

紫衣侍者按下他揮舞的手道:“別擔心,我會修。”

“公子你……”

“又怎麽了,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你笑了……”

“閉嘴。”紫衣侍者冷冷丢下一句,忽而哈哈笑道:“不要這麽吝啬嘛。”說完又變臉道:“你修你的。”

玉引閉眼,想是沒睡醒,理了理思緒,又聽公子說“好了起來吧”。他再睜開眼,發現眼前多了只鬼,吓得蹦起來。

向晏對紫衣侍者道:“看我修得好不好,生龍活虎的。”

玉引張口結舌,回身翻出那本偃師名錄,比着畫像對照向晏來回看了數遍,唰地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拜見祖師爺。”

向晏躲到紫衣侍者背後,卻聽道:“玉引一直很崇拜你。”向晏幹笑,怎麽自己在赤欄沒這麽好名聲,當年他是見了多少被砸爛的雕像,撕毀的畫。

“自從隗方大敗,您就銷聲匿跡,我還以為您已經投胎了。沒想到在世之年還能……”

“起來起來,再這樣我也給你跪下了。”向晏彎下腰道,“若不是你們及時救下沙盤,我弟弟便要喪命于流火,我怕也是不能站在這裏。”

聽聞自己誤打誤撞救了祖師爺,玉引更是激動。他碰不到鬼魂,只挨着向晏道:“您随我來房裏看看,我仿了好多您的木甲,您來看看像不像。我聽說當年赤欄百姓把您的心血都毀了。”

向晏想可以向這小迷弟打聽消息,樂呵呵說“走走走”。可二人還沒到門口,魂魄就被紫衣侍者定住。

“我同你說過不要接近那人,你為什麽還要去。”向晏恍然,原來美人将軍要叫住的人是玉引,可為何抓的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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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引低語:“父親說,手足之情,不可忘……”

侍者道:“你視他為手足,可他是如何看你?”此言一出,玉引眼中攢起兩團淚。

向晏嗔怪,這美人怎麽盡揭人傷疤,對方還是個小孩子呢。他念叨“沒事沒事”,輕輕拉了玉引魂魄出來,安撫一抱。沒想到玉引猛的給了他一掌。向晏摔在地上,紫衣侍者微露驚惶之色。

“祖師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玉引撲到向晏跟前。向晏擺手笑道:“你怕我抱啊?”玉引一個勁搖頭。

“怎麽回事?”紫衣侍者問。

“因為樂鈞……”玉引因對向晏心懷愧疚,遂把原因如實交代了。

原來這樂鈞,是玉引的兄長,同父異母的庶子。與玉引同年,僅大了四個月。

玉引的父親是朱門子弟,心志高遠。将近而立之年,聽聞赤欄偃術,至此如癡如狂。玉引依稀記得,自己在乳娘懷中,看父親做木甲,不分日夜。

後來玉引大些,常聽家裏人說:“小少爺五歲時,就能雕些個小人木馬。”也不知是否是母親或是她房裏人誇大其詞。不過家裏人還說:“老爺對小少爺甚是喜歡,一心培養成偃師。時常同小少爺說偃師向晏,造木甲幫鬼魂的故事。”這些他倒是記得明白。

小時候,玉引和樂鈞的關系并不親,有散言碎語說是母親不喜歡二娘,不樂意讓玉引和樂鈞玩。後來隔壁房的丫頭對他說,當年二娘早夫人幾個月懷胎,還是個少爺,自是在對面埋下罅隙,有些競争的意思。總之玉引和樂鈞只有逢年過節才見上一面,直到六歲那年。

之所以記得是六歲,因為那年正是隗方向赤欄讨戰,向晏造機甲應戰那年。那時玉引常攜小厮在庭院裏嬉戲,用他仿造的向晏機甲模型玩木甲大戰。那日,玉引手持木甲,小厮在後頭追趕,他藏入假山,從一山洞鑽出,正巧撞見假山間借天光讀書的樂鈞。

樂鈞一見玉引,遂将書藏起。玉引笑眯眯拿出手中巴掌大的機甲給樂鈞看。二人本都是男孩子,從前見面彼此也已有些好感,玉引既然先示好,樂鈞也大方将書給他。

原來二娘知玉引善偃術,便要樂鈞也學。可樂鈞從沒見過父親做木甲,二娘只有四處讨了些書給他看。玉引說:“爹說木甲這東西看書是學不好的,寫書的人不懂木甲,懂木甲的沒空寫書。不如我來教哥哥吧。”這之後,玉引日日來假山會樂鈞,且不讓小厮跟着,以免給母親報信。

二人不虧是兄弟,樂鈞亦是天資聰穎,一點就通。不到一年,已能與玉引切磋偃術。他們在庭院中同泥工要幾塊土石,同花匠采幾片花木,不到三個月,在山間搭起了一座微型戰場。如今想起,或許就是樂鈞所制沙盤的原型。

戰場完工,玉引造了一支向晏的機甲軍,樂鈞造了一支隗方的小人軍。一開始,他們手執軍隊,靠嘴比拼,并且事先說好,一人贏一回。後來,玉引從父親那學了幾招法術,二人便操縱木甲對戰。

七歲那年,魂甲軍擺脫向晏控制,攻破了隗方的城池。百姓惶恐不安,到處都是辱罵向晏和木甲的聲音,玉引和樂鈞也憤憤不平。樂鈞說,要讓隗方擊敗機甲。于是他們就再沒讓機甲勝利過。

一日,父親為國事煩心,在庭院閑步。不想見二人在假山後玩耍。那時樂鈞領他的小小隗方軍俘虜了玉引的機甲,口中怒罵魂甲軍,稚嫩的聲音後露出些許暴戾之氣。玉引疼惜機甲,心中委屈,卻又不敢反抗,唯唯諾諾。父親上前,将二人狠狠責罵一番,并告訴他們,木甲是木甲,魂甲軍是魂甲軍,木甲是為救助鬼魂所造,不是為了統治人,也不應受人奴役。

這之後,魂甲軍與隗方赤欄聯軍在隗方土地上展開了長達五年的戰争。聯軍節節退敗,隗方漸漸失守。魂甲軍每占一處,肆意屠城。隗方人心中只剩最後一絲期望,就是發明木甲的向晏,期待他有朝一日,造出更強的兵器打敗魂甲軍。可老天最終連這一絲希望也不肯給隗方。

向晏消失了。有人傳他痛心疾首魂飛魄散,有人說他不願再看人間地獄,赴往陰府受無間之苦。隗方陷入一片混亂。老弱婦孺為躲避魂甲軍,藏入地下。父親領一幫偃師前往對抗魂甲軍,留下母親和二娘照顧玉引樂鈞。

記得有一次,父親回到地下,玉引和樂鈞聽見父親和其他偃師商量,要起義反抗,倡導所有偃師拒絕修理戰甲。他們想逼魂甲軍停止殺戮,接受平權,魂甲軍若不答應,那麽等隗方人死絕,他們也終将滅亡。

可起義發起不久,就有偃師背叛他們,投靠魂甲軍。當時母親再三告誡父親,只要有強權,這世上總有偃師屈服。人性難改,隗方只會剩下精英木甲和優秀又服從的偃師。可二娘卻不同,她每回都告訴父親堅守理想,說自己和樂鈞會永遠在背後支持。

父親認為母親是婦人之見,而現實卻屢屢給他教訓。父親心中不服,更是親近二娘,疏遠母親。母親積怨愈深,一次還忍不住同玉引訴苦,說二娘在危機時刻,還只顧自己,不顧父親。

一次,父親出門數月沒有歸來,母親焦急,二娘提出要出去尋父親,将樂鈞托付給母親。十日後,父親抱着二娘回來,原來二娘為救父親受了重傷。二娘告訴父親,不要因她動搖信念,她說有些事,若不堅持,是看不到成功的。二娘挽住樂鈞的手,說一定要成為優秀的偃師。父親和玉引都哭了,唯有樂鈞含笑說放心,一滴淚也沒流。

自此,父親對樂鈞分外重視。凡是玉引有的,樂鈞不會少,獨有一份的,也必然是給樂鈞。母親無從置喙,只對玉引說:“這樂鈞與他母親一樣有所長,你我都該學學。”

玉引樂鈞十二歲那年,魂甲軍徹底占領隗方,轉戰赤欄。父親秘密在國內興起花疫,大挫魂甲軍勢力。這一次,隗方人終于看見希望,父親的主張也逐漸得到全國偃師響應。

兩年後,花疫得以控制,可魂甲軍也因為赤欄柔夷大軍所敗,再傷元氣。年久失修的精英木甲見戰力不再,終于屈服,與父親帶領的偃師聯盟簽訂協議,以人與木甲平等為立國之本。協議還包括将原本複興的魏陽國名,改為偃方,父親被封為大偃師,大力扶植偃術,開設禦偃閣,培養少年偃師。

在地下生活了數年的隗方人終于得以再見天日。玉引和樂鈞也第一批被選入禦偃閣。二人在外萬衆追捧,私底下惺惺相惜,成了禦偃閣兩顆明珠。禦偃閣每年都會舉辦一次偃師競技,他們一個擅變形木甲,一個擅微型木甲,正好涉及兩大門類,連續兩年,各得頭籌。

二人十六歲那年,開始專門為精英木甲服務。玉引卻因此看到了階級,他時常同樂鈞抱怨世道不公。樂鈞卻漫不經心同他說:“你若想改變這些,就爬上去,像父親一樣高。”沒想到這話說後不久,父親就因與天子不和,遭政敵排擠,将當年花疫之事翻出,當即囚禁,不久死于獄中,魂魄都不知所蹤。

大偃師被殺,嫡子也緊接着出事。玉引在同年的偃師競技中,因木甲失控,墜落身亡。樂鈞在隔壁場上瞧見,棄賽飛奔而來,将玉引魂魄收回。玉引醒來後,發現樂鈞給他做了一個人偶。人偶很好,可失去了從前的雙手,他還是選擇離開禦偃閣。至此玉引和母親一直靠樂鈞養活,連玉引生前的上千臺木甲,樂鈞也接管。

玉引知道雙手再怎麽改進也很難再如從前,于是着手設計可代替雙手制作木甲的高級機器。可開始以後,家中幾次遭竊。于是玉引差人調查失竊一事,幾番追尋,竟尋到了樂鈞。

玉引找樂鈞對峙,樂鈞說:“君上一直擔心你有心重返朝堂,你所做之事若讓人發現,就不是失竊這麽簡單。”玉引沉默良久,問道:“你為何和父親政敵交往。”樂鈞未有應聲,已是默認。玉引又問:“當年之事,你可有參與?”這一下樂鈞惱了,大聲道:“你懷疑我?”玉引愧疚道歉。

樂鈞道:“若我不選擇他們,就會和你當年一個下場。我并不怕死,可假若我不如此,如何能往上走。若不上去,什麽理想都是空談。”玉引不知如何回答。

樂鈞抱住玉引雙肩問:“你可是厭我如此,不願理我了。”玉引搖頭。樂鈞又問:“那你可願意支持我?”玉引低聲說:“願意。”

樂鈞開心,一把摟住玉引。玉引低頭,見樂鈞默默取出一塊羊脂玉。他本以為這玉是要拿來送自己的,不想下一刻,魂魄就被收了去。

玉引随那玉沉入大海。不知過了多久,随洋流飄到一尊通靈石碑旁。石碑問:“若是我助你脫身,你可否答應救我出來。”玉引自是答應。于是石碑告訴玉引:“這附近有一種魚,會用嘴叼來蚌子,撞石壁開蚌來吃。蚌敲不碎石碑,但可以敲碎你這塊玉。”石碑說罷,施以鬼術,遮天蔽日,僅留一束微光照在玉引身上。

之後幾日,果真有叼了蚌的魚陸陸續續游來。它們見白玉發光,都來撞擊。終于有一日,一只力大的魚,将玉打碎。魂魄放出,那魚吓得連蚌也不吃就逃了。玉引一脫身,便應諾放出石碑裏的靈,正是跟前的紫衣侍者。

向晏問:“你第一次見你們公子,可問了他什麽?”

玉引本要開口,卻被紫衣侍者打斷:“你真是無時無刻不想救他。”

探聽名姓的計謀被識破,向晏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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