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偃方 若我答應送他回去,你可願作為交換留在偃方

翌日一早,紫衣侍者換了身簡單裝束,剛一推門,向晏的笑臉就迎了上來。

“将軍大人這身打扮,可是要出門?”紫衣侍者徑自走開。向晏兩手一袖,飄在後頭追道:“将軍大人,我昨日見那偃方夜景,為之驚豔,白日必也是風光無限,我想出去見識,你說可好。”

“好,你去吧。”

“不是啊,我一只鬼,大白天的不能上街的。”

身體裏一股熱流湧入,紫衣侍者伫足,皺眉道:“誰讓你進來的。”

向晏縮肩收腹道:“我保證不碰你,你帶我去轉轉嘛。”紫衣侍者眼波一動,繼續向前。

“等下不準借我身子搗亂。”

“不敢不敢。”

“見了人,不準亂說話。”

“遵命。”

與山同高的大佛像前懸停了一排樓船。樓船泊在大佛掌邊,二人來到甲板,見幾名船員正在清掃。紫衣侍者下船,走上大佛掌心。向晏眺望山下,微雨初霁,昨夜矗立的高樓此刻在腳下若影若現。

一臺轎子從天邊飛來,落在紫衣侍者腳邊,既無擡杠亦無轎夫。紫衣侍者在轎前的木匣中投了幾個碎銀,轎簾自行卷起。轎子開口問:“客官去哪?”

“去老城觀光。”紫衣侍者低頭入座,簾子一垂,轎子一溜煙飛了出去。向晏掀開窗簾,見空中有不少這樣的轎子,有單人獨座有四人步辇,裝飾新舊亦都不盡相同。它們在高樓間穿梭,遇到其他轎子還懂放緩讓路。有些個認識的,相互會打個照面。向晏伏在窗前,看得起勁。

轎子問:“第一次來京城?”

紫衣侍者答:“昨日剛到。”

轎子道:“樓船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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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侍者說:“看了場幻術。”

轎子揚聲道:“我聽說幻術是那艘樓船一絕,移形換位,鬼魂逃脫,一票難求啊。”

向晏問:“你也看過?”

轎子道:“哪可能。我這成日載人的生意,沒功夫去樓船找樂子。除了樓船,客官還可以去城南的樂游苑轉轉,新修了很多摩天木甲,好看的公子小姐都愛往那裏聚。”

眼見抵達老城,轎子放緩降落,道:“這老城也是好地方,今偃方京城就剩這麽幾座古建築了。想三四十年前,此地可是皇家地盤,高牆圍攔,根本進不去,如今倒是游人如織。”

簾兒一卷,紫衣侍者下轎。向晏仰望上空,四周圍了一圈高樓。老城如下沉的庭園,喜陰植物相互蔭蔽。藤蔓青苔繞在幾片舊宮闕上,若不說是前朝建築,還以為是上古遺留。

紫衣侍者道:“你從前也來過這裏。”向晏什麽也不記不起。

二人一路向前,路旁有賣花的,還有賣木甲香囊的。向晏多看一眼,紫衣侍者問:“要買嗎?”向晏搖頭道:“我以為你喜歡。”拍了拍腰間香囊。

走了沒多久,空中落下幾滴雨。向晏哎呀一聲,小跑到油紙傘攤前。販子問:“來把傘?”紫衣侍者一句話不說,付錢撐傘,撣了撣肩頭雨水。

一小姐攜了丫頭路過。小姐見了紫衣侍者,特意來這攤上買傘,也不多看幾家。她道:“難得路上清靜了些,出來轉轉,天公卻不作美。”丫頭說:“陰雨綿綿的,更添幾分情調,只要不下大了就好。”她從荷包裏掏出一顆碎銀給小販,候着找零,又道:“不過說起來這路上确實少了不少人,往日裏明明有許多三教九流的。”小姐選了一支绛紫色的傘,與侍者的衣裳正搭。她打開轉了轉道:“聽說南邊有大工程,也沒具體說造什麽,就是賞錢豐厚,許多人偶都因此遷走了。”向晏正想再聽幾句,紫衣侍者卻走了。

他們來到一座舊園子,怪石嶙峋,奇花異卉。二人穿花度柳,來到一小花市。花市中有一攤子,擺了幾株異種芍藥,豐腴如雪,打理的花販是一木甲。木甲見有客靠近,上前問:“客官想看什麽花?”紫衣侍者道:“可有蘭草?”木甲問:“春蘭建蘭墨蘭蕙蘭,要看哪一種?”紫衣侍者接道:“看鬼蘭。”木甲挺直腰杆,倏的轉身道:“鬼蘭要預定,客官随我來。”看來是接通了暗號。

木甲領他們進背後一溫室,又自個兒出去看攤子。溫室內名品花草目不暇接,走了幾步,但見深處坐了一種花人,秉刷弄土。

種花人擡頭一笑,示意紫衣侍者坐下,道:“林公子,上次的陰土可好使?”

“觀衆們各個情緒緊張,效果甚好。”紫衣侍者道,“只是怕他日在臺上失手,想問這陰土一旦吸了魂,可還有法子将魂魄帶回。”

種花人道:“我只帶貨賣消息,可不識招魂之法。”

紫衣侍者問:“你既有途徑得到陰土,應該也能尋到懂此方法之人。我不用你打聽方法,只要告訴我那人是誰即可。”

種花人嘴角一撇。“把這消息告訴你,你若跳過我直接聯系那人,或者幹脆把人殺了,我這生意還怎麽做?”紫衣侍者不語,種花人又道:“你且莫生氣,今日我不會讓你空手而返。你可知最近我們大偃師趕赴赤欄?”

“所為何事?”

“好說,我給你打個折。”種花人比了兩指,紫衣侍者付了兩錠金子。

“送沙盤。”

“沙盤?”紫衣侍者佯裝困惑。

“裝了陰土的沙盤。”

“結果呢?”

“赤欄損傷慘重,百萬魂魄都被陰土吸走了。”種花人意味深長道,“奇怪的是,大偃師在執行任務中憑空中消失了。聽說連人帶沙盤都被劫走了。”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為?又是劫去何處?”

“還未查到。不過聽說禦偃閣派出的人并未留在赤欄,所以我猜,絕不是赤欄所為。”

紫衣侍者輕輕一哼:“你這種消息還收我錢,不覺得過分?”

種花人忙道:“我再若有消息,立馬派木甲給樓船送花去,不勞林公子再來。”

二人離開園子。向晏道:“兩錠金子打探來件知道的事,可惜了。”紫衣侍者道:“兩錠金子排除我的嫌疑,不可惜。”向晏恍然道:“你故意買這消息。”紫衣侍者道:“我若不買,不是等于告訴他我已知道此事?他是個消息販子,我去買消息,若是把自己的事抖出去,肯定要讓他給賣了。”

向晏點頭,轉而道:“沙盤的事,一直都沒跟你道謝。”紫衣侍者漠然道:“你我之間,若要道謝道歉,得說上幾日。”向晏嘻嘻一笑,問:“你今日出來就是為這事吧。事辦完了,我們現在去哪?”紫衣侍者尋思良久,說:“吃飯。”

紫衣侍者來到一家酒樓。向晏打量道:“果然是你挑的館子,和你一樣拒人千裏,連個招子也不挂。”

酒樓內一個客人見不着,但可聽見屏風後悉悉碎碎的談笑聲。伴着鐘鼓琴瑟之音,清清冷冷,只有自行演奏的樂器,不見一名樂師。

一名高級人偶上前,引紫衣侍者入了一隔間。隔間屏風上繪了一偃師與一人偶在婚房中行合卺之禮,人偶目光呆滞,偃師喜中含悲。二人端詳那畫好一陣,忽見偃師潸然淚下,而屋外不知何時站了一鬼,與那人偶一般模樣,躲在窗外窺視。他們又注視了一陣,發現一名陰差越入屏風之上,将那鬼一把拖走,而偃師卻毫無察覺,與人偶上榻,帷幔半掩。

向晏低頭不看屏風,改口道:“有一事我一直納悶,你同玉引從大海中逃脫,別說錢了,連個人偶都沒有,怎麽如今出手如此闊綽?”

“懂得附魂就不會過不下去。”紫衣侍者道,“我們一開始确實不光彩,夜裏拿人高級人偶去掙錢,白日裏再還回去。晚上能掙錢的方法不多,我們也不可能去做下三濫的生意,直到發現了這艘游船,總在半夜裏開船,便在船上表演鬼術。大概過了一年,攢到了筆打賞錢,玉引就做了兩個人偶,從此無需再偷。這之後,我們又結合了鬼術和機關,炮制了幾場頗受歡迎的幻術表演。”

向晏問:“這樓船畢竟不是你們的,掙來的錢不會讓船主人拿去了?”紫衣侍者道:“當然。因而中間有一段,我們離開樓船,自立門戶。在樓船對面的樓裏,租了場子演出,還特地挑了夜裏那段時間。船主頓時生意慘淡,過了三個月,支付不起樓船開支,上門求我們回去,并答應分我們八成。”向晏又問:“那你們豈不是能把這樓船買下來。”紫衣侍者道:“能是能。可經營樓船并不簡單,我們又都不能太出風頭,就還讓船主繼續打理。”

人偶端上菜來,道:“琪花玉樹,魚龍曼衍,流風回雪。”向晏眼前雲煙缭繞,神工天巧,不禁道:“這菜不是給人吃的,是給放家中擺的。”紫衣侍者解釋:“這酒樓是專門開給高級人偶的。人偶對果腹本無需求,會來此,都講個情趣。”

人偶聽眼前人自言自語,知是兩位客人,見怪不怪,含笑退下。向晏搛了一朵小雪花,含在口中,酸中帶甘,甚是爽口,回味道:”我上次吃飯喝酒還是四年前呢。”想當初他還是夢杳身份,吃得不少,也不知夜夜是誰為他清的飯囊。

“我也很久沒吃過東西。”紫衣侍者夾起一條半指長的虬龍,細細咀嚼,帶了些椒麻勁。向晏問:“你有這麽好的人偶,為何一次也不享受?”紫衣侍者道:“我對吃沒什麽興趣。從前就沒怎麽和你同桌吃過飯。”

向晏啊了一聲,歡喜道:“之前風渚同我提到過,我們家是有個人偶不愛吃飯。叫什麽來着……”

紫衣侍者将木箸往桌上一扣,氣道:“你還記得風渚!”

隔壁兩席頓時安靜下來,緊接着一聲嗤鼻。向晏聳肩,在心底委屈問:“我是在沙盤裏遇到他的。費了老大勁他才坦白身份。你們個個見了我都瞞我,還怪我。”紫衣侍者不為所動。

用完飯,紫衣侍者說要回去,向晏纏他想多玩耍一陣。紫衣侍者無奈道:“那就帶你去玉引常逛的那條街,你應該會喜歡。”

二人來到一條半坡上的熱鬧街市,專門販售木甲材料。向晏眺望眼前大道接天,嘆道:“真不愧是木甲之國偃方。”

這街市不似鬼廊巷精巧別致,店鋪林林總總,從弦絲鋪子木材鋪子到齒輪坊卯榫庫,分門別類各自精專,令人嘆為觀止。聽紫衣侍者說,禦偃閣的學生都愛來這條街,就算不買點什麽,也會三五成群來此胡鬧,或是獨自找家小店散心。

二人逛了沒多久,紫衣侍者手中已拎了大包小包。向晏雖想再看,又怕紫衣侍者嘴上不說心中抱怨,于是提議到樹蔭下歇息。

向晏邊擺弄買來的東西邊道:“剛才只顧聽你說事,都忘了問。玉引怎麽做你們二人人偶的。他明明也是人偶,理應無法達到頂級偃師的工夫。”紫衣侍者道:“玉引的辦法我也不清楚,但他房中有許多其他偃師沒有的寶貝。他還說什麽,總有一日。要以偃鬼的身份,作出讓世人震驚的木甲。”

“偃鬼……”向晏蹭的起身道,“要不我們回去吧。”紫衣侍者輕嘆:“身為祖師爺,你這麽急着向他讨教好嗎?”他顯然走得有些乏力,還想再坐一陣。

向晏求道:“你若生前是偃師,也會心心念念此事的。走吧走吧,若我能再做木甲,你受傷了,我還能幫你修。”說的紫衣侍者一怔,許久沒吭聲。向晏喃喃:“不願意?你從前不是我的人偶嘛。”紫衣侍者淡然一笑,應了向晏往回走。

路上紫衣侍者問:“昨夜你說,在赤欄見過我的人偶?”

“對啊,人偶晴遠那兒好好收着呢。我與他關系不錯,你若想要——”說到這裏,紫衣侍者臉色一沉,向晏忙解釋:“晴遠也是我不久前到邊境認識的。我們生前可是連面也沒見過,你別生氣啊。”

紫衣侍者嘀咕:“你若在我身邊,人偶我才不要。”向晏心中一咯噔,好像聽到了什麽不起的話。別看眼前人冷若冰霜,想他在時庭那裏見到那麽多從前的人偶,沒有一個有他這麽粘人。

念及此,向晏撲哧一笑,忽又正經道:“可我還要回赤欄。”紫衣侍者問:“你回赤欄做什麽?”向晏道:“在赤欄,人偶日子可不像偃方這樣好過,我想改變……所以才想帶殿下回赤欄。”紫衣哼了一聲:“還以為你志向遠大,原來又是要人。”

“他對赤欄真的很重要。你怪我想不起事來可以,可你不要拿殿下威脅。我當過幾年低木,那時候殿下就是我們低木的曙光。”

向晏言辭認真,紫衣侍者亦有些觸動。他低聲問:“若我答應送他回去,你可願作為交換留在偃方?”向晏探問道:“我若為他答應,你不會更生我氣,更不放人?”

紫衣侍者忽然停下腳步,半晌道:“回去以後,你陪我看一出戲,戲看完,就可以把人領走。”

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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