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微鏡 為了擺脫嫌疑,唯有讓樂鈞死心了
向晏漫步在市集中,路上沒有人。兩邊小攤頗有意趣,賣鍋碗瓢盆也賣筆墨紙硯。吃的見不着,倒有香燭冥錢可買,透散出一股陰氣。
向晏踱至一處,有一小神龛,供了尊土地。彎腰瞧一眼,香還燃着,手一撚,灰很細,很是逼真。向晏滿意地點點頭,走到鎮外。
只見道上有一長龍的馬車,一動不動。上車一看,裏頭坐滿了人偶,亦是靜止的。
大地開始搖晃。向晏問:“你那邊怎樣?”
發冠中傳來玉引的聲音:“剛把微境交給樂鈞。他上了輛馬車走了。”
向晏道:“看來是防着我們,不在工坊布陰土了。”玉引問:“我要跟嗎?”向晏道:“不跟,遲早要知道,你若暴露了不好。”
震動更加劇烈,向晏上車。馬車造得忒沉,又将車輪鎖死,不大容易移動。車隊在道上歪歪扭扭,向晏估摸着樂鈞在裝陰土。他知道這時候不能出去,即便出去無非見到樂鈞的某個工坊。
過了大半天,人偶們一一醒來,驚訝打量車外。一人問:“到目的地了?”一人說:“我看錯不了,遠處有座蓮池。”
向晏道:“睡蓮陰氣重招鬼,橫在小鎮外,應是避免鬼入小鎮。”幾人紛紛點頭。
那蓮池正是他和玉引刻意安排的,有趣的是車上人都知道目的地附近有蓮池。
向晏問:“各位都是為何來此?”
一人道:“有人介紹來此處蓋鎮鬼塔,說是薪酬豐厚還包住包人偶。大夥兒都是隗方人,不怕鬼,就來了。”另一人道:“只是蹊跷,我這一上馬車就困得不行,一覺醒來就到這了。”那人道:“要不怎麽說來的是鬼鎮,往後稀奇事肯定少不了。”
向晏随大家下馬。人偶們一到鎮上,便一哄而散,一人占了一間屋子。之後有人出來,搶集市的攤位。但占攤位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往鎮外走。
向晏一路跟随,只見人偶們圍在一處向下看。他并未上前,因為他知道人偶們在看一個約一丈長的地洞,深不見底,偶爾露出地光。
那是委托中的一部分,修建一道不斷下陷的鬼門。因而他和玉引在地洞下方設置了熔岩,令熔岩不斷消融土地。人偶在鬼門上規劃鎮鬼塔。不難想像那鎮鬼塔建成,也将同地面一起被侵蝕下陷。人偶們只有不斷修建,才能蓋住上湧的熔岩。
向晏獨自來到一片樹林。在深處找到一只巨大的木甲蜜蜂。他撿了段粗枝,挖了個坑,自己躺進去,而後離魂,附在蜜蜂身上。蜜蜂後腿一擡,撥了撥土,将人偶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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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飛到一橫倒的大樹前,從樹洞鑽入。樹洞漫長而黑暗,它四處碰壁,終于見到前方亮光。它尋光飛去,轉眼身處雲霧之中。
山下是熟悉的景色,它不斷往前飛,之後回頭,為之一驚。
向晏道:“原來微境就藏在樓船平日停泊的大佛背後。”
玉引道:“那尊大佛背後都是石窟,不少游人參觀,樂鈞怎敢放在那裏?”向晏道:“是一間正在修繕的石窟。”
蜜蜂四處飛了一圈,檢查了另外幾個石窟,道:“其他攔住的石窟也藏有微境,有十來個。”
此時有一飛轎前來,停在向晏出來的石窟邊。蜜蜂趕緊躲在一簇野花中。
向晏看不到來人是誰,于是道:“有可疑之人,我離魂去探探情況。”蜜蜂落入花叢,一道黑影飛出,鑽入轎中。
轎中人探頭望向窗外,正端詳向晏和玉引新做的微境。向晏看不清對方是誰,見這轎子遮光,鬼魂在白日裏也不怕,于是大膽離魂,坐進轎中。
“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人放下轎簾,回過頭來,竟是韋齋。
“向晏!”
見對方認得自己,向晏趕忙附魂轎子躲起來。韋齋狠狠在轎壁上一擊,逼出向晏,緊接着朝數座微境施法,石窟放光,猶如佛光。向晏抵抗不住啓封的陰土,消失在空中。
又來了一頂飛轎。簾子掀開,裏頭坐了樂鈞。
樂鈞道:“老師,剛才我在遠處見你啓動陰土。”韋齋道:“遇上個老朋友,我讓他去微境裏轉轉。”
樂鈞問:“要我放人出來?”韋齋道:“不必,他在裏面遲早會死,放他出來,反而給他機會逃。”樂鈞這才明白這老朋友是反話。
韋齋問:“這次新品不錯,是誰做的?”樂鈞答:“就是前些日子勝出的二年生,忘纾。”
韋齋驚道:“如此之快?是個人才。可靠嗎?”樂鈞記起之前忘纾對陰土的反應,低聲道:“有待觀察。”
韋齋點頭道:“謹慎點好。你弟弟本來也是人才,可惜心不向我們。忘纾是女孩子,你有辦法吧。”樂鈞颔首道:“學生明白。”
傍晚時分,一黑一棕兩只松鼠一前一後跳上石窟。一頂飛轎跟上來,它們蜷了尾巴躲起來。一會兒轎子離開,兩只松鼠又探出頭。
棕色那只道:“公子,祖師爺至今沒聯系,不會出事了吧。”黑色那只道:“先找到他最後用于聯系你的木甲。”
兩只松鼠蹦蹦跳跳,棕色松鼠鑽進石窟的一簇野花中,捧起蜜蜂道:“公子,沒有魂魄。”
臨姜道:“大白天,他不可能游離在外。沒有回來,多半被吸入微境了。”玉引道:“如果是我們做的微境,他應該知道出口出來的。就怕是進入以後,找不到富餘的人偶附身,被陰土……”臨姜道:“只有祈求他運氣好一些,只是進入了其他微境出不來。”
玉引道:“委托書上要求每個微境都設有出口。只是出口隐秘,還有許多幌子,輕易出不來。”
臨姜向下一望,對着漫天飛轎道:“他之前借彩煙找出口,在這裏估計行不通。游人太多,就算人散了,也不知道那盯梢的轎子何時會離開。”
玉引道:“設計圖紙!工坊裏應該留有所有微境的設計,上面肯定标明了出口。我可以夜裏潛入去找,再把消息傳入微境,引導祖師爺。”
臨姜問:“那你可有辦法先确定向晏是否在裏面?我數了下,除了你們做的,此處還有十二座微境。”
玉引道:“我可以做一些機關,憑祖師爺的通靈符咒啓動,可發出強光。到時候每個微境放一個,看哪個有反應。”臨姜道:“那你先同我回去做機關,到時候我守在這裏等消息。”
玉引在河房做好機關,交給臨姜,回到學校。偏偏好死不死撞見樂鈞在屋外等忘纾。玉引心想,這可怎麽辦,祖師爺不在,轉身打算溜走。
樂鈞眼尖,叫他道:“你一整天都不在,我還在工坊等你。”
“剛完成了委托,就放松了一下。師兄有事?”玉引磨磨唧唧推門。
“錦問好像不在。”樂鈞向裏瞅了一眼。
“還在忙功課吧。”
“那我可不可以進去坐坐。”
“有點晚了。”
這時有同學路過,樂鈞低聲道:“我這話要說一陣,門口人來人往,被看到不好。”玉引只得放他進屋。
門一關,樂鈞遞上一張紙。“新的委托。”
“這麽快。”玉引掃了一眼,這次要求的是柔夷仙鄉,要人偶們去修一座困住仙官的迷宮。
樂鈞湊近道:“誰讓你做得快呢。從比賽到工作,你近來真令人刮目相看。”玉引餘光一瞥,樂鈞的手正搭在他肩上,緩緩使力。
他要離魂!
玉引渾身顫抖,恐懼與憤怒交織而來。樂鈞見無法離魂,當即松手,關切道:“你怎麽了?”
二人一個後退一個向前。
樂鈞狐疑地審視玉引,微笑道:“為什麽這麽怕我?”
玉引轉念一想,糟糕,一般人就算知道被離魂,也不會這般反應。他努力克制自己,卻依舊停不住抽搐。他倒吸一口氣,閉眼自問:祖師爺會怎麽說?忘纾會怎麽說?
突然他睜開眼,回了句:“因為我喜歡你!”
這回答顯然出乎樂鈞意料之外。他低眉垂眼,神色漸而微妙,一步步把玉引逼到床沿。
玉引知答錯了,倉皇離魂,抱頭哆嗦藏到床底。床咯吱一晃,他想爬出去,卻見忘纾的衣裳落在眼前。
上方傳來樂鈞的聲音:“不是說喜歡我?怎麽跟死屍一樣。”
玉引暗道不好,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發現是人偶。于是他咬咬牙,又附了魂。這一回去,羞得他渾身上下布的那層血都要溢出來了。
他想,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反正女孩子都很矜持,拒絕是理所應當。可為什麽樂鈞自己整整齊齊的,一個勁亂摸別人。啊哈,這人剛才想離魂,現在定是在找簽名。難怪這麽仔細,每一寸能簽名的皮膚都不放過。
為了擺脫嫌疑,唯有讓樂鈞死心了。
玉引合上眼,樂鈞要檢查哪裏怎麽檢查,他都乖乖配合。他跪在床上給檢查了一遍,接着又站到牆邊再來了一遍,站完又躺回床上檢查。
玉引望着天花板,有些擔心足底。雖說剛才那兩遍漏過了,難保這次不露餡。他必須主動想辦法躲開。可怎麽才能掩蓋足底?他嘗試屈膝扣住腳掌心,可這樣踩着,沒法并攏,不甚文雅。對了,只要避開樂鈞的手不就好了,那腳擱哪呢,擱腰上肯定夠不到。
第三回 檢查結束,樂鈞還沒發現簽名,終于安心走了。玉引側過身,拿來枕邊樂鈞臨行前留下的新委托,慶幸道:應該是蒙混過關了吧。
身上有些涼。玉引嗔怪樂鈞出了汗,沾得他渾身都臭了。他知道這樣對人偶皮膚不好,于是下床,裹了件衣服,狼狽走去澡堂。一路上他低着頭,仿佛邊上人路過,能從自己臉上看出什麽。他越走越快,後來竟小跑着奔了過去。
頭簪出聲道:“主人……”
“懷王殿下?”玉引忙解釋,“祖師爺不在。”
時庭小聲道:“我猜也是,他沒這麽傻。”
“什麽意思?”玉引驚問。剛才自己一直戴着簪子,這人都聽到了嗎?
時庭道:“他去哪了?”
玉引知道懷王會操心,不能告訴他向晏不見的消息,于是道:“祖師爺自個兒出去打聽消息了。”
時庭哦了一聲:“你讓你祖師爺奔波,自己在屋裏快活。”
玉引急道:“不是的,我是為了打消樂鈞的疑惑。”
“樂鈞不是你哥哥嗎?”
“懷王殿下,剛才的事……”
時庭不逗他了,改口問:“陰土的事調查怎樣了?”
“有進展了,我們撞見樂鈞在給微境裝陰土,還查到其他微境都存放在一處。”玉引問,“懷王殿下找祖師爺何事?“時庭說:”沒事。“玉引猜對方大概是不願和自己說,于是道:“那我回頭讓祖師爺找你。”
翌日,玉引故意在工坊磨到很晚,終于等到所有人都走。今日一早,他聽臨姜那裏來了消息,說在一座微境中看到信號了。那是一片汪洋大海,人偶們都是船工,海中心有四座島嶼,三小一大。他已将這描述在腦子裏過了百十回。
他悄悄起身,潛到樂鈞的隔間,點了盞燈,戰戰兢兢在抽屜裏翻找。果真尋到一疊圖紙,全畫着成品微境。他一張張閱過,找到了那一座海上微境。他怕亂了順序,沒有将圖紙抽出,只把上方一疊擱在一邊。他舉着燈,湊近搜尋。海面上平淡無奇,共有三艘航船,四座荒島。水下地貌卻複雜萬變,珊瑚魚群,船骸森林。最終他發現出口在一座海底火山中。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落轎聲。玉引趕忙吹熄燈火,撲散煙火氣味,将圖紙放回原處。腳步聲到了庭院,此時想逃已經來不及了。玉引四處張望,打算找地方躲起來。
他發現一偃師的隔間裏挂了件外套,靈光一閃,又點了燈。然後取下衣服穿上,坐下佯裝幹活。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來到他身後。他聽出身後人是誰,遲遲不敢回頭,握刀的手不住發抖。忽然,他看到桌上圖紙簽了偃師的名字,正巧是與他同年的同學。
肩膀一拍,玉引回頭,果真是樂鈞。樂鈞道:“這麽晚還在。”玉引長嘆道:“那有什麽辦法!前一陣不知道哪個該死的家夥,把我的心血毀了。這不是抓緊趕工嘛,不然讓隔壁那新來的小姑娘比下去了。”樂鈞點頭道:“別太拼了。”
玉引認為自己裝的極像,畢竟是老同學了。他繼續佯裝幹活,準備熬到樂鈞離開。誰知後頸突然被點了一下,心中一緊,随後又聽見樂鈞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