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牛耿昨兒一晚上沒怎麽睡踏實,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得,又是一炕頭的哈喇子,他擦擦嘴,好像夢裏又能嘗到那股子甜絲絲的味兒。

這一天下來,早飯午飯吃完後,牛耿嘴裏都沒啥味兒,跟中邪似的,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快到傍晚的時候,薛忠跑到地裏找他。

“咋了忠叔?”牛耿擦擦腦門子上的汗,問道。

“手裏的活先別幹了,你先跟我來。”薛忠拽着他撂下收麥的鐮刀,牛耿一個踉跄,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咋了麽?這活還沒幹完哩。”

“喜事啊,牛二,你小子攤上天大的喜事了!”

“啥喜事?我咋不知道?”

“老爺着人下來說,讓你小子以後每天傍晚去大少爺屋裏學寫字,學記賬哩。”

“啊?!”牛耿一下愣着了:“啥?!讓我寫字記賬?老爺是糊塗了麽?我這筆咋拿的都不知道。”

“你個愣子,說啥呢麽。”薛忠不管這麽多,拽着他往前走:“這不是讓大少爺教你呢麽,聽說還是大少爺親自挑的你哩,說你實在,學會記賬以後不坑主家,忠叔我老喽,原本就打算回鄉帶孫子哩,這主家一直沒個會寫字記賬的接替,我這才一直幹着,這下好喽,你這孩子學會以後,我就能回鄉了。”說着把牛二拖到井邊兒,拿桶打了水,遞給他一塊布,說:“快擦擦,這一身的汗味兒,回頭大少爺再嫌棄你。”

莫名其妙的被忠叔洗幹抹淨,還硬給他光習慣的上半身罩上了個短衫,牛耿忽然覺着他有一種洗幹淨被人賣了的感覺。

進了主家的東側後院兒,牛耿渾身不舒服,怎麽看怎麽覺着這不是他這個粗人該來的地方。這院子裝點的雅致極了,剛進小院就能看到一座雕刻精致的太湖石假山,假山周邊圍着一圈用花盆養着的菊花,小院兒的角落裏還養着錯落有致的青竹,還有很多牛耿叫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往院裏走上幾步就是大少爺的廂房,中間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邊各一個八仙椅,那桌子的正上方還挂了一副畫,那畫上畫着個拱手而立的老頭子,腦門子很大,胡子很長。

牛耿探着腦袋看那畫,拽拽身後的薛忠,問:“忠叔,這畫是誰啊?主家的老祖宗麽?”

“那是孔聖人的畫像。”一道清冽的聲音從院門的方向傳來,牛耿回頭,看到一個着青綠色長衫的男子立在門口,他雙手背後,站在三級樓梯上,上吊着的丹鳳眼漫不經心的打量着自己,小小的瓜子臉微微上揚着,朱紅色的小嘴上下抿着,似乎像是在克制着什麽。

“大少爺,您回來了。”薛忠忙迎了上去:“按照老爺的吩咐,牛二這孩子我給您帶過來了,以後就讓他在您這學寫字,學記賬。”

“好哩,謝謝忠叔,您趕緊去歇着吧。”

“好哩,大少爺,牛二這孩子有點愣,您教他的時候,可別着急啊。”

“放心,忠叔,我肯定會好好教他的。”說着,薛照青意味深長的看着牛耿,那眼神看着牛耿後背直發涼。

“進來吧,還愣着幹啥?”送走了薛忠,薛照青領着牛耿進了自己的屋,進了屋以後,牛耿才發現,這廂房裏面還別有洞天,廂房的東側應該是書房,挂着好些個筆墨紙硯,字啊畫啊的,廂房的西側應該是大少爺的卧房,牛耿偷瞄了一眼,咦,這男人的卧房咋還精致成這個樣子?雕花的大床不說,床上那金絲線繡成的軟布枕頭,還有床上繡着粉紅色菊花的被子褥子,更別提這屋子裏咋還泛着一股子奇怪的香味兒?

聞慣了性口味兒的牛耿反而不習慣這味兒,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這是咋了?”薛照青見他噴嚏不斷,不禁問道。

“這屋裏是啥味兒麽?熏的我鼻子癢癢。”牛耿蹭蹭鼻子,又打了幾個噴嚏,

“能有啥味道,左不過是些書本墨水的味道。你過來聞聞看,是不是這個味兒?”說着引了牛耿走到書房,拿了墨跡尚未幹透的硯臺放在他的面前。

“阿嚏!”牛耿一個打噴嚏打着,差點沒噴了薛照青一臉。

“就是這個墨水的味兒哩,少爺,我是學不了寫字哩,我還得去飲牛飲馬哩,我先走啦。”

“站住!”薛家大少爺一聲喝,牛耿乖乖的定在那一動都不動。

“轉過來。”牛耿默默的把壯碩的身子轉過來,耷拉着腦袋,不敢看薛照青。

“走過來,坐好。”一步邁一步,牛耿聽話的坐在薛照青對面的椅子上。

“我問你,你幹活是為啥?”

“掙糧食啊。”

“掙糧食是為啥?”

“娶媳婦哩。”牛耿傻乎乎的笑着,看着大少爺的臉,嘿嘿,真白,真好看。

薛照青暫且把心裏的火壓了壓,吓跑了這愣子以後可就不好辦了,他微微一斜腦袋,語氣稍稍柔和了些。

“你學會了記賬寫字,我爹就會給你更多的糧食,更多的工錢,你不想要麽?”

“真哩?”牛耿在腦子裏算賬,工錢要是能漲,那豈不是他能更快賺夠接親禮和娶媳婦的花銷,可看看眼前看都看不懂的“鬼畫符”,牛耿還是覺着這事兒他學不來。

薛照青站在牛耿對面,這漢子這一會兒變來變去的臉色被他盡收眼底,見他到現在還是猶豫不決,薛照青咬了咬嘴唇,從懷裏掏出一塊冰糖來。

“你每天來跟我學寫字,記賬,我跟小時候一樣,每天都給你一塊冰糖吃。”

冰糖?!牛耿的一雙大眼瞬間瞪的锃亮,心心念念好幾年的味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有不動心的道理,那大腦門子立刻點的跟篩子似的。

“那好,不過話得說在前面,要是你不好好學,或者就混混日子打發時間,我可不給你。”薛照青晃晃手裏的冰糖,唇間露出一抹壞笑,果然,對付這個愣子,就得靠這個。

“少爺,你放心哩,我牛耿應下的事情,那肯定做到哩。”牛耿傻笑到,一雙眼睛順着那塊冰糖左右晃着。

“好,先跟我說,你會拿筆麽?”收了那塊冰糖在身上的小包裏,薛照青拿起一支毛筆遞給牛耿。

牛耿接過來,這細細的筆杆子跟他幹活用的東西拿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感覺,牛耿用兩只粗厚的指頭捏着,企圖把它給立起來。

“不對,你要這樣。”薛照青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自己身旁,他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牛耿笨拙的幾根指頭,一根一根指頭的,幫他擺好指頭的位置。

此時的牛耿,腦子裏面只有一個念頭:少爺的小手,咋地個這麽軟的麽?比他娘剛蒸好的馍馍還要軟……

“你看,這樣不就好了。”薛照青輕輕說着,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那說話語氣裏帶出來的絲絲香風吹着牛耿耳朵圈都紅了。

牛耿一時有些血氣上湧,只想離這點火的罪魁禍首遠上這麽一點兒,稍稍往一邊一躲,只是這一躲,手上的姿勢又亂了起來。

“你看,又錯了吧。”薛照青輕輕把他的手拿了過來,這一次,便不僅僅是一個一個指頭的幫他調位子了,他索性把整只右手附在了上面,薛照青的手比牛耿的手要小了一大圈,不過這絲毫不妨礙這只膽大包天的小兔子肆無忌憚的吃着手下那人的豆腐。因為常年幹農活的原因,牛耿的手背比薛照青粗糙多了,五根指頭根根黝黑粗壯,指節之間的溝壑清清楚楚,磨的薛照青細嫩的手心刺刺癢癢的,他輕輕用手心暧昧的蹭了蹭牛耿的手背,還沒蹭上兩下,一邊坐着的那人便騰的站了起來,筆也丢到了一邊。

“少爺,我……”牛耿站起來塊頭比薛照青大了一圈,可話還沒說完,就讓挑着眉的薛照青一個眼神兒給堵了回去。

“怎麽了?”薛照青問道。

“那個,少爺,我,我手癢癢……”牛耿想想冰糖,再看看眼前人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臉,終究還是沒把實話說出來。

“手癢啊,那撓撓吧,好了繼續拿着筆,我教你寫你的名字。”薛照青甩了甩袖子,繞回到書桌正面,看着牛耿像模像樣的拿了筆,重新坐了下來,這才又從筆架上拿了一只狼毫筆,沾了墨水,在宣紙上寫下了牛耿二字,轉了個頭,放在牛耿面前。

“這就是我的名字?”牛耿長這麽大,沒見過自己的大名兒長啥樣,忠叔記賬的時候圖省事,便把他的名字寫成牛二,所以,這“牛”字他認得,只是這“耿”字卻是第一次見。

牛耿照葫蘆畫瓢,也像少爺似的,沾了硯臺裏的墨汁,在面前的宣紙上畫符。

第一次,力氣太大了,這紙直接被他戳破。

第二次,墨汁沾太多,“耿”字寫成了個大大的黑墨團子。

第三次,墨汁沾太少,沒在紙上劃拉兩下,那筆便什麽都寫不出來了。

……

正襟危坐了一個時辰,那張黝黑的圓臉快塗成墨汁小花貓的時候,牛耿終于對着一張泛黃的毛邊紙傻笑了起來。

“寫成了,寫成了,少爺,你看,我寫的對不哩?”放下毛筆,兩手一邊拎着紙的一角提了起來,牛耿臉上喜笑顏開,完全找不到剛剛不情願的勁兒,跟個孩子似的炫耀着自己的成果。

那牛字寫的倒是不錯,規規整整,筆尖有力,這耿字拆開看倒也還行,一個“耳”,一個“火”字形都算得體,只是這兩個部分分的太開,乍一看還以為他這寫的是牛耳火呢。

不過薛照青的那雙美目看字存偏私,只要是牛耿寫的,估計就算真是一團鬼畫符,他都覺得好。

“好哩,寫的真不錯。”

牛耿聽見少爺誇他,樂的更是不知道東南西北,看着自己寫下的大字,心裏頓時有些激動,他牛耿,長這麽大,終于能寫自己的名字了!

“學寫字好玩不?”薛照青一邊遞給牛耿一塊冰糖,一邊問道。

“好玩哩。”

“那明天還來不來?”

“來哩。”牛耿把冰糖塞到嘴裏,細細咂摸着這好幾年沒嘗過的味兒,頓時一股舒暢的感覺從舌尖泛到了全身。

薛照青在一邊看的真切,不禁挑了挑嘴角,小樣兒,看你不上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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