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牛耿一邊牽着馬,一邊背着薛照青出現在薛府後門口的時候,正在呼啦啦喝着一碗臊子面的薛忠驚的連筷子都掉地上了。
“祖宗哎,這是咋哩?”慌忙牽過馬來,薛忠圍着牛耿和薛照青急的團團轉。
“忠叔,小事兒,就摔了一下。”薛照青回到。
“可是騎馬的時候摔着的?”
“不是,騎完馬之後,我要去那小林子裏轉轉,沒看着腳下的石頭,就磕着了。”
牛耿微微一愣:“少爺……?”
“少爺啥?還不趕緊把我背到屋裏,然後去請郎中?”薛照青趴在牛耿背後,不等這愣子把話說完,便堵住了他的嘴。
“哦……”牛耿不敢怠慢,托薛忠把馬栓好,把背上的薛照青一托,小跑着到了他的廂房裏。
這一路遇見的小厮早已通傳了薛乾和薛富,薛富忙差人請了三原縣最好的姜郎中過來。
“大少爺這腿看着吓人,其實問題不大。”姜郎中坐在薛照青床頭的小板凳上,細細按了傷口,又仔細查了一下附近的皮肉和骨頭,捏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說。
“這應該是跌落到了硬物上所致,撞傷了皮肉,內裏有淤血,才會腫的這麽高,不過好在骨頭沒傷到,我開幾副活血化瘀的膏藥給大少爺,每日貼兩副,晨起換一次,睡前換一次,不出半月行動應該無礙了。”
一旁的薛乾聽了,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那這半月其他還有什麽要注意的麽?”
“傷口不要蘸水,平日裏的飲食裏可多吃些綠豆,茄子之類活血化瘀的食物,少食牛羊肉,對大少爺的傷勢亦有好處。”
“好,那多謝大夫了,薛富,帶先生去賬房支取出診費用,着人好生送回去,另外囑咐廚房,按照先生說的,這半月每天給大少爺單獨一份的飲食。”薛乾囑咐着。
“是。”說罷,薛富便引了郎中出去。
“父親,實在沒有必要為兒子諸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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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生歇着,為父也不是偏疼你,只是你好的快些,也能更快給為父幫些忙。”
薛照青見薛乾面有愁容,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最近家裏有什麽事情?”
薛乾嘆了口氣,大兒子一向心有玲珑,況且家裏的事情也沒有必要瞞着他:“最近這些年,朝廷苛捐雜稅不斷,家裏許多佃戶交了咱家的租子,還得再交稅,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果腹的。前兩年,我有心想給一些窮苦的佃戶減些租子,可派下去收租子的人竟然有人趁火打劫,一邊按照我給的标準交租,一邊按照從前的标準收租。可惜這實情到今年年初才傳到我的耳朵裏,派下去的人又多,早已不知是哪個,所以從今年開始,我才開始和你弟弟親自去佃戶家收租,雖然累,好歹賬目自己心裏清楚。”
“那麽父親是想讓我也?”
“是,家裏的地租給了上百戶的佃戶,單獨憑我和照文,哪裏來得了?更何況,你弟弟那身材,每日也跑不了幾家。”
“父親放心,我這腿本就傷的不重,這段時間一定好好養着,等差不多了,我能去了,身邊帶個人照顧就是。”
“這樣也好。”薛乾微微一頓,又問道:“青兒,你這傷可是騎馬摔下來的?”
薛照青後背發涼,雙眼四處漂移着,低聲回道:“是兒子自己走在林子裏的時候,沒注意腳下的路才磕到的。”
“不是牛耿那孩子照顧不周造成的?”
“沒有,他教我教的很好,騎馬的時候一直在旁邊護着我,兒子這真是自己不小心才摔傷的,若真是因為兒子自己的問題連累長工受罰,那我就真過意不去了。”
“嗯……。”薛乾點點頭:“你好生休息吧,這兩天讓薛富把飯送到你房裏,等能下地走路了,再來偏廳吃飯吧。”
“是……。”
目送薛乾離開,薛照青微微吐了一口氣,那牛耿送自己回房之後便被薛富遣走了,也不知道那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這會兒的牛耿正在夥房外面幫他娘劈柴做飯。他高高的舉起鋒利的斧子,斧尖一落,精光一閃,眼前的木樁子就劈成了兩半,別人要劈上三四下才能劈成樣兒的柴火,在他手裏,一下搞定。
牛耿心裏有事,幹起活來便特別有勁,一邊堆起的柴火已經快有一人高了。
“耿子,來,別幹了,先吃碗面。”牛耿娘端了一碗油潑面出來,紅紅的辣子灑在嫩白嫩白的面葉上,看着就讓人很有食欲。
可是這會兒的牛耿明顯的心不在焉,拿起筷子混亂拌了辣子,平時最愛吃的面咬到嘴裏卻一點兒味兒都沒。
大少爺那兩條大白腿在自己眼前不斷晃啊晃,還有那紫紅紫紅的血痕子,看着牛耿心疼。
“剛剛大管家來夥房叮囑着,說大少爺的飯單獨做,不能做牛羊肉,要多些蔬菜一類活血化瘀東西。”牛李氏一邊拾掇着兒子剛劈好的柴,一邊跟兒子說着。
“……”牛耿忙咬了嘴裏的面囫囵咽了下去:“那大少爺的腿咋樣了麽?”
“聽說沒傷到骨頭,養養就好了。”
牛耿心下松了一口氣,明明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的,為啥非說是自己絆倒的麽?牛耿不太明白。
“耿子,少爺不是騎馬的時候摔下來的吧?”
“娘……”牛耿從來不在他娘面前撒謊,見她問了,低了頭不說話。牛李氏慌了,丢了手裏的柴火跑到牛耿面前:“咋?還真是騎馬的時候摔着的?”
牛耿摸了摸圓腦袋,點點頭。不過馬上說:“不過大少爺四處跟人說是自己摔着的,還不讓我跟別人說實話。”
“呼……”牛李氏這才放下心來,看着吃着滿嘴厚油的兒子,心裏無奈,說:“你個娃哩,大少爺這是護着你哩,你說,要是老爺知道是騎馬的時候摔的,就算不趕咱們娘倆出門,那也得扣你工錢不是?就是不扣你工錢,心裏對你的印象也得不好哩,以後這記賬管長工的活,又咋會這麽好再落到你頭上哩?”
牛耿一雙大眼瞪得跟銅鈴似的,這才反應過來,他原來一直以為那高高在上的薛照青不過是看他又傻又楞,才時常逗弄兩下。可沒想到,這讀過書的主家少爺竟能為了他一個長工欺上瞞下!牛耿胸腔一熱,立馬放了手裏的碗,就要往夥房外走。
“耿子,你幹啥去?”他娘叫喚道。
“去看大少爺哩。”牛耿頭也不回。
“你給我回來!這郎中剛來看過,大少爺的飯也剛剛用完送回來了,這個時辰人肯定是在休息,你去幹啥?!”
“哦……”牛耿灰溜溜的回了頭,繼續蹲在地上,捧着碗,繼續呼啦啦的吃面:等幹完活,一定要去看他哩!
夜深,薛乾在書房看完賬本,帶着一個“川”字的額頭回了房間,薛田氏早已備好了熱水在屋裏等他,見老爺回來,屏退了身邊的丫頭,親自倒了熱水送了上去。
“老爺這是怎麽了?眉頭緊鎖的。”一邊幫薛乾揉着肩,一邊說着。
“哎,今年地裏的收成比去年少了一成,可稅卻又比去年重了,今天下午,有消息來說,交不起租子的佃戶比去年又多了。”
“老爺還是想跟他們減租子?”薛田氏不着聲色的問道。
“雖說有心,可維持咱們這一大家子的生計也是一大筆花銷,到底該怎麽辦,我這心裏也拿不定注意。”
“老爺說的是,更何況萬一有人從中漁利,這給佃戶省下來的租子也都到了那些人的口袋裏,那豈不是還不如收過來的好?”薛田氏揉完了薛乾的肩,跪在地上的軟墊上,揉着他的腿。
“我今年有意讓照青照文兄弟兩個各自去佃戶家裏收租,一是為了磨煉他們兩個,二也是怕派去的人信不住,有了這打秋風的注意,只是,哎……”薛乾長長的嘆了口氣。
“老爺可是為照青腿傷心煩?”
“好好的孩子,怎麽就能磕成那樣?”
“老爺也信這傷是那孩子自己磕的?”薛田氏微微挑眉,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一分。
“你這是什麽意思?”
“妾身今日在後院服侍老太太的時候,聽到那姜郎中隐約跟人說着,什麽‘高處跌落才能摔成這樣’的話,起初妾身沒在意,只不過下午聽人說起照青摔傷了,又去看過了之後,才把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
薛乾臉色一變,面上暗了幾分,薛田氏悄悄擡頭打量着老爺的神情,又繼續說道:“牛二這長工的确是能幹,可平日裏,妾身也聽過家裏的小厮說他做事粗犷,性子蠻野,這樣的人跟咱家照青呆在一起久了,難免會産生不好的影響……。”
薛田氏見薛乾的濃眉倒立,眼神陰郁,嘴角下吊,便不再多說,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不過那郎中也可能是在說別的事情,有可能也是妾身想多了,老爺不要因為這些事情煩惱。”
薛乾低聲輕哼了一下,沒再說話,臉上的表情也逐漸恢複平靜,薛田氏抿了抿櫻紅小嘴,悄悄退下去,打了洗腳水過來,服侍薛乾洗了腳,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