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薛照青歇了十來天之後,腿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除了長時間行走的時候還感到酸痛,日常起居之類已經全然可以自理了。再加上歇息的這幾日,牛耿這漢子時常趁傍晚時分過來看他,少不得被他戲弄調笑幾回,不過也不知這漢子吃錯了什麽東西,常常被戲弄急了也不走,就傻傻的看着他笑。

這日午後,薛照青正在屋裏讀書,薛乾推門走了進來。薛照青慌忙起身迎了父親。

“青兒,最近雙腿如何了?”薛乾坐在入門處的八仙椅上,品了品兒子桌上的茶問道。

“兒子已經好了大半了,日常的行走已經不受影響了。”薛照青畢恭畢敬的答着。

“好啊,那郎中開的膏藥着實有效,你既已經好了大半,為父之前叮囑過你的事情還記得?”

薛照青轉轉眼珠,想起那日父親說起的佃戶收租的事兒,立刻明白了薛乾的用意:“兒子一直牢記在心,正打算跟父親禀報,近日便可去到鄉下收租。”

“你有這份給家裏分憂的心為父心裏很是欣慰,正好手頭有幾個棘手的佃戶,我和你弟弟也跑不開。”

“哦?父親不妨說說。”

“這幾戶佃戶租的是咱家在五柳村的那片地,那幾塊地不算肥沃,也不算貧瘠,所以這些年雖然收的上租子,卻不富裕,聽說最近那一帶又鬧野狼,這幾戶都遭了災,租子到現在沒收上來,我想着讓你去看看,如果情況的确很困難,你酌情看了,能幫就幫一把。只是你這腿……。”

那五柳村是離三原縣縣城最遠的一個村子,因村口長着五顆大柳樹得名,如果騎馬的話,一天來回絕對沒有問題,可如果是套馬車,一天的時候能不能回來可的确不好說了,薛照青盤算着,頓時心生一計。

“父親,我這腿不礙事,只是騎不了馬了,我想着不如着個人跟着我,套個馬車,一方面速度能快些,另一方面也能照顧我,省着父親和祖奶奶擔心。”

“你說的也是,我讓薛忠跟着你吧。”

“忠叔年紀大了,況且又得看着家裏的長工,不如讓牛耿跟我一起去吧,他年輕,有力氣,萬一在村裏遇到野狼,說不定還能幫村民們除害哩。”

薛乾臉色微微變了變,不過也沒說什麽反對的話,應了兒子的請求,他便出了兒子的門,着薛富吩咐牛耿準備馬車和出門的口糧,第二天便讓二人上了路。

這一路上順當無比,臨近中午的時候,牛耿趕着的馬車便到了五柳村村口,跟村民打聽了那幾家佃戶所在的位置,牛耿又駕起馬車晃晃悠悠的來到了村子的東南側。

這幾家佃戶住的很近,租種的又都是薛家的田地,薛照青估摸着這往上數幾代應該是一家子,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幾戶莊稼人都是同姓同枝,只不過現在分家單過了而已。

這些人認得薛家的馬車,也聽過薛家這懂得識文斷字的大少爺,見今年來的不是收租的夥計,而是未來的少東家,便紛紛跟薛照青訴起了苦。

“薛大少爺,您是不知道哩,今年收成不好,每畝地打下來的糧食只有去年的八成。”

“大少爺哎,村裏不太平哩,那山上的餓狼山裏沒得吃,就跑到俺們村裏禍害牲畜哩,俺這都被叼走了好幾只雞哩。”

“你那幾只雞算什麽?我那羊圈裏,都被咬死了兩只羊哩。”

“還有我家那幹活的老黃牛,脖子上給咬了個大血窟窿,內髒都給吃幹淨哩。”

幾家七嘴八舌的說着,薛照青看這幾家佃戶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心裏頓生了憐憫之心,問道:“那野狼可打着了?”

“前些天村裏來了位義士,據說是個驿卒,身上功夫了得,路過俺們村的時候,在村口拿了活雞做了個陷阱,捉了那野狼去了。”

驿卒?薛照青心念。難道是在西安府遇到的那個人?

“可是大少爺,我們今年損失實在太過慘重,這租子交了,我們一家子吃都吃不飽哩。”

“是啊,薛大少爺,您是讀書人,我們村裏人都知道您的大名,你就發發慈悲,給我們減減租子吧。”

一群人圍着薛照青,七嘴八舌的,牛耿見大少爺瘦弱的身板快被人給擠沒了,忙從後面跳出來,魁梧的身子往薛照青面前一擋,護了他個周全。

衆人一見這黑臉的夥計異于常人的體格,再加上那雙大眼一瞪,看上去就不是個善茬,紛紛往後退了幾步。

薛照青心裏一暖,嘴角微微上揚。他看看旁邊佃戶們住的破落窯洞,有幾家連門上都露着些許大縫,又想着來時薛乾囑咐他的話,心裏頓時有了注意,他往身後的石頭上一站,高聲對幾家佃戶喊道:“各位鄉親們,我知道大家的難處,這些年收成不好,大家在地裏辛苦一年,到頭還吃不飽肚子,實在說不過去。所以我們薛家決定給大家減租子,今年按照從前的七成交租就行,如果大家手頭有糧,可以先給我們帶回去,如果沒有也沒關系,半個月之後再交給我們過來收租的夥計就行。”

衆人一聽減租子不說,還減了這麽多,更何況可以在半月之後再交,紛紛叫好,有幾個激動的佃戶硬拖着薛照青和牛耿二人到家裏吃飯。

“老鄉,飯我們就不吃哩,只是想再跟您打聽戶人家。”謝絕了鄉民的好意,薛照青算了算佃戶的人家,發現還少了一家。

“您說哩,俺在這村裏住了四十年,沒有不認識的哩。”

“您可知道何壯家在哪兒?”這何壯家是唯一和這些佃戶不同姓的人家,薛照青琢磨着,可能是單獨的一戶。

“您瞧,這田地對面,那顆石榴樹下,有個窯洞,那就是了。”這大哥往對面指着:“何壯家如今只剩下個帶着兩個娃娃的寡婦咯,一家子日子苦的很。”

“這是咋?”

“他家的男人上半年得病死了,家裏的地都靠那寡婦撐着,可憐哩,一個娃娃才十歲,另一個才六歲。”

薛照青心下頓時發緊,讓牛耿套了馬車,便一刻都不耽誤,來到了何壯家門口。

這石榴樹下的窯洞,比起剛剛佃戶住的,更是不堪,紙糊的窗戶早已破爛了好幾個洞,山野裏的風吹過,都能看到黑黢黢的窯洞裏,殘破不堪的木門緊緊閉着,一側的門還歪了一塊,露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院子裏散落着一些破碗破鍋,幾只母雞圈在窩裏,咯咯叫着。

薛照青着牛耿去敲了門,敲了許久,才有人應聲:“誰啊?”

說明來意之後,一個頭發淩亂,面容滄桑的婦人才從裏面打開了門栓子,薛照青看着昏暗的窯洞裏,兩個拖着鼻涕,光着腳,穿着破布爛襖的孩子正躲在婦人身後偷偷看着他。

薛照青恻隐之心頓起,孤兒寡母的實在太過可憐,想他薛家也不缺這一戶的租子,便直接跟婦人說,把這一家子三年的租子全給免了。

那婦人聽了感激的差點兒給薛照青跪下,吓得薛照青連連閃躲,忙扶了婦人起來。

“大少爺,您待俺家簡直是再生父母,無論如何您都得在俺家吃上一口飯,您不吃這口飯,我心裏不安啊。”那婦人攔着薛照青和牛耿,非要留飯,趕了一上午路,路上只喝了幾口水,吃了半個馍,的确是餓了,薛照青只得答應。

于是那婦人跑到夥房忙活着,薛照青和牛耿在院子裏逗弄兩個孩子玩兒。

“哎,”薛照青點點牛耿的額頭:“你覺着我這租子減的對不?”

“對哩,少爺做啥都對哩。”牛耿看着薛照青傻笑。

“你個愣子。”薛照青翻了個白眼,不過嘴角更往上揚了揚。這牛耿說話粗,不過他就喜歡這味兒,比那“之乎者也”的還喜歡。

“真哩,少爺,我當長工這些年,也跟不少佃戶打過交道,佃戶苦哩,這年頭日子不好過,能遇到少爺這樣的好東家,是他們有福哩。”

哼,還知道佃戶苦,薛照青心裏念叨,你個長工不苦麽?就不知道為自己打算打算。

“面來哩。”說着那寡婦已經端了兩大碗手擀面過來,放在院子裏的小桌子上:“俺們這沒啥好吃食,少爺您別嫌棄。”說了招呼了兩個孩子回屋,自己則去廚房收拾了。

薛照青拌了拌面,搗鼓了兩下居然發現面下面卧了一個雞蛋,這邊牛耿也翻了出來,正樂呢:“少爺,有雞蛋吃哎。”說着,便要下嘴。

“等等。”薛照青急忙攔住了他,看這一家子破敗樣兒,這雞蛋估計也是寡婦辛苦攢了打算換點油鹽錢的,雞蛋對他來說可能不是什麽金貴的吃食,可對這一家子來說,許是過年才能吃上的好東西。

薛照青沖窯洞裏招招手,把那巴巴的趴在窗戶上看他倆的兄弟倆叫了過來,一口一口,把碗裏的蛋給兩個孩子分了,這邊兒牛耿也跟着學,也一口一口的先喂了孩子,再才把碗裏的面吃了個一幹二淨。

“雞蛋沒吃着,怨我不?”見牛耿吞下了最後一口面,薛照青攪動着碗裏還剩大半的吃食,問道。

“咋會,孩子吃了長身子,我都這麽大了,少吃一個也無所謂。”牛耿放下筷子,回味了一下,這面真不錯。

薛照青撥了碗裏的面又給了牛耿大半:“這面我吃不完,你幫我吃了吧。”

“好嘞,少爺。”拿起筷子,牛耿呼啦呼啦,吃的可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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