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一大早,薛忠便套了馬車帶着薛乾和薛照青走了,前一天晚上,牛耿特意把馬車上上下下刷了個幹幹淨淨,還在馬車上多放了一層軟墊。
天蒙蒙亮的時候,牛耿偷摸起來,扒在後院的牆上,看那輛載着薛照青的馬車越走越遠。
說不清楚為啥,薛照青這次一走,牛耿總是渾身不踏實,總覺着他的寶貝要讓人搶了去了似的。
心裏想的再多,臉上也不能表現出來,牛耿跟往常一樣扛着農具下了地,只是這活幹的不暢快,連常在一起幹活的幾個長工都看了出來。
“咋哩,牛二,一個上午光幹活,話都不多說一句。”
“沒事哩,哥。”
“咋,想媳婦了吧。”
“哈哈哈哈。”一旁幾個長工跟着起哄着,對着牛耿哈哈大笑,這牛耿是長工裏唯一一個還沒成家的,每每牛耿話少的時候,這些個粗人就拿那事兒取笑他。
“嘿嘿。”牛耿摸摸腦袋,也不惱,繼續幹着他的活。
“聽說你表叔都給你說好人家了?啥時候接進門啊?”
“沒那事兒,張哥你這都聽誰說的。”曾經無比期待娶到手的鄰村姑娘,他現在一點興趣都不感,只盤算着怎麽跟娘開口,把那親事給退了。
“喲,你小子,還害羞啦?”衆人笑道:“這事兒有啥好害羞的,就像咱東家大少爺那樣知書達理的人物,這不也馬上就要娶妻成親了麽?”
“啥?!”還揚着的鋤頭瞬間跌落到了地上,險些砸了自己的腳,牛耿完全顧不上許多,沖到說那話的長工面前,一雙濃眉幾乎快要擰在了一起,臉上的表情跟火燒了自己家房子差不多。
“哥?你剛剛說啥?”衆長工驚駭,一起幹活這麽久,他們何時見過牛耿這樣?剛剛說話的那個長工訝異道:“我說咱東家少爺馬上要娶妻了啊……。”
“哪個少爺?”對,薛家有兩個少爺,還不一定是他的青兒。
“大少爺啊,哪裏有哥哥未娶,弟弟先成親的道理?”
“你,你聽誰說的?”牛耿不死心,刨根問底。
“今天一大早聽忠叔說的啊,他這套着馬車就是帶着老爺少爺去那女子家下聘禮呢啊。”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牛耿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似的,整個人石化在了原地,擰着的眉頭越擰越緊,那雙從前明亮憨厚的眼睛,現在像是被灰蒙了似的,滿是灰暗。一邊的長工看着不解,可也不明白緣由,便不去管他,繼續幹着自己的活。牛耿就這麽在田裏站着,動也不動,直到快到晌午吃飯的時候,他娘過來叫他,這才終于算是活了過來。
撂下被自己丢到一邊的鋤頭,牛耿就這麽被自己老娘牽着,走到了田埂邊的一個樹下。牛耿娘看着兒子這樣,雖然心裏也奇怪,可一想自家兒子一向是個呆楞的,便也沒有再去管他。
“耿子,吃飯。”從罐子裏掏了兩個黃面馍馍出來,牛耿娘一邊遞給牛耿,一邊陸續拿出來各種小菜。
“老爺和大少爺出去了,夥房裏的活少,娘這才有空能給你送上頓飯,出來的急,沒來得及做你最喜歡吃的油潑面,這兩馍馍你先墊墊,娘晚上給你做面吃。”
接了馍馍,牛耿也不說話,一口一口咬着。
“你這娃,別光吃馍麽,喝點水。”說着牛耿娘便把水壺遞在了牛耿嘴邊。
“看看,看看,都多大了,還得娘喂你喝水。”一邊把水壺擡高讓兒子喝的更利索,牛耿娘一邊絮叨着:“這要等明年你新媳婦娶過了門,讓她來喂你哩。”
一聽到“新媳婦”這幾個字,牛耿的腦子一下子給拽了過來,他也顧不得嘴裏塞的慢慢的水,張口就想說話,結果一口水嗆到氣管裏,差點沒給嗆死。
“你瞅瞅你這娃,喝完水再說話哩。”牛耿娘一邊拍着兒子的背一邊狠狠的點了點牛耿的厚腦袋。
“輕點兒,娘,疼哩。”老娘的指尖鋒利的很,牛耿捂着後腦勺,苦着個臉看着他娘。
“娘,跟你打聽個事兒。”
“你想打聽啥?”見兒子鬼鬼祟祟的看着自己,牛耿娘摸不着頭腦。
“上午幹活的時候,我聽人說,薛大少爺要娶親了?”抱着最後一點點渺茫的希望,牛耿盼望着他娘親睜大眼睛罵他,說他就會說胡話。
可這一回,牛耿娘卻沒能順着兒子的意。
“是啊,昨兒晚上院裏的丫頭婆子就傳遍了,說大少爺在認識了外縣的一個相好,跪在地上求老爺要娶進門,這不,老爺被大少爺磨的沒了脾氣,只得和大少爺一起先去外縣看看,如果真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娃,很有可能就直接給領回來哩。”
一絲希望都沒有了,連自己的娘親都說了的話,便不可能有假,嘴裏的馍馍嚼了好幾下也咽不下去,牛耿拿起水壺,灌了水到嘴裏,兌着馍馍咽了下去。手裏剩下的半個馍卻一點兒也吃不下。
牛耿娘見兒子只吃了半個馍就不願吃了,頓覺奇怪,像這樣的黃面馍馍,牛耿一頓能吃三個,莫不是這孩子哪裏不舒服了?慌忙拿手試了試牛耿腦門上的溫度,咦?不熱啊?
“娘,我沒事兒哩,就是不餓麽……。”牛耿晃晃打着補丁的衣袖,撇開了老娘的手。
“你從小到大,哪頓飯少吃過?就是你小時候調皮你爹掄起棍子揍你的時候,也沒見你不願吃東西過,到底是咋哩麽兒子?”
見娘親真的慌了,牛耿只得扯了個謊說上午長工們在地裏烤地瓜吃來着。
牛耿娘聽了,雖說念叨,也只得依了兒子,惦着她那雙小腳,拿着罐子,一顫顫的回去了。
老娘走了之後,牛耿一個躺在樹下,腦子裏混亂個不行。
薛照青要娶親的事情看來已然板上釘釘,他一個破落的長工,如此在此妄想誰又會在乎呢?這些天裏,他和大少爺雖然恩愛,可一主一仆,一富一貧,就算是尋常男女都難以為世俗所接受,更何況是兩個大男人。牛耿心裏一直覺着,這些天的事情是大少爺給他織的一個夢,是夢那必然會有要醒的一天,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夢居然醒的這麽快……
可既然那織夢者不打算讓這美夢繼續下去,又為何讓他等着他回來呢?牛耿從衣服最深處的口袋裏,掏出薛照青臨走前給他的冰糖,拿了一顆放到嘴裏。熟悉的甘甜滋味立刻順着舌尖侵占了整個口腔,牛耿細細吮着那小小的冰糖,腦子裏浮現出了薛照青走前留下的話:他說,讓他信他。
一顆冰糖下肚,那牛耿便打定了主意,饒是別人怎麽說,只要薛照青沒有真真的披着吉服跟他說要娶媳婦,那他牛耿就啥都不信哩!
自我安慰功力一流的牛耿長工,下午便又長滿了渾身的力氣,揮着鋤頭,好好幫他的少東家看着地哩。
三天之後,出了遠門的薛乾和薛照青還是沒有回來,牛耿心裏雖然焦慮不安,可好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聽年長些的長工說,那白水縣距離三原縣比西安府還要遠,這一來一回,萬一路上再有事情耽擱了,六七天都是有可能的。
心裏的挂念磨得牛耿難受的緊,更要命的是身上的習慣。早習慣了薛照青軟若無骨身子的牛耿這些天常常半夜一陣邪火從下腹燒起,燒的他渾身發熱,睡不着覺。
這晚,牛耿半夜又醒了,翻來覆去睡不着之後,他幹脆直接起來了身子,在外面閑逛着,逛着逛着,走到了牛馬房,一身的力氣沒處使,這會兒的他幹脆借着月色割起了料草。
手下的鍘刀一下接着一下,不一會兒身上就出了些汗,牛耿把外面的棉襖解開了一些,好散散一身的熱氣。就在這個當口,他忽然聽見一個女人嬉笑的聲音!
那笑聲笑的帶着幾分輕佻,幾分妩媚,若不是已經有了照青,別的人物都進不了自己雙眼,單憑這幾聲笑,他心裏那最見不得人的欲望也能給勾的起來。
牛耿心裏生疑問,大半夜的,這牛馬房附近除了牲畜什麽都沒有,哪來的笑聲?
莫不是……女鬼鎖魂來了?
想着,脊背上頓生了一片冷汗,腳下有些發軟,手裏不由得握緊了割草料的鍘刀。
“嘻嘻,你看你笨的,跑上兩步就喘,指什麽追我哩?”那女人的聲音又出現了,聲音似乎更近了一些,牛耿聽了,覺着奇怪,這聲音怎麽如此耳熟哩?
“鳳兒,寶兒,我的心肝肉哎,你慢些麽,慢些。”一個男人急不可耐的聲音傳了過來,那男人像是活動了很久似的,聲音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這情話說出來,都顯着不甚好聽。
牛耿立馬明白了,哪裏有什麽女鬼索命,分明是有人看着牛馬房半夜無人,來着私會調情哩,只是不知是哪個小厮丫頭,竟這麽大膽。
牛耿原想沖出去把人給逮住,畢竟在主家院落裏私通可是大罪,可剛一起身,便想到了自己和薛照青……。
“哎……”牛耿嘆了口氣,若是有一天,他兩被人撞破,到時又會如何呢?想着他便又坐了下來,不打算去管這糟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