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裏的料草也割不下去了,牛耿悄悄的放下鍘刀,打算趁那二人還未發現自己的時候,偷偷溜走。
從那越來越不堪的聲音傳來的感覺來看,這二人應該是在牛馬房外面的一個荒廢的破屋子裏,這破屋子斜對着牛馬房的大門,前些年一場大風刮飛了破屋的大門後,這屋便一直敞着,平日裏會堆一些雜物、稻草之類的東西。雖說牛馬房夜半無人,可畢竟是在院內,那小屋又沒遮沒攔,這二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牛耿蹑手蹑腳的往牛馬房的門口走着,到門口的時候,輕輕探了一個腦袋出去,往那小屋的方向瞧,今晚的月色不錯,可小屋是逆着月光,他看不清太多,只能看到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身子,上面那個看樣子顯着比一般人胖些。
牛耿咽了口口水,背過臉去,不再多看,踮起腳尖往牛馬房門外走去,然而自己屋子的方向必然會路過那破屋門口,繞也繞不過去,他也不願聽着這令人上火的聲音等着二人完事兒,所幸壯着膽子走過去,他又不是那做了虧心事兒的,幹啥要這麽偷偷摸摸的?
心理雖是這麽想着,可牛耿還是希望那二人在颠鸾倒鳳之時不會留心這麽多。哪知天不遂人願,離那門口越來越近的時候,他便聽見了那女人驚恐的叫聲,只是一瞬間,叫聲便被人捂在了嘴裏。
“你叫喚啥?想招來人麽?”
“有鬼影,鬼影……”女人驚恐的指着小屋的門口,剛才的尖叫聲一下被捂到嘴裏之後,她也不敢大聲了,指着小屋門口那比常人壯碩不少的影子戰抖着聲音小聲叫喚着。
怪只怪這十六的月亮太過明亮,牛耿健壯的身形在月光下映出一個碩大的影子,那女人本就做賊心虛,看到那影子,以為是見了鬼,才會失聲叫了出來。
男人一聽說有鬼影,也吓了一跳,回頭往屋外看去,這哪裏是什麽鬼影,分明是個男人的影子,低頭罵了一句,可私情已經被人撞破,與其難堪的被人揪出來,不如先自己出來,看看事情是否還有商量的餘地。想着,男人也顧不上整理衣衫,只拿半個袖子遮了臉,哆哆嗦嗦的出來了。
雖說那人捂着半張臉,可借着月光,牛耿看的真切,那衣衫淩亂不堪從小屋裏倉皇出來的,哪裏是院裏的小厮,分明是薛家的二少爺——薛照文!而躲在他身後連頭發都沒顧忌理上一下的,居然是老太太房裏的大丫頭金鳳!
怪不得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他曾在夥房裏見過金鳳囑咐娘親給老太太煎藥,只是那時溫柔得體的樣兒現在在她身上還哪裏尋的見一分?
“牛……牛耿哥。”薛照文手上半個袖子不放下來,一看來人是牛耿,心裏的大石頭放下來的一半,不過一個長工而已,給些好處便能打發。可他也不敢太嚣張,只得先忍着陪着笑臉。
“二少爺。”牛耿低頭給薛照文行了一個禮。他平日裏和薛照文素來沒有瓜葛,對他唯一的印象便是這二少爺在田裏眼高于頂的樣兒。
“哥,呵呵,這麽大半夜的,你咋出來了?”
“回二少爺,睡到一半忽然想起明天的料草可能不夠,睡不着,就起來割草了。”
“牛耿哥,你可真是能幹,呵呵呵。”薛照文笑笑,那嘴角子一拉,比哭還難看。
“那個,我就是半夜睡不着,出來走走,走着走着就看着金鳳了,她……她也是睡不着,我們……就,就在小屋裏聊聊天來着。”尴尬的指着小屋的門,薛照文這話哄三歲的孩子都夠嗆。
自己也知道瞎混說的話站不住腳,薛照文急忙摘了手指上的個玉扳指,硬往牛耿手裏塞。
“哥,這點小意思,你收着,收着。”
“二少爺,這個我受不起……。”牛耿硬往回推。
“受得起,受得起,我老早就跟爹說過,家裏的長工裏,就牛耿哥實在,能幹活,這點小玩意兒你怎會受不起?”見牛耿不收,薛照文有點急了。這貨是有了名的直腸子,萬一楞了吧唧的告到薛富那,他爹知道了,不得打爛他的腿。
“我不要哩,二少爺。”一把把玉扳指推了過去,渾身肥肉的薛照文怎麽抵的過一身腱子肉的牛耿?
“我今天晚上啥也沒看見哩,二少爺,我明天早上還得早起下地幹活,我先回去了。”說完,邁開步子就走了,看也沒看這二人。
薛照文被牛耿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在薛家這些年,哪個小厮長工不是對他畢恭畢敬?咋就他牛耿是個硬脾氣的?不過也算這貨識相,不敢往外多說。薛照文回頭沖着牛耿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嘴裏罵罵咧咧的拽着金鳳走了。
晚上的事情牛耿壓根沒有往心裏去,別人的事情他現在早已管不了了,每天就是在地裏幹完活開始掰着手指算日子,數數那金貴的大少爺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好不容易又數了三日下來,這日傍晚他們一行長工剛剛撂下鋤頭,準備各自去吃飯,只見其他田裏的一些農戶們紛紛往縣城門口的地方跑去。
“哎,叔,你們跑去縣城門口幹啥哩?”
“合着你們還不知道哩?”那在地裏刨食了一天灰頭土臉的大爺一點兒疲累的意思都沒有,反而一臉的興奮:“你們薛家老爺和少爺回來哩,聽說,還帶回來個大姑娘哩?!”
“啥?!”
“據說就在縣城外面哩,這可是咱縣裏的新鮮事兒,你們薛家的大少爺,那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那能嫁給他的女子,不知得漂亮成什麽樣?不早點去看,都沒位子哩。”大爺雙腳生風,急急的就跑掉了。
“牛二,你愣着幹啥,趕緊去看看啊!”那幾個長工跑的飛快,見牛耿呆在原地不動彈,回頭叫喚着。
他居然真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牛耿頓時覺着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的,身邊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都糊成了一大片,一片荒蕪的大腦裏,只有兩個字:信我……。
可事到如今,他牛耿如何再信他?
想到這裏,心痛難忍,明明事情已經擺在他的眼前,可牛耿卻仍然不死心,跟上了人流,非得親眼見了事實,才願意善罷甘休!
跑到縣城門口,裏裏外外圍着的都是人,牛耿擠在人群裏,遠遠的看着那幾天前親手刷的幹幹淨淨的馬車正慢慢往縣門口的方向走着,然而,和幾天前不同的是,那馬車後面,還跟着一架裹着粉紅色碎花小布的馬車。
自家的馬車前依然還是忠叔趕車,而後面那輛車子外,坐着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那一身的裝束,似乎是個租車的人……。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進了城,城裏街道上有幾個大膽的,吆喝着嗓子問:“可是薛大少爺接着新媳婦過來了?”
前面趕着馬的薛忠一個小馬鞭子打過來,也沒想真的打到誰,只是張着嘴大笑着,打趣着那幾人:“就你們幾個能哩,啥都知道。”
一見如此,這事兒必定是八九不離十了,縣裏的人紛紛叫喚笑鬧着,只是也不再跟着馬車,漸漸散去了。
除了一個人之外。
牛耿一路小跑着,不敢跟的太近,那馬車并沒有往薛家大宅的方向趕去,而是往縣裏西南角的地方走去了,牛耿記得,薛老爺有個支脈的堂弟住在那裏,只是堂老爺早些年便去世了,只留下了一妻一妾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兩個女人管理田地諸多不便,這些年來便一直是自家老爺幫襯着。
牛耿一路追到這府上一道隐蔽的巷口邊,見兩輛馬車都停在了府後門的地方,他探了頭出去看着,只見一只帶着碧綠色玉镯的手腕子掀了簾子伸了出來,而後,一個臉上帶着半截面紗,上身穿着鵝黃色短襖,下身穿着淡綠色長裙的女子踩着馬車樁子,扶着那府裏過來接人的丫頭的手,從那粉色碎花的馬車上走了下來!
從自家馬車上走下來的薛乾薛照青父子倆立在一邊,似乎在和門口的婆子交代些什麽,牛耿離得距離太遠,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雖說心裏急到不行,卻也是無計可施。
沒一會兒,就見那女子在丫頭的攙扶下走了進去,臨走時還回頭看了薛照青一眼,雖說離得遠看的不真切,但牛耿分分明明的看着清清楚楚,薛照青臉上,居然浮上了一抹溫柔的笑!
牛耿看不下去了,眼見着整個天在他面前塌了下來,再多看上一眼,他心裏便會難受上十分,在巷子裏轉了身子,牛耿漫無目的的在縣裏走着,撞了人了,也不在乎,碰了石頭了也不知道疼,跟一具沒有魂魄的肉身子似的,就這麽跌跌撞撞的,走回了自己的小茅屋。
一把趴在炕上,這堂堂七尺男兒竟一個沒忍住,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