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日晚飯時分,許彩星尤其留意了薛田氏的一身打扮。衣服雖然不是她在花園中所見的碧綠色,可身段,聲音和那女人的确有幾分相似。然而薛照青卻對這個姨娘很是敬重,只說她看錯了,并不十分相信她所說的話,想着不久之後便會離開薛家,許彩星亦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出現什麽亂子,只得聽了薛照青的,把這件事情抛諸腦後。

一入臘月,三原縣的風立即就冷的刺骨了起來。縣上落了第一場雪之後,薛家的老太太又咳了第二次血。郎中來看過之後,卻也只是無奈的搖頭,連藥都不願意再開了。

兩個重孫兒的婚事并沒有沖下多少喜,老人已經是接近九十的高齡。這個壽數,莫說是在三原縣,就算是偌大的西安府,也異常少見。薛家雖然悲痛,卻不得不面對現實。

薛照青下午也顧不得和牛耿厮混,上午忙完之後,時常也顧不得吃飯,按照郎中之前開的方子,親自在夥房裏煎藥,倒渣,端着湯藥一口一口喂到祖奶奶已經癟透了的嘴裏。可饒是這麽伺候着,老太太還是沒能撐的到新年,臘月二十六的一早,金鳳第一個發現了老太太躺在床上,涼透了的身子。

家裏早已有了準備,老太太一去,做好的棺材便擡進了薛家的大門。薛田氏和兩個兒媳婦給老太太換了壽衣。請了入殓的師傅為老太太整理了遺容,薛乾更是請來了附近有名的七位高僧,在薛家的祠堂裏,為老太太超度誦經。

可總有人心裏卻還是有落失。

薛照青像他娘當年走的時候一樣,每日傍晚來薛家的墳地裏找牛耿。牛耿又被薛忠派了幹這造墓的活,和幾年前一樣,編了鬼故事吓走了一起幹活的半大小子後,就靠在那顆榕樹下摟着薛照青。

老太太走的那天,人前薛照青依然像從前一樣,一滴眼淚不掉,可到了這榕樹下,哭的眼睛都腫了一大片。

牛耿便只能在這抱着他,聽他哭,一句話也不說,只用那有力的臂膀給他最大的安慰。

老太太在祠堂停棺七日後,由薛家的壯丁擡了,薛乾引着番,幾個大和尚緊緊跟在棺材後面,後面再跟着些小厮扛着的紙糊的牛馬豬羊,房子馬車之類的東西。一家人一路哭喪到了薛家的墳地裏。

在薛乾爺爺墳邊新挖的那孔墓地裏下了棺,埋了土,薛乾帶着一衆薛家子孫跪在老太太墳前磕頭,哭喪,燒紙錢。

薛照青跪在薛乾一側,看他那有些脊背微彎的爹,眼角垂下來的絲絲淚水。

他清楚的記得,他娘走的時候,他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少年時候的他還以為薛乾是個薄情寡義的。直到今天他總算弄明白了,不是他爹薄情寡義,只是現在,他那脊梁骨倍兒硬的爹,的确有些老了。

大葬完老祖宗之後,整個薛家要為老太太守喪,老太太是頭年走的,這個新年薛家也沒怎麽過,只是一大家子簡單吃了個飯便算過了個年了。

因着冬季裏的活不多,家裏的長工有願意回家的,薛忠便都給放了回去。只留下了牛耿照顧牲畜兼看着些地裏的活兒。

自打老爹去世之後,牛耿和他娘便不長回老家了。一是老家并無太相熟的親戚,而是牛耿娘親這些年腿腳日漸不好,也不願這麽折騰。不回去正好,可以多些時日陪陪薛照青。

可自打正月十五過了,牛耿便見薛照青時不時的嘆上幾口氣。

“青兒,你最近是怎麽了?常常嘆氣。”薛照青午後吃完飯就來了牛耿的小茅屋,他倒不嫌這破落,進屋就坐在炕上,一邊吃着牛大娘做的點心,一邊琢磨着什麽事兒。

“我只是最近有些擔心罷了。”

“擔心什麽?”

“牛耿哥,你忘了,彩星嫂子的事情。”

牛耿恍然大悟,許彩星嫁進薛家已經快要三個月了,這些日子裏,她和薛照青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連晚上睡覺,薛照青都是睡在書房的軟榻上。

“你是在擔心送她走的事情?”

“嗯,我和義兄約定好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可我這心裏最近總是不踏實。”薛照青說着,放下了手裏的點心,憂心忡忡的看着牛耿。

“原來算着,送走她之後,有照文和他媳婦在,我爹心裏能稍稍安慰些,可如今,祖奶奶去世沒多久,我這邊再出事,我怕爹可能會受不了。”

“嗯……,的确,光是操勞你們兄弟倆和老祖宗的事情,我這些日子都看得出,老爺瘦削了好多。”

“我爹他自幼是祖奶奶帶大的,我小時候聽娘說,我爺爺奶奶走的早,是祖奶奶一點點護着我爹長大,教他怎麽管田地,怎麽置産業,怎麽打理這個家,就連我爹和我娘的娃娃親,都是祖奶奶定下的。”

“原來如此,難怪,我看着老爺這些日子精神不振的,跟丢了魂似的。”

“我娘走的時候,都沒見我爹哭過,祖奶奶下了棺後的那幾天,哪一天見他都是腫着眼睛的,如果在這個當口我院兒裏又出事,我怕……。”

“青兒,要麽,跟彩星嫂子和你那義兄說一說,把這個事情往後推一推?”

薛照青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前幾天,彩星嫂子也跟我提起這個事情,可我細想又不成,我那義兄是做驿卒的,行蹤漂泊不定,就算給他寫信,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收到。若是他沒有收到信息,到了約定的時候發現我們沒有赴約,怕又是一件麻煩事兒。”

“的确,要是那大哥心急找了過來,耐不住性子亂闖,被人發現什麽馬腳來,就麻煩哩。”

“那倒是不至于,他應該不是這麽魯莽的人。”

“是麽?若是我,到時候找不見你,我才不會管上太多,肯定要闖進去找你出來哩。”

牛耿這話說的雖然莽,聽在薛照青耳朵裏倒十分受用。他稍稍松了松鎖着的眉頭,拖着腮幫子沖牛耿撒嬌:“才不信哩,你不怕人家打你?”

“不怕,我反正皮厚肉結實,被打兩下也覺不着疼。”

“哼,你咋也學會說這些虛話來哄人了?”薛照青故意逗他,輕輕點了點牛耿的腦門。

“沒有,青兒,我發誓……。”牛耿急着就要對天舉起手指頭。

“好啦,好啦,信你哩,你說的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我那義兄其實也是個急脾氣的,若真像你說的,找過來,那就真的前功盡棄了。而且,當時接了彩星回來之後,便和爹說了成親百天要回門省親的事兒。這麽擅自把時間推後,我也怕爹起疑心。”

“白水縣真的有這麽個習俗麽?如果事後老爺找到彩星嫂子娘家怎麽辦?”

“倒是一直有這個說法,可傳到現在,這麽做的也不多了。至于她娘家那邊,她爹實在過于迂腐,女兒嫁了過來,是生是死便和他毫無關系了。我們當時便是拿定了她父親這個性情,才敢這麽做。”

“既然這樣,青兒,我雖然不是太聰明,不過我覺着按着時間去赴約,還是比不按照時間去赴約來的安穩些。老爺那邊,等你回來再好好安慰吧。”

“哎,看來也的确只能如此了。”薛照青微微嘆了口氣,又挑着眉毛看牛耿:“誰說你不聰明的,我牛耿哥比誰都聰明。”

“青兒,你別笑我哩。”

“才沒。”說着薛照青擡起兩條裹着圓圓滾滾的小胳膊摟着牛耿的脖子,把他拽到了炕上。

“你說,我現在想要啥哩?”說話間的小香風搔的牛耿脖子癢癢,那臉即刻便紅透了。

“青兒,這是在院兒裏哩。”

“怕啥,你娘去夥房了,其他長工還沒回來,忠叔去賬房那算賬去了,這就咱倆。”

“可是……。”

“怕個啥哩。”說着滑溜溜的小手順着牛耿的棉襖就伸了進去,不斷撩撥着。不聽話的小舌頭也順着牛耿的脖子輕輕舔舐着。

牛耿給逗弄的不行,只得趕緊去鎖了門,一時之間,那小茅屋裏,春色無邊。

二月初二龍擡頭,回禀完薛乾之後,薛照青按照和義兄約定好的時間,租了一輛馬車上了路。雖說薛乾想讓薛忠套了自家馬車跟着,可硬是被薛照青拿開春地裏活多的由頭給壓了不讓去。薛乾雖然心裏有疑惑,可又以為是新婚小兩口,熟人跟着不方便,便也不再強求。

事情按照自己心裏籌謀好的一步一步走着。薛照青和趕車的車夫一起坐在車外,留許彩星一人在馬車之中。一路往白水縣走過的路上,他一邊看着路兩邊新抽出來的嫩芽,一邊反複在心裏琢磨着回去要如何與薛乾交待。

不知為何,這次出門,薛照青沒來由的覺着心慌。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說着:“不要去,不要去。”甚至臨出門的那兩天,他連着做了兩個晚上的噩夢,可一旦夜半驚醒,卻怎麽也記不得夢見的是什麽。

連着兩日沒有歇息好,薛照青覺着身上乏的要死,再加上馬車走在小路上颠簸不斷,這裏又非官道,連個落腳歇歇的地方都沒有。他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挑眼看着前面,白水縣的縣城圍牆已經依稀看得見了。

忽然,小路兩邊殺聲四起,好些個蒙着臉,穿着褴褛的人手裏或拿着短刀,或拿着大刀從林子裏冒了出來,薛照青一見不好,急忙讓車夫加快速度,好趕快逃脫,誰知那車夫竟不急不躁,反而勒緊了缰繩,喝住了馬,慢慢把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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