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牛李氏跪在薛府前廳之中,吓的連頭也不敢擡。這麽些年在薛府,她除了夥房和後院兒,最多去過老太太的房裏送藥送飯,何曾見過薛家前廳如此氣派的地方。
她們夥房的這一衆丫鬟婆子,是快到晌午的時候被叫到薛家前廳的,那個時候的她剛做好了一碗熱騰騰的油潑面,正打算給地裏幹活的兒子送去。就這麽被傳了過來,牛李氏覺着,竈臺上那碗面必定得坨了,得找人跟兒子說,要他快點去夥房吃。
正想着,一個丫頭走了過來,悄悄在薛乾耳邊說了些什麽,牛李氏悄悄擡頭看了,只見前廳上坐着的老爺原本就板着的一張臉,這會更是難看的吓人。
“啪!”薛乾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道:“牛李氏是哪一個?!”
牛耿娘見老爺忽然叫她的名字,心裏吓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半天也沒敢吱聲。忽然,那剛剛走回來的丫頭走到自己身邊,硬拽了自己起來,拖到一衆人前面,牛李氏頓時吓的腳軟,撲通跪在地上,給薛乾連磕了好幾個頭。
“老爺,老爺,小的,小的就是牛李氏。”她全身上下忍不住的戰栗,總覺着上面坐着的那些老爺太太的眼神,跟一根根針似的,插在自己身上。
“牛李氏,你在夥房多少年了?”薛田氏問道。
“回二夫人,小的在夥房幫忙已經快三十年了。”
“哦,我想起來了,從前聽老太太說過,三十年前從街頭撿回來一個無父無母的姑娘,逃荒來到咱縣裏的,娘家姓李,是你吧。”薛田氏繼續問着。
“正,正是小的。”
“如此說來,如果老太太沒有把你撿回來,給你口飯吃,還給你指了人家,你早就應該克死異鄉了吧?”
“是,是,老太太和老爺夫人對小的的大恩大德,小的下輩子就算當牛做馬也還不上。”
“下輩子當牛做馬就免了,老太太對你這麽好,你怎麽還忍心換了她的藥,害她老人家枉死?!”薛田氏的聲音頓時尖銳了起來,尖銳刺耳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紮進牛耿娘親心裏。
“小的,小的沒有,冤枉啊,二夫人,小的,真的沒有!”牛李氏大驚,頓覺一股股熱浪從腳底往頭上沖,雙手雙腳卻是冰涼,這莫須有的罪名來的太忽然,她除了一下下給老爺磕着頭,竟毫無辦法。
“你自己看看,這從你屋裏搜出來的上好青黛,不是你偷拿次品充了好的,這青黛怎麽能在你屋裏?!”一個丫頭把一袋包裹扔在她面前,牛耿娘哆嗦的打開一看,那包裹的确是自己拿牛耿穿不了的破衣服改的,可是這包裹裏一顆顆墨綠色的東西,她卻一點都不認得。
“老爺,老爺,小的冤枉啊!這東西是什麽,小的根本就不認識啊!”牛耿娘哭嚎着,大呼冤枉。
前廳門口的牛耿聽到裏面又騷亂,似乎還聽到了自己娘親的哭聲,頓時就要往裏闖。
“慫娃,這會兒子往裏進,你想老爺直接打死你們娘倆麽?”薛富一只手攔了他說:“你先在這等着,我進去看看,你切記,不要往裏闖。”說着,薛富硬生生堵住了牛耿想往裏闖的勁兒,自己推開門,進了去。
“老爺,這東西是什麽,咱們行外的人也看不出來,不如請郎中來看看,是不是青黛再說?”一進前廳,看着眼前哭的滿臉是淚的牛耿娘,還有散落在她身邊那一塊塊墨綠色的小碎塊。薛富瞄了瞄薛乾黑着的臉色,緩緩側在一邊,低聲說道。
薛富的話于薛乾還是有幾分影響力,差了小厮請郎中來看過,那包包裹的的确确是上好的青黛沒錯。
下面跪着的牛耿娘一聽郎中這麽說,頓時頭皮發麻,連哭都哭不出聲了。
此時,跪在一側的金鳳忽然嚎啕起來:“老爺!都怪金鳳粗心不查,這藥被賤人換過了都沒有發現,害的老太太枉死,老爺,您打死金鳳吧,讓金鳳能在地底下繼續伺候老太太!”說着,竟伏地痛哭了起來。
“先生,你說,從那藥渣子看起來,老太太的死和這被換的藥有幾分關系。”沉着臉的薛乾久久的終于冒出了這麽一句話,頓時整個前廳靜的連根針掉下來都聽的見。
立在一邊的郎中不敢耽誤,立馬回道:“如果煎藥時,用的是藥鋪裏江浙一帶産的上好青黛,那藥渣顏色應該是紫黑色,如果是用的咱們省城附近自産的青黛,那藥渣顏色應該是淺綠色。我今日看了,金鳳姑娘留下的藥渣是淺綠色。用的應該是省城自産的青黛,這兩者雖然都是青黛,可藥效和價格卻差了很大,給老太太開的這味藥裏,青黛主要是止咳潤肺解毒的,若這藥效不好,必然會影響整付藥的效果。看這些青黛的量,應該換了差不多二十天。”
“老爺,金鳳這些年一直貼身伺候老太太,老太太的身體情況我比誰都要清楚,二位少爺各自成親之後,老太太的身體已經比先前好上很多,但不知為何,身子卻又忽然差了下去,那個時候金鳳已經察覺不對,可苦于郎中回鄉過年,金鳳一個丫頭,也不敢亂指認,只能等郎中回來,金鳳才有這個膽子告到老爺這。老爺,金鳳未能及時提醒老爺和夫人,金鳳罪該萬死啊!”
那金鳳說的有模有樣,哭的梨花帶雨,滿屋子的人看了都憐憫不已。只剩下牛耿那可憐的娘親,這會兒氣的連口氣都喘不上來了。
“金鳳姑娘,老婦素日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冤枉我?!為何?!”
“冤枉你!證據确鑿,人證物證确鑿,哪個能冤枉你?!”盛怒之下的薛乾連連重重的拍了幾下桌子,唇上的胡子不斷哆嗦着,緊鎖的眉頭快要擠在了一起,胸腔裏發出來憤怒的聲音讓整個前廳裏面的人都不寒而栗,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娘,娘!”正當所有人的恨不得縮起來不冒頭的時候,那牛耿就這麽冒冒失失直接闖了進來,推開門口攔着的小厮,牛耿直接沖過衆人,跪在了他娘親身邊。
“老爺!我娘斷斷不會做這換藥的事情,她連字都不識幾個,怎麽又知道哪個是好的藥材,哪個是不好的藥材。”牛耿連磕了幾個頭,厚實的腦門子砸在地磚上,發出砰砰的響聲。只是他磕的太匆忙,絲毫沒有留意到薛乾身邊的薛富給他使下的好幾個眼神。
“你是牛耿?!牛李氏的兒子?”薛乾的聲音冷的像冰一樣。
“小的正是。”
“你可知道,沒有主家的傳喚,長工是不許擅自到前院來的?”
“老爺,我兒也是一時心急,請老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牛李氏見薛乾面色不善,相對于自己的麻煩,兒子若被牽扯進來,對她來說,才真正像是天塌了一樣。
“哼,一時心急。去年大少爺保你學寫字,學記賬,我們薛家對你的好這麽快就忘的一幹二淨了麽?也敢在這前院橫沖直撞起來了?!”
“老爺,小的不敢。”縱是牛耿有這一身的蠻力,可面對主家老爺,他也是不敢造次。更何況,廳上那人,是青兒的親爹。
“請老爺息怒,牛耿的性子本身就比尋常長工要軸一些,老爺不用與他計較。”薛富走到牛耿身邊,微微低頭,難得低眉順眼的為牛耿求着情。
薛乾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這半年以來,家中的這許多事情纏的他頭疼不已,而今,家宅不寧,前些時日抓住的那些用主家銀錢中飽私囊的夥計丫頭等就已經夠讓他心煩了,現在又遇到這些個不知知恩圖報的長工和婆子,更是讓他心涼難忍。他頓了頓,說道:“牛李氏,你說自己冤枉,可經手這青黛的,除了你,還有誰?老太太的藥材從來都是夫人親手從藥鋪抓了,用的都是蘇杭産的上好青黛。抓完藥回來之後,交給廚房,由你煎了,送到前院。縱使老太太彌留那幾天裏,是照青煎了藥,可也有夥房的丫頭指認,每次都是你拆了藥包把藥材裝到藥罐裏,照青才會接着煎。難道說會是我家夫人和照青貪圖這點蠅頭小利,去把那青黛換掉的?!”
“小的,小的不敢這麽想,夫人和大少爺絕對不會這麽做,可,可小的,真的是冤枉的啊,這……。”牛李氏從來也不是一個巧舌如簧的,她一個鄉野村婦,面對這樣的局面除了哭嚎之外,便再無辦法。
牛耿緊緊摟了他娘在懷裏,見已經五十多歲的娘親受了如此大的委屈,雖然心疼,卻無計可施,只得怨自己沒用,護不得她周全。
這無妄之災砸在娘倆頭上,幾乎快把娘倆砸暈了,牛耿跪在這前廳裏,第一次覺着這薛家大宅異常的猙獰,他像掉進了一個碩大的冰窟窿裏面一樣,身邊的人非但無人搭救,反而站在洞口,看着他們娘倆獰笑。
“事到如今,證據确鑿,我不想再說什麽了。”薛乾只覺着頭疼,看面前跪着的二人心中更是煩悶:“你們從薛家走吧,念在你們娘倆在府裏這麽久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麽,只是我們薛家容不得這種忘恩負義的人,薛富,把這個月的月錢給他們結了,趕快打發他們走,我不想再看到這娘倆了。”說罷,薛乾頭也沒回便出了前廳,只留下了跪在地上,全身發涼的牛耿娘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