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薛乾慌慌張張跑到薛照青院子裏的時候,幾個小厮正忙不疊的扶着薛照青坐在廂房的椅子上,一個去端來了茶水,一個端來了點心,另一個拿着洗的幹幹淨淨的毛巾給薛照青擦着臉,那雪白的毛巾只擦了幾下便沾滿了黑灰。

薛照青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像只沒有生命的布偶任這些小厮擺弄着。看到薛乾着急的踏進自己廂房門的時候,他忽的像是魂魄歸體了一樣,撲通一下跪在了薛乾的腳邊。

“爹……!”只一聲,便低聲嗚咽着,仿佛一只被人百般虐待的小獸終于看到了主人一般。薛乾看着眼前穿着補丁落補丁破爛不堪衣服的兒子,那從來束的整整齊齊的發絲此刻淩亂不堪,發絲之間還夾雜着些枯草爛枝,原本白白淨淨的臉蛋上一道道黑灰色的髒土印子,嘴唇上還開裂着絲絲小縫。這十幾年他何曾見過照青這樣?!薛乾看的雙眼通紅,心口發酸,一把抱住薛照青。

“爹……爹……!”薛照青連連哀嚎兩聲,使勁的往外擠着眼淚。

“照青,你這是怎麽了啊?!”

“兒子,一路往白水縣走,……哪知早就被那附近的土匪盯上了。還沒到縣城的時候,就……就把我們一行人搶了個幹淨!”

薛乾心中大駭,薛照青遲遲未歸,他心裏雖然也略有些着急,可他只想着是否路上車馬出事耽誤了,哪知道竟糟了土匪。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薛乾心中着急,可薛照青說完那句話之後,似乎整個人脫力了一樣,只是伏在地上痛哭,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爺,少爺應該是受驚過度,再加上這幾天在外面吃了些苦頭,您先別急着,先讓少爺規整一下,吃些東西再說。”

薛乾見兒子這樣,知道薛富說的沒錯,吩咐了小厮丫頭,給大少爺打水洗澡,束發梳頭,再一口一口喂了薛照青喝下一碗鹹粥後,薛照青那蒼白如紙的臉色才算有些紅暈。

“爹,兒子不孝……沒能護的住彩星……。”薛照青噙着眼淚說着,一提到彩星的名字一行熱淚忍不住滾了下來。

“你能回來已經是萬幸,青兒,你們這一去怎麽會被那土匪盯上?”

“我原本和彩星一同出城,租車的車夫說官道繞路,帶了我們走了樹林裏的小路,快到白水縣城外的時候,那車夫說他要方便,我們便在車裏等着,誰知道沒等來車夫,卻等來了山上的土匪。他們把我們抓了過去,搶了彩星帶回家的回門禮,還要……還要搶了彩星當壓寨夫人……!”說着,薛照青拿起袖子,低低的把臉埋在胳膊裏。雙肩不時聳動着,薛乾看着心疼,不時拍拍兒子的肩膀。

薛照青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深吸了一口氣,擡起哭的發紅的雙眼,繼續哽咽的說着:“彩星寧死不從,一頭撞死在了土匪窩的石頭上,那群土匪嫌她晦氣,竟直接把她的屍體扔到了山溝裏面……,他們搶了我身上的衣服和銀錢,把我關在柴房裏,我趁看管的人半夜喝酒睡着,一路抹黑下了山。沒有車夫帶路,我只能憑着記憶往家裏走着,沒有吃的就跟沿途的農莊讨一點,渴了就喝點河水……。這才算好歹撿了一條命回來。”

說完,嘴角又是一陣嗫籲。

“爹……,兒子雖然撿了一條命回來了,可是彩星,彩星她……!”說完,眼淚又淌了出來。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薛乾心痛的捶了捶薛照青的床沿:“這白水縣的土匪也實在是太過嚣張狂放了,竟大白天就劫車搶人,還有那租車的車夫,分明就是一夥的!這事兒絕對不能這麽算了!老夫要告到縣城,告到省城去!非得還我薛家一個公道不可!”

薛照青心裏一驚,若這事情真要鬧大,他的計謀可就圓不來了,只得哭喪着一張臉,拉着薛乾的衣角,說:“爹,我問了沿途的百姓,白水縣縣令不是沒有下令圍剿過這波土匪,甚至省城也來人圍剿過,可那夥人利用山裏的地勢給自己做掩護,官府圍了幾次都沒有辦法徹底搗毀,反而損失了好些個衙役捕快。那塊地方他們現在也頭疼的很。”

“那你這受的這些罪難道就要算了嗎?!”

“附近鄉民還說,現在很多活不下去的難民們,都上了山落了草,那山中土匪的人數日漸增多,長久下去,那官府更滅不了他們了。兒子雖然糟了罪,可至少活着回來了,只是彩星……慘死山上不說,連個屍體,兒子都沒能給帶回來……!”說罷,又是一陣痛哭。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老天啊,這要我們平民百姓怎麽活啊?!”薛乾仰天長嘆。

見父親似有松動,薛照青接着說道:“彩星已然慘死,兒子現在能為她做的,就是好好的給她一個牌位,即使只能給她立個衣冠冢,兒子也想讓她死後百年能受盡薛家香火。”

“她已經是你過門的妻子,雖然沒能給薛家留下一兒半女,可入了薛家的宗就是薛家的人,受薛家的香火是少不了的。”

“兒子謝過父親。”

“哎……。”薛乾看着床榻上蒼白無力滿臉淚痕的薛照青,雖然心疼,可總有股子恨鐵不成鋼的情愫在胸口作祟。先把這奇怪的感覺放在一邊,薛乾叮囑了照顧薛照青的丫頭小厮幾句,便留了薛照青自己在屋裏,帶着薛富,出了廂房。

見薛乾離開,屋裏的薛照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頭一刻上蹿下跳撲通個不停的心髒這會兒總算能消停一下。囑咐屋裏的下人們出了門去,這才敢微微露出了點笑。這一路下來順利無比,所有一切都按照自己算計着的走着,只是,為何他回來這許久,未見牛耿過來看他?定是因為沒有主家通傳,他無法自己進來前院的事兒。薛照青抱着被子在床上念想着,先睡一會兒,睡醒了就去看那頭傻牛牛去。

“去查一查那個租車行的底細,另外找人打探一下白水縣那幫土匪到底是什麽來頭,還有,重點看看,這夥土匪是不是真像照青說的如此兇惡,我薛乾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兒子兒媳被這樣折磨,我卻像縮頭烏龜一樣不敢聲張,以後我還如何在三原縣呆下去?!”一路囑咐着薛富,薛乾背着手走的飛快,薛富應承了之後便去做事了,留下薛乾一人推了書房的門,只見薛田氏正站在裏面,手裏端了一碗枸杞參茶。

“你怎麽來了?”薛乾面色不善,也不看她,只顧甩手坐在了椅子上。

“知道老爺這會兒火大,來看看。”說着,輕輕把茶放在了書桌上的軟墊上。

“怎麽不去看看照青?”薛乾閉着眼睛問道,似乎是在養神。

“剛剛去了,見老爺在屋子裏,就沒進去,想着老爺心裏可能煩悶,就幹脆先來書房準備着一杯枸杞參茶,給老爺爺下下火。照青那邊,我想着等他休息一陣子再過去看他。這孩子在外面受了這些罪,可是得累壞了。”

“嗯?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事情緣由了?”薛乾輕微挑了挑眉,半睜開眼睛看薛田氏。

薛田氏忙說:“都是聽底下的丫頭瞎渾說的,老爺莫要動怒,妾身立刻要她們把嘴管嚴實了。”

“管的了嘴,管不了心啊!”薛乾重重嘆了一口氣。

“自打照青從西安府回來,怎麽就出了這麽許多的事情!先是老太太走,再是那一對兒母子,再是青兒,我薛家這是犯了什麽惹了祖宗的事情麽?為何這些時日如此不順?!”

“老爺切勿這麽想,照青雖然丢了媳婦,好在他人沒事,過些日子再給他娶一個便是,至于那張家,賠給親家一些銀錢也就能了了。”

“哎!話雖日此,可是……。”

薛田氏見薛乾心中似乎有不快,卻又不願往外吐的樣子,輕踱了兩步,來到薛乾背後,輕輕給他捏起了脖子。

這一招百試百靈,薛乾慢慢放松了身子,繼續說:“照青這孩子受罪,我心疼的難受。可心裏總是有股子氣想沖他撒!他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了,況且又讀過這麽多年書,遇到事情竟吓成這般,頭先在廂房裏,也不顧身邊的丫頭小厮,竟哭成那個樣子,太不像一個男子該有的作為了。”

“照青這些年來只顧讀書,旁的事情也沒怎麽經歷過,說白了,其實還算是個孩子,遇到這樣的事情膽子都吓破了,您又怎能拿他和您年輕的時候比呢?”

“我跟他這麽大的時候,父母早已去世,只有個老太太在身邊,那個時候遇到佃戶鬧事,一群人圍了我和薛富三天三夜,我也未曾怕上半分,怎麽……哎?!”

“那佃戶和土匪能一樣麽老爺?土匪可真真是要殺人的。”

薛乾鼻子裏輕哼了一聲,也不繼續接過薛田氏的話,只自己說着:“若這孩子這份膽識改不了,以後若真遇到欺生的佃戶應付不得,那該如何是好。”

“老爺,慢慢□□就是,不用着急。”

“哎,怕只怕應了那句老話,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薛田氏揉着薛乾的胳膊,嘴角閃出一絲狡猾的笑,手上繼續用着勁兒,也不再說話,只在心裏默默的打着她的那一方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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