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許是因為先前的表演太過用力,薛照青一覺睡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幾縷稀薄的晚霞壓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陽,正一點點的從西邊的山坡上慢慢落下。
薛照青伸了一個懶腰,披了外衣走出廂房之外,一個倚在院門打盹的小厮見他出來了,急忙揉了眼睛小跑過來。
“少爺,您醒了,老爺吩咐,您晚上用膳不用去偏廳,想吃點啥告訴小的,小的讓夥房去做就是。”
“跟夥房的牛大娘說,給我做碗面魚就行,太油膩的我現在也吃不下。”薛照青本着臉,還是一副心思沉重興致不高的樣子。
“是,小的這就去夥房。”小厮低眉順眼的退了下去,嘴裏還嘟囔了兩句,只是聲音太小,薛照青完全沒有聽清楚。
原想着讓小厮即刻傳了牛耿來,可眼下這狀況,他又怕多生事端,索性決定吃了飯以後裝作去後院散心,看那呆子見到他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
一碗面魚很快就做好端了上來,薛照青吃了一些,覺着味道不太對,那香油點的太多,掩蓋了面魚本身的香味。牛大娘在夥房這麽久,一向熟悉他的口味,怎麽今日出了這樣的岔子?
薛照青也不管這些,不對口味的東西吃了三成便沒了胃口,他招呼小厮收了面魚下去,穿好外衣,套上長衫,在銅鏡上照了照自己面若桃花的臉,又收了收壓不住的笑,轉身出了自己的院門。
也不讓門口的小厮跟着,薛照青自己似乎無意識的慢慢亂走着,可走着走着就來到了牛耿常呆的牛馬房裏。只是今日,這牲畜腥臊的味道依然如故,可那熟悉的漢子卻不見了蹤影。整個牛馬房空蕩蕩的,只在一側一個角落裏,一個人影正在那規整着什麽東西。
可薛照青一眼就看出,那影子不是牛耿,走近了一瞧,竟是薛忠。薛照青心頭逐漸不安起來,這規整馬鞍子的活從來都是牛耿來做,怎麽薛忠今日親自弄起來了?況且他回了家許久,竟一絲那漢子的影子也沒有見到,夥房裏做出來的面魚也不是牛大娘的手藝……。
心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薛照青正暗自着急的時候,薛忠一個轉身過了來,因着沒看到一邊的薛照青,乍一看見這穿着白色長衫的人立在院子裏,差點把薛忠的老魂給吓出竅來。
“誰?……大少爺麽?”昏黃的光景下看不清人,薛忠只隐隐約約的看着那身形像極了大少爺。
“忠叔,是我。”往前再走上兩步,薛忠便看清楚了薛照青那略帶焦慮的臉。
“我的少爺哎,您不在屋裏好好歇着,上這畜生呆的地方幹啥哩?”
“我……在屋裏悶,想出來走走,也沒注意走哪裏了,發現的時候就在這兒了。”
“那您快回去吧,這兒味兒大,少爺您待久了,再沾染上那畜生的味兒麽。”薛忠說着,在一邊盛着半盆混黃水的臉盆子裏搓了搓手,就要扶着薛照青離開。
“忠叔,怎麽您在這規整馬鞍子,牛耿呢?”
“……”薛忠一聽大少爺提起牛耿,頓時楞在了原地,那扶着大少爺胳膊的手也松了下去。
“這孩子,帶他娘親回老家了。”薛忠搖搖頭,無奈的說着。
“什麽?!回老家?!”薛照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腦袋裏唯一的念頭便是忠叔這個老頑童正和他開玩笑哩。
“叔,你跟我開玩笑哩麽?他在家裏幹的好好的,怎麽忽的回老家去了?”
“大少爺,沒騙你,這娃真回去哩。”
薛照青見薛忠說的真切,一對稀疏的眉毛微微擰在一起,嘴角下珉,不像是在鬧着玩的樣子,他霎時心裏大驚,滿身的血液就像瞬間被泡到冰窟窿裏似的,讓他忍不住的渾身發冷,牙齒打顫。
“不可能……,他怎麽說走就走了……。”
“哎,聽說是老爺發現他娘偷偷換了老太太的藥,把好的藥材自己留了去換錢,找了便宜的替代物給煎了藥出來,老爺知道後惱的不行,就把他兩趕走了。不過我認識這娘倆都快二十年了,都是老實巴交的熬活人,怎會幹出這事兒?我咋就想不明白哩。”
“哎,大少爺,你咋不走哩?”一席話說完,薛忠往前走了兩步,可看薛照青依然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張煞白煞白的臉在初起的月光照射下顯得尤為瘆人。
“叔,我……自己走走……,您先回去休息哩……。”好不容易勉強張開了嘴說了句話,薛忠聽了,再看薛照青那怕人的樣子,心中以為這大少爺還沒從外面的驚吓中回過神,便也由着他,自顧就走了。
薛忠走了之後,那院子裏便只剩下薛照青一人,“呼……呼……。”不知為何,他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跟一條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魚一樣,難以忍受的一張一合着自己的嘴,似乎這樣,才能稍稍的喘進去這一點點的空氣。
薛照青渾身發涼,頭腦發蒙,這一路算下來,算到現在,他也沒能算到那牛耿竟然被爹給趕走了!薛照青回了回神,他仔細想了想和牛耿在一起之後是否有在外人面前露出什麽馬腳,腦子裏轉了好幾圈,也沒想到什麽。那牛耿一向老實,跟家裏的下人也沒有多大的利益沖突,他自己更是新從西安府回來,除了幾個年長的下人,家裏年齡小一些的小厮他都認不全,難道真如薛忠說的,那牛大娘換藥被爹發現了,趕走了他們不成?
想着,薛照青便在這牛馬房呆不住了,他擡起一雙腳便往前院跑去,跟犯了瘋病似的,也顧不得院兒裏的丫頭小厮紛紛側目,指指點點,對着薛乾的書房方向就要沖進去。
他的牛耿哥哥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要親自問問他爹,到底是為了什麽把牛耿趕了出去?!
可壓着一股子火跑到薛乾書房門口,看着那書房雕花大門閉的死死的,薛照青那股子火便漸漸小了下去,清醒的腦子再次稍稍占領高地,讓他能夠細細琢磨着這麽貿然闖進去的後果。
薛乾最讨厭他人的忤逆,下人、兒子、妻子,無論是哪一個,只要稍稍忤逆一點點,他便會大發雷霆,嚴加懲處。薛富在家裏伺候了兩代主子當家,雖說年歲比薛乾大上了十來歲,見了他也是畢恭畢敬,不敢有半分造次。
這麽貿然闖進去,傷了父子的和氣不說,想再求爹尋牛耿回來更是不可能,不如了解了事情始末,再從長計議為好。
轉身剛剛想走,就看見了弟弟薛照文。
“哥,你怎麽在爹書房門口?”薛照文見薛照青神色慌張的立在書房前,要進去不進去的樣子,疑惑的問道。
“……”薛照青一時亂了分寸,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難道哥哥是知道了牛耿大哥的事情來跟爹求情的?”
“照文,哥哥這幾天不在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告訴哥哥。”
“哎……。其實整個事情也算是牛耿大哥倒黴,正好在那個當口撞上了。”薛照文看薛照青焦急的眼神跟着他,故意慢走了兩步,稍稍買了個關子。
“哥哥,你也知道,我成親那會兒,爹發現有小厮在采買上拿回扣以來,因為這樣的事兒趕走了多少人,你這邊剛走,就有人說牛大娘偷換了祖奶奶的藥拿去換錢,爹當時聽到這事兒就惱了,話都沒問上兩句就把人趕走了。”
“什麽?連話都沒問上兩句?”
“可不是哩,要我說,其實那時候爹是太心急了,再加上事關祖奶奶的死,他怒火攻心才做下的這個決定,要是那個時候能有人勸一勸,可能爹就願意多往下查一查,說不定,牛耿大哥就不用走哩。”薛照文一邊說着,一邊打量這薛照青的臉色,果然如來時他娘告訴他的一樣,眼前的薛照青沒有了半分理智,滿臉寫的都是關心則亂。
“可那時,怎麽就沒有人為他們娘倆說句情。”
“哥哥你常年不在家,爹的脾氣這些年越來越不好,在氣頭上的時候,越是有人頂撞他,他越會惱,只不過這些天,我吃飯的時候偷偷看爹,常對着一桌子飯菜唉聲嘆氣,想着,可能也是覺着虧待了他們娘倆了吧。”
“那為什麽爹不去尋他們回來?”
“哎呀,哥,你是讀書讀傻哩麽?咱爹這麽愛面子的人,你讓他把趕出去的長工婆子給尋回來,不是直接打他的臉麽?”
“那?”
“如果有人能跟爹提上一句,讓爹把這個事兒查個清楚,證明爹也是被人诓騙了,到時候再尋了那娘倆回來,那不就行了。既不會損了爹的臉面,對那娘倆也算有個交代。”
薛照青畢竟心裏慌亂,一時也沒有什麽更好的注意,想着自己親生的弟弟也不會害他,便二話不說,往前走上幾步,擡頭,敲了敲薛乾書房的門。
“進來。”薛乾渾厚的聲音從木門後傳來,薛照青深吸了一口氣,推門,擡腳走了進去。
院內薛照文看的真切,眼角露出狠毒的笑意,看着那書房的門從內關上,甩甩袖子也出了這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