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個月之後,受東林書院牽連,江浙一帶接連被毀了五六家書院,周遠山終于坐不住了,清退了書院裏的學生,小厮和先生,在清遠書院的大門上挂上了一枚厚重的銅鎖。
薛照青先後去周府找過幾次,可周遠山均避而不見,幾次無果之後,薛照青明白一己之力難以撼動周遠山,無奈之下也只能作罷。
他暫住在一家客棧裏,手裏銀錢尚且夠用,可以後要去哪裏,薛照青心裏也迷茫的很。
去找牛耿!一個困在心中許久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是啊,既然現在無處可去,手裏的銀錢也夠,為什麽不索性拼一拼,去澄城找他的牛耿哥哥呢?
可若牛耿娘倆不在澄城,他該如何呢?
薛照青一時猶豫,也難以抉擇。而且薛乾至今沒有音訊,薛照青摸不透父親是否還怨他,何況這樣回去,臉上的确有些挂不住。
正在猶豫的時候,田德桂找上了客棧之中,說是帶話的夥計從薛家回來了。
“舅舅,我爹現在怎麽樣?家中一切可還好?”
“大外甥,你放心哩,薛老爺和家裏都好,你寫的那些家書,薛老爺只收到了一封,其他的可能都在驿館耽誤了。”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我爹可帶了話給我?”
“這……。”田德桂面露猶豫之色,似乎下面的話很不好開口,薛照青心下一沉,覺着不妙:“還是說,爹,他還怨我?”
“這……,大外甥,你只管在外讀書考取功名,等你功名加身的那一天,薛老爺定回開開心心等你騎着高頭大馬回家來的!”田德桂這話說的,說白了便是薛乾不願現在讓他回去。
薛照青無奈,卻也能理解父親,試問天下又有哪個當爹的,不願意看到兒子加官進爵呢?罷了,回去許還要被逼着娶親,孤身在外倒也自在。
“大外甥,你今後有何打算?”
“不瞞舅舅,既然爹這麽說了,我也一向認為好男兒應志在四方,回家的事情也暫且緩緩,我打算先留在西安府,參加完下一次的省考再說。只是……”
“怎麽?可是銀錢上有難處?”
“那倒不是,我爹在西安府的錢莊上給我開了一個票號,每月都有一份例銀,錢倒是不愁,只是我一人在外,又是個書生,萬一一些歹人起了壞心,想搶劫銀錢,我可能都招架不住,所以,我想找個人在身邊照顧着。”
“可需要舅舅幫着物色?”
“那倒不用,我家曾……有過一個長工,身強力壯,與我也相熟的很,只是因着一些事情回了老家澄城,我想尋了他來,可我對澄城人生地不熟,又怕他已經不在那生活,所以一直也沒敢輕易動身。”
“那長工叫什麽?”
“牛耿。”
“巧了,我身邊正好有夥計老家是澄城人,我這就打發他過去老家一趟,看看你說的這個漢子是不是在澄城。”
“舅舅當真?”
“那還能騙你不成?”
“那照青就先謝過舅舅了!”
三日之後,田德桂托人帶來話來,那牛耿一家果然在澄城安家,薛照青喜出望外,從驿站租了一匹馬之後,簡單收拾了幾樣随身的東西和散碎銀子,便騎馬直奔澄城而去。
田德桂送了薛照青,看着他出城,嘴角扯出了一絲冷笑。
他哪裏有什麽夥計老家在澄城的,他也不知那叫牛耿的小子到底在哪,可一旦把這薛照青騙出了西安府,薛府來尋的下人找不到人,後面的事情就是順水推舟罷了。
可若薛照青在澄城尋人不得,又自己回了三原縣呢?田德桂轉了轉他狡黠的眼珠子,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宅子,沖進書房拿窄小的紙卷寫下了幾個字,卷了卷放在一個特制的竹筒裏,走到後院,抓了一只黑灰相間的信鴿,把竹筒往信鴿腿上一綁,手一撒,看着信鴿飛遠。
哼,任你薛照青馬再快,快的過我的飛鴿傳書?
薛照青一路騎馬往澄城趕着,他雖跟牛耿學過馬術,但大多數的時間裏都被二人厮磨在了小林子裏,再加上他身下的這匹馬比不上家裏馴養的乖順,所以一路上薛照青不敢太快,只跟着馬的性情晃悠着,走到哪算哪。薛照青雖然心裏着急,可既然已經确定了牛耿人在澄城,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什麽,倒是若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摔傷,則得不償失了。
只是除了前些年游學,薛照青從未孤身趕過路,就連游學的時候也是三五同窗一起,去的也是江浙富庶之地,而這一次去澄城,雖走的也是官道,可沿途幾乎都是鄉間村落,而且明明是春耕時分,為何這沿途竟有這麽多的乞丐難民?
“大爺,您可打尖住店呢?”出了西安府已經兩天了,這裏是離澄城已經很近了,薛照青錯過了上一個驿官,原本打算直接連夜趕到澄城去,可不知為何,馬蹄被絆了,身下的馬不願再駝他往前走,薛照青無奈,只得牽了馬憑着兩只腳走着。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薛照青正着急的時候,居然在這裏看到了一處小客棧。這客棧開在離官道有些距離的分岔口,外表看上去破舊的很,可此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再找落腳的地方也不太現實,無法,薛照青只得牽了馬走了過去。
客棧雖小,但五髒俱全,薛照青要了一間上房,把馬交給夥計牽去引了,又囑咐老板把吃食送進屋裏,便自顧回去休息了。
只是這官道旁邊的客棧裏,除了他,似乎便沒了別的客人,薛照青少有在外走動,哪裏知道他進的這家店的老板,除了做這打尖住宿的生意之外,更和他那遠在西安府的“舅舅”有着多年結拜的關系。
見薛照青關了門在屋裏,樓下老板和夥計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可看清楚了?是德桂兄說的那個書生?”
“看的真真切切,自打接到了飛鴿傳書,我便仔細留意着官道上來往的人,這幾天,除了他一個穿青綠色長衫,騎棗紅色大馬的書生路過之外,便再無別人,長相也對的上,丹鳳眼,小臉小嘴的,生的比姑娘都要俊俏。”
“好哩,既然這獵物都往咱網兜裏鑽哩,就沒有理由不收網了,也難忘咱們天天遠遠的看着,布了絆馬的鎖鏈等了他上門。”
“掌櫃的,你可想清楚了,這事兒要是辦了,咱這個店可就開不成了。”
“哼”那滿臉胡渣的掌櫃的一臉不屑:“我那兄弟不會騙我,做了這個生意後他許給我的報酬夠咱們在西安府開下兩三間大客棧的,這小店一直都沒什麽生意,舍不得他作甚?!”
“得嘞,掌櫃的,只要您一句話,我這蒙汗藥就給下在茶水裏了。”
那掌櫃的點頭示意,夥計便毫不猶豫的在茶水裏加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晃勻了之後,送到了薛照青的房裏。
薛照青并未察覺有什麽不妥,趕了一天的路,身上早就乏了,他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在茶杯裏,一口便喝了個幹淨。
水剛剛下肚,薛照青頓時覺着頭暈眼花,雙手雙腳發軟,嗓子裏想說話,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當下才知道着了道了,可此時已經趴在桌上動彈不得,只在朦胧之中看見那兇神惡煞的老板及夥計二人推門而入,之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午後,薛照青才逐漸清醒了起來,他費力睜開眼睛,雙手雙腳依然發軟,但好歹能夠動彈了,他仔細分辨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居然還是在昨日那客房之中,薛照青奮力站了起來,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湧進室內,喘上了好幾口之後腦子裏才清醒了一些。
薛照青急忙查看自己身上,衣衫似乎有被人翻弄過的跡象,他伸手掏了懷裏隐匿的口袋,驚呼一聲:糟糕。那口袋裏空空如也,他随身的銀票,錢莊的票號全都不見了。他打開衣櫃,昨天放在櫃子裏的包裹也不翼而飛。他緊忙打開房門沖了出去,這破舊的二層客棧裏,竟半個人影都不見了。薛照青慌了,又跑到後院馬房,果然不出他所料,馬房裏空空如也,驿站租來的那匹馬竟也沒了蹤影。
薛照青愣了!他萬沒想到,這客棧老板和夥計就為了他身上這一點點的銀錢和馬匹便不要了整個客棧?這完全不和常理啊!
薛照青實在想不明白,他頹然坐在客棧空無一人的大廳之中,感覺自己像是掉在了一個完全說不通看不透的陷阱裏面。
可事實已經如此,薛照青無法改變什麽,好在這裏離澄城并不遠,一旦到了澄城,見了牛耿,便什麽都好辦了,薛照青不打算在這裏耽誤什麽,而且這惡心的客棧他看也不想多看一眼,錢財沒了,馬匹沒了與他來說都無所謂,只要能找到他的牛耿哥哥,他什麽都不在乎。
想着,薛照青也不去管這空無一人的客棧,擡起雙腳,直奔澄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