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說此時的薛府,幾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清遠書院關門的事情,周遠山雖也修書給了薛乾,以示歉意,可因現今驿卒鬧事頗多,大量信件貨物積壓滿倉,運不出去,當薛乾收到信的時候,已經是一月有餘了。
照青這次走,也不知是何故,月月來的家書沒有了,除了剛到西安府的第一月,他收到了一封之外,其他的一封也沒見到。也不知是耽誤在了驿站還是這倔強的長子因着和他這個當爹的嫌隙而不願意寫了。可得知清遠書院關門之後,薛乾還是立馬要薛忠套了車,立馬去西安府接大少爺回家,那畢竟是至親的兒子,萬沒有還要他在外面一個人過活的道理。
可薛忠去了六七天,回來的馬車上沒有帶來薛照青,反而帶來了另外一個人——田德桂。
田德桂一下馬車就往薛府大門裏沖,他認得薛乾的書房,進了大門就直往書房方向去,府裏的丫鬟小厮都認得這個遠房舅爺,也無人攔他,直到書房門口,薛富一伸手,活活将田德桂擋在了書房之外。
“老爺在書房看賬本,囑咐了誰都不能進去。”
“大管家。”田德桂一向知道薛富的性情,也不跟他來硬的,微微欠了欠身,說:“我真是有急事,要禀報薛老爺,是關于你家大少爺的。”
“哦?老爺已經遣了薛忠去西安府尋大少爺回來,為何表舅爺又會說有大少爺的信兒呢?”
“這不是我在西安府遇到尋人不成的薛忠,就一起跟了來麽。”
“若表舅爺早已知道我們大少爺不在清遠書院,怎麽不提早打發了人過來通知?偏要在這個時候跟了薛忠一起回來?”
“哎,你怎麽說話呢?什麽意思啊?”薛富一板一眼規整嚴肅的樣子早就惹了田德桂不滿,他見薛富話裏有話,頓時就惱了起來。
“喲,這是表哥麽?怎麽這會兒來了,老爺可知道你過來了?”說話間,薛田氏踱着小步走了過來,她随意瞄了一眼,微微用眼角掃了一下薛富,便不再看他,只自顧和田德桂說着話。
“怎麽都到門口了,也不進去?”
“哼,這不是大管家攔着,我等粗鄙之人,哪裏能妄進了這雅致的書房。”
“嗨,攔着別人還能攔着你,咱們老爺一向看中親戚之間的關系,還真能把你這個當舅爺的擋在外面。”薛田氏話沖田德桂說,眼睛卻似有似無的瞄着薛富,見對方一如往常沒有反應,也不惱。接着說:“走,進去吧,我跟着,就算真擾了老爺,看在我的面兒上,老爺也不會怪你。”
說着,掀了簾子,打開那雕花镂空的木門,往裏進了去,田德桂緊緊跟着,臨了在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這薛富,等他占了這薛府之後,第一個辭掉的,就是這個一板一眼的老迂腐!
“老爺,我娘家表哥從西安府來了,特地有要事要跟您商量呢。”薛田氏吐着柔和的聲音,慢慢走到薛乾對面,恭敬的福了一福身子。
“德桂來了?”
“是,薛老爺。”
“可是從西安府來的?”
“是。”
“在西安府中可見過我那長子照青?”
“薛老爺,小的正是為這事兒而來,大公子他,他可是不好了!”
“什麽?!”薛乾一下從書桌後站起身子,一向沉着冷靜的臉上帶了一絲慌張,連正在看着的賬本也因着他手下一用力,嘩啦一聲掉在了桌下。
“你剛剛說照青怎麽了?!”
“這……,薛老爺,您有所不知,這清遠書院關門閉課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因為周老爺想避禍,還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是因為大公子啊!”
“能與我家照青有什麽關系?!”
“薛老爺,您且看看這個吧。”說着,田德桂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正是前些時間他呈現與周大善人之後,周大善人沒有打開就囑托他燒了的那封信!
薛乾見信上火漆沒拆,信封上寫着“吾兄周季候親啓”幾個字。那流暢有力的筆鋒,薛乾一下就認出是兒子的字跡。
“這是?”薛乾雖認得字,也考過功名,可這些年操勞地裏的事情,且三原縣比不得西安府總有一些喜歡暢談政局的人在,薛乾全然不知周季候是誰。
田德桂見狀,接着說:“薛老爺有所不知,這周季候,是東林書院門生之一,而今更是朝廷上東林黨人的領袖人物之一,薛大公子與此人一直往來甚密,這封信是偶爾被周大善人發現後攔下來的,也正是因為這封信,周大善人才下定決心要關了這清遠書院。大善人說,他一向知道官不與民鬥的道理,饒是他腰纏萬貫,也不願與朝廷上各派黨人有任何的瓜葛。更何況,東林書院被毀之後,朝廷裏的九千歲又下令拆了江浙一帶其他的書院,波及到我關中一帶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這,這……,我兒照青怎麽能與這東林黨人有瓜葛?單憑着這樣一封信就如此認定,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薛老爺有所不知,而今官府對東林黨人的态度,寧可錯抓,不可放過,若這信落到了官府人的手上,那憑着他來捉拿大公子已是綽綽有餘了。周老爺念着和薛老爺的交情,命小的把這信拿回來,交給薛老爺處置。可對于大公子,周老爺實在是無庇護之力啊!”
“那,那照青現在何處?”
“回老爺,我在西安府也尋了大公子數日,清遠書院關了之後,原本只知道他在一家客棧暫住,可正要去找他的時候,卻聽說那客棧前一日晚上被官府的人圍了,要捉東林餘孽,我托人萬般打聽,才知道大公子那一晚并沒有被人捉去,而是自己逃了,至于逃到哪裏去,小的也的确是不知啊!”
“逃了……,不知在哪……我那照青,……這些年,何曾獨自在外生活過……。他這一逃,能去到哪裏?能遭下多少罪……”薛乾口裏默默念着,心裏涼透了半截,雙腳發軟,臉色發青,頭痛難忍,頓時覺着眼前的景象混沌不清,腳下輕飄飄的,天旋地轉,腳底一個沒站穩,薛乾便倒在了書桌後的椅子上,胸口氣血難平,喘不上氣來,耳朵裏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真切,腦子裏最後一副畫面,便是薛田氏扶着自己大力喊着什麽,然後薛乾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薛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邊坐着薛田氏,薛富立在一邊,郎中正給他切着脈,臉上的表情很是不好,薛乾張嘴想說話,卻發現除了胸口上厚重的喘息之外,他居然一個字都吐露不出。
薛乾急了,拼命掙紮着,可渾身無力,他費勁了全身的力氣,想坐起身來,卻發現他幾乎感覺不到整個四肢的存在,如此費力也只是小拇指稍微動了一下而已,薛乾大亥,意識雖然清醒,眼睛也能張開,為何他已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了呢?
“先生,老爺這是怎麽了?怎麽說不出話來?”見薛乾睜開了眼睛,卻說不出話,薛田氏顯着着急的很,急忙問道。
那郎中松開切脈的手,微微搖了搖頭:“薛老爺這是急血上湧,急火攻心引起來的急症,再加上現在春夏交替,本就是容易脈象虛浮,身幹體燥的時候,薛老爺平日是否喜歡進補?”
“是,我家老爺一向注重養生之道。”
“那便是了,進補雖好,可若補的太過,于身體也是百害而無一益啊。”
“那,我家老爺這要如何?”
“夫人且不必着急,我開些活血化瘀的藥給老爺喝上一段時間,最近給老爺的飲食要清淡少油,先養上一段時間再看,更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不要刺激老爺,一定要讓老爺心情愉快為好。這樣養上一段時間,薛老爺應該便能慢慢開口說話,身上也會漸漸有些氣力了。”
“是,多謝郎中了。”
說罷,差人送了郎中出門兼着抓藥。
見床榻之上的薛乾用力瞪着一雙眼睛,薛田氏知道他心中所想,輕輕安慰道:“老爺,你且好好養病,照青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辦吧,我定會出動家中小厮夥計全部之力尋他回來,我娘家的德桂表哥常在西安府當差,我也會讓他幫忙尋着,您可要把身子養好了再說,若您身子不好了,咱們薛家可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說着又寬慰了不能言語的薛乾幾聲,留薛富一個人看着,自己則稱要去夥房叮囑飯食掀了簾子出了去。
那薛田氏并未往夥房的地方走去,反而徑直來到了自己的廂房,她左右看看,院裏的丫頭小厮都讓她趕了出去,廂房門一關,一雙油膩膩的肥手就伸了過來。
“親親,寶兒,快讓我親兩口,想死了。”田德桂不斷在她身上揉捏着,薛田氏雖推打了他幾下,也不當真拒絕他,只自顧說:“你可确定,那薛照青不會回來三原縣了?”
“放心,我結拜兄弟答應的事兒,還能有假?已經搶了他的銀錢和錢莊的票號,又放了他的馬走,他一個書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還有本事這麽一路尋過來?不過妹子啊,為什麽不幹脆做了這小子,以絕後患?”
“怎麽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若不是他在絕了我和照文的出頭之路,我也不會動他,讓他在外自生自滅好了。我這雙手上也不想蘸血。”
“要我說,女人啊,就是心軟,你們這老爺子都快不管用了,你還把那小的的命留下來幹嘛?”
“若不是我平日裏拿那些上好的補品給他補着,這一次許還不能發作的這麽快呢,幸虧平日裏的功夫做的足,要是老爺子沒有倒下,真找到了薛照青,我們的事兒可就全敗露了。”
“剛剛還說不想蘸血呢,怎麽禍害起老爺子來,就這麽狠心了?”
“你不明白,那薛照青不曾害我,只不過擋了我的路罷了,這薛乾才是我此生最恨的人,弄死他,我良心上半分感覺都沒有!”
“好好好,我的好妹子,你說啥,好哥哥都聽着哩。”田德桂說着,手上又不幹不淨起來,二人趁着薛乾病重,竟大着膽子,在薛田氏的院落裏颠鸾倒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