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日之後,三原縣縣外的官道上出現了一輛鵝黃色頂蓋的馬車,車上套的馬是匹棗紅色的高大駿馬,一看便價值不菲。駕車的那人一身黑衣黑褲,似乎武人打扮,身形看起來高大壯碩,與尋常男子的身形似乎不太一樣。馬車一邊跟着一條毛色通體黑亮的大狗,一路跟着馬車前的馬匹跑着,不叫不鬧,看起來十分通人性。

駕車的漢子似乎并不趕時間,馬兒慢慢騰騰的跑着,他也不拿馬鞭催促,兀自坐在駕車的位置撕着一些肉幹吃,時不時還往簾子裏面送點。

“不吃啦,不吃啦,這肉幹辣的很,不愛吃這個。”嬌嗔的小聲音從馬車裏面傳出來,牛耿聽了也不勉強他,只是也不把肉幹往裏送了。

“前面有個茶館,吃點小菜可好?”

裏面那人沒有應聲,想着應是答應了。

牛耿拉緊了缰繩讓馬車停了下來,招呼店家上了兩個清淡的小菜還有兩碗清粥之後,這才把小樁子拿出來放好,扶了一個人從簾子裏出來。

那人一身棕黑色的粗麻衣服,一雙黑色麻鞋套在腳上,像是個小厮的打扮,若乍一看他和那大個兒站在一起,第一反應絕對是主仆兩個。可仔細一想便能察覺到不對:哪有仆人坐車,主子趕車的道理?

更況且,那人打扮雖然粗鄙,可生的極是白淨,一雙小手粉嫩嫩的,一個繭子都找不到,絲毫不像幹過活的樣子。反而那個大個子滿手老繭,也不知是握刀還是握農具磨出來的。只見那小厮打扮的人攙了大個兒的手走下馬車,只是似乎他身後非常不适,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怪怪的。

那大個從馬車上拿下來一個軟墊,墊在茶館的凳子上,才扶了他坐了下來。

“不能吃辣的就喝點粥吧。”牛耿說道。

“哼……”薛照青撅着嘴不看他,輕輕擡起屁股坐在墊子上,慢慢放松屁股上的肉肉坐瓷實了才稍微舒服一點。

一手拿着湯匙往嘴裏送粥,一手拿着筷子撥弄着眼前的清炒油菜。

“我昨兒是過分了啊,哪知道陳大爺那藥這麽厲害。”牛耿嘴上說着抱歉,可臉上卻是一水兒的神清氣爽,陪着笑臉往薛照青嘴裏送菜,一副谄媚相。

“……。”薛照青吃的開心,不理他。

“那青兒不喜歡,我就把這藥丢了,以後不用了就是。”

“不行!”薛照青小手一拍他厚實的胳膊,勾人的丹鳳眼一眯:“不許丢,全都上交!”

“好哩,好哩,全都給你留着。”牛耿又往薛照青嘴裏送了一口菜,卻絲毫沒有要交藥的意思。

“青兒,咱這馬上就要進縣城了,你這身打扮當真不換了?”

“不換了,我若再穿成個書生的樣子,旁人看了豈不是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可你打扮成個小厮樣兒,也不像啊。”

“你進了城就坐在馬車裏,我來趕車,哦,對了,待會兒找茶館的東家要點竈底灰塗在我臉上,哦哦,還有,吃飯的時候別喂我了,能跟主子一同上桌的小厮都少見,還有哪個是主子親手投喂的啊?”

“幹啥要這麽折騰?直接回去不好麽?”

“不成,姨娘和照文肯定以為我流浪在外,我就這麽和你一起回來,他們指不定在爹面前怎麽颠倒黑白呢,與其到時候喪失主動,咱不如先隐藏起來,打探一下現在家裏到底是個什麽光景,也好随機應變不是。哎呀,都說了你不要喂我麽。”牛耿又是一口粥喂到薛照青嘴裏,薛照青一口吞了,吃的香噴噴。

茶館裏吃飽了飯,牛耿和薛照青換了個位置坐在馬車上,糊了竈臺底的薛照青臉色灰蒙蒙的,看上去真有幾分小厮樣,他架起馬車牽起狗,沖着三原縣縣城門的方向駛去。只是馬車裏的那個大個子跟憋在車裏難受似的,一會兒探一下腦袋出來,還時不時往他嘴裏投喂,直到被惹煩了的薛照青一個嗓子給吼了,才乖乖的縮了身子回去。

二人順利進了縣城,正如薛照青所料,進城之後,并沒有任何人對他的身份起疑,三原縣赫赫有名的薛家大少爺,任誰都不會想到扮成了一個小厮樣兒回來了。

牛耿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棧,兩人開了一個房間住了下來,把馬兒安頓在後院馬房,小白則随身帶在了身邊。

這客棧離薛府不遠,只隔了兩道巷子,兩人安頓好了之後,趁着小二送茶水上來的當口,打探了一下薛家如今的情況。

“爺,您認得薛家的人?”小二看牛耿覺着有些眼熟,卻說不出在哪裏見過。

“嗯,從前有些交情,現在路過三原縣,想着是否要去拜會一下。”牛耿正襟危坐,一張黑臉不怒自威,小二來來往往看的人多,一眼就看出這是個軍旅之人,這樣的人往往不好惹,急忙答道:“薛家如今可是不太好,薛老爺頭幾個月不知道為何忽然卧病在床,聽看過的郎中說,連話都說不出,只能日日喝些稀粥度日……”

小二哥話還沒說完,只見這爺身邊的小厮一個松手把剛要倒水的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哦……爺,小的不小心失手……,請爺責罰。”小厮急忙跪在一邊,就要去用手撿那碎成好幾片兒的杯子。

“別碰。”那頭先還黑着臉的軍爺這聲兒憐愛到了極點,一下扶起跪在一邊的小厮,也不責罰他,對小二說:“你接着說。”

“哦,是了爺,薛老爺不是身上不好麽,薛二少爺就代他爹管着家裏的事兒,可這薛二少爺可不是個當家的材料,頭些時日,說是要給他爹沖喜,娶了一個丫頭當小妾,這新媳婦娶進門還沒幾天,又聽說成天在咱縣城裏的花街柳巷轉悠。”

“還有麽?”

“其他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爺,恕小的多嘴問一句,看您年歲也不大,是跟薛家的哪位爺有交情啊?”

“薛家的大少爺,薛照青。”

“那您可來錯時候了,薛家大少爺如今因着東林黨的事情,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會您可見不着他喽。”

“東林黨,什麽東林黨?!”

“啊?爺,小的什麽都沒說,小的什麽都不知道。”那小二一聽牛耿重複了兩遍東林黨,神情一下就緊張了起來,也顧不得牛耿攔他,急火火的拿着茶盤子退了出去。

“青兒,你怎麽樣?”牛耿把客房門一關,趕緊扶了薛照青坐在凳子上,自己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幹淨後,給薛照青倒了一杯茶。

“我爹,我爹……怎麽會病的這麽嚴重?”

“青兒你先別急。”牛耿安慰道:“這裏的小二哥也是道聽途說而已,薛府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咱還得想法子進府裏一趟打探了再說。”

“忠叔,牛耿哥,找忠叔,他在家裏住在後院,離你當時住的地方不遠,咱們去找他,他一定知道!”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忠叔在薛家幾十年了,那時對我們娘倆也好,肯定不會害我們,只是現在天還亮着,等天黑透了,咱從後院翻牆過去,後院處有個矮牆,那裏好進去,還不會引來人。”

“嗯……。”薛照青心裏雖然着急,可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夜幕黑透的時候,牛耿帶着薛照青抹黑走到了薛府後院的巷子裏,這巷子極為窄小,連一輛獨輪車都過不去,白日裏就很少有人走,晚上更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放了小白守在巷子入口,牛耿托着薛照青的屁股先把他推上牆,自己再翻過去,然後抱着坐在牆頭上的薛照青下來。

不遠處有幾個簡陋的茅草屋子,其中有一處門臉稍稍平整些的,就是薛忠的住處。

透過紙糊的窗子,還能看到些許燈光,忠叔應該還沒有休息,二人怕他人發現多生事端,貓着身子輕手輕腳的往那邊走去。

“砰砰砰。”牛耿輕輕叩響了薛忠茅屋的木門。

可裏面卻無人應聲。

“砰砰砰。”牛耿又敲了幾下,卻還是無人應。薛照青奇怪,明明點着燭火,怎麽屋裏會是空蕩蕩的?他屏住呼吸趴在木門上細細聽着裏面的聲音,裏面并非毫無動靜,一陣子奇怪的嗚嗚聲通過門板穿了過來,這聲音似乎故意被什麽東西壓制着,不讓傳出來似的,難道是?

薛照青心裏一驚,腦袋裏只浮現出了殺人滅口幾個字,姨娘一夥人敢施計把牛耿趕走,趁人不注意捂死個花甲老人又有何難?

他心裏一急,一腳踹開了房門,卻見屋裏除了忠叔什麽人都沒有,只是這油燈昏暗下的薛忠正捂着鼻子嘴巴哭的傷心,兩行老淚順着臉上的溝壑往下滴答着,一對白眉鎖的緊緊的,一見自己木門被人踹開,薛忠先是驚的止住了哭,看清楚門口人的長相之後,他卻騰的把二人往屋裏拽了進來,再三确認了四下無人之後,才趕緊把木門從裏面關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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