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刺耳的鑼聲敲起三聲之後,薛府前前後後便被來看熱鬧的鄉民鄰居圍了個水洩不通。這一日,正是薛家支脈叔伯齊聚薛府祠堂的時候,薛府前門之外從一大清早開始,便不斷的過來各式各樣的車馬行轎,或華麗或雅樸,但都不失一分高貴的氣質。
“這薛家就是跟旁的人家不一樣,到這一脈,分明只有一個二少爺了,還得由各位長輩鑒定了才能成事。”
“那可不,你以為都跟你們家似的,就只有那幾畝薄田可種,這可是良田千畝的家業啊,薛家每一代人裏面只有一個可以正統繼承,其他的便只能歸為支脈,雖說都是姓薛,主脈和支脈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可是,薛家歷來不都是擇嫡出或長子繼承麽?這薛照文非長非嫡,怎麽就輪到他了?”
“還不是這胖少爺生的命好,本來有個嫡出的哥哥,說什麽也輪不到他的,可那薛照青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體,薛老爺又只有這兩個兒子,不是他,還能事你啊?”
“哈哈,若是薛老爺肯認我這個兒子,也未嘗不可啊!”
“去,可美的你嘞!”一種鄉民在府外調笑着。
此時薛府內部卻是一片安靜,府上年輕一些的丫頭小厮全在自己房內沒有出來,只留了幾個年齡大一些的夥計在祠堂之外看守。
薛家祠堂正中而今已經相對擺上了四對八個八仙椅,椅子上坐着的有六個和薛乾同輩,只有兩個老先生比薛乾還要大上一輩,他們雖為薛家支脈,可這些年來薛乾并未虧待他們,所以,幾家相對來說也相處的甚是和諧。
“吉時已到,請祖宗香!”薛富看了看日頭,正好的時辰,一道嗓子亮出,祠堂之中,所有薛氏族人紛紛起身,由那兩位白須先生引頭,各自撚了三株香火,在蠟燭上點了,帶着一衆族人,磕了三個全身跪拜的大頭之後,全族起身,兩位老先生把香火插到香鼎之中,轉過身來,面對一衆族人。
“今日,我薛氏族人共聚在祖宗祠堂之中,是為了擇賢而立,選擇出薛家下一任的繼承之人。”語畢,底下族人紛紛議論,一時之間,祠堂之中竟有些吵擾了。
“各位族人先且靜一靜,我知道大家想說些什麽,薛家上一輩的主事之人尚未身死,這個時候選擇繼承之人的确不妥,可現今,薛乾病倒在床,無力管理家族事務,我等作為薛家支脈血親,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為薛家主脈擇龍首,也是份內義不容辭的事情。”
聽了這話,底下衆人稍稍平靜了一些。薛照文這時正立在祠堂一次,低眉順眼的聽着族裏長輩訓話,他娘和舅舅均入不得祠堂,只能在祠堂一側的邊角聽,但娘親昨夜已經交待過他,所有的事情均已打理妥善,今日的一切亦不過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而今,主脈子嗣雖然不多,但好在尚有能擔大事者在,薛乾的二兒子,薛照文,敦厚善良,聰穎□□,在薛乾病倒的這段時間之中,獨挑家中大梁,凡事樁樁件件都管理的有模有樣,因此,我們幾人商議,由他來暫時代理薛家主事的權利甚好。”
此言一出,下面的族人雖有議論之聲,卻沒有太多的反對之言,議論,不過是議論這薛家的二少爺是否真的擔得起敦厚善良,聰穎□□一詞。無人反對也多是因為而今主脈除了這一位少爺之外,也的确再無人選。
“堂下可有人反對?”薛富見狀,依照規矩在祠堂正中連喚三遍。四下族人面面相觑,卻無人提出一個“不”字。
“如此,照文……。”
“慢着!”那薛照文的一雙腳已經走到了祠堂正中的位置,正欲伸手拿香,沒成想一道低沉的怒吼竟從祠堂大門之處傳來!
瞬時,整個祠堂一片嘩然,薛家的族人相互看着,要找出這反對之人,卻尋覓一番之後,毫無蹤影。
“誰人反對?”薛富問道。
“我,來人牛耿!”那道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一次,薛家族人才聽的清楚,這聲音并非來自于他們之中,而是從祠堂緊閉的大門之外傳來的!
“什麽人?!進不得我薛家祠堂,壓根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薛照文一聽是牛耿,頓時有些心慌,這漢子不早已被娘親使計趕了出去麽,何以在現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裏?
“我非薛氏族人,自然進不得薛家祠堂,可我身邊這人,是薛家正統血脈,難道連他也入不得祠堂之中麽?”
衆人聽罷,更是議論紛紛,薛富聞言低頭詢問各家叔伯,是否要将祠堂大門打開。
“薛家正統血脈?莫不是?”那白須薛家叔爺一輩的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薛乾長子薛照青,雖傳客死他鄉,卻連一具屍首都沒有帶的回來,到底是生是死,誰也說不清楚,難不成?當下,二人便決定,讓薛富開門,畢竟若真是嫡長子回家,那所有的一切便全要推翻。
薛富聽罷,即刻走到祠堂大門之前,拉開鎖門的栓子,用力一拉,分開了那兩半沉重的烏木大門。
大門之外,一行兩人,一人身寬體長,壯實無比,一身黑衣,腰間別着一把軍刀,似是軍旅之人,而另一人一身淡青色長衫,烏發飄搖,膚白若雪,清冷異常。衆人定睛一看,那青衣書生除了薛照青還能有誰?!
“哥……哥……”祠堂之上的薛照文早已慌亂了手腳,他何曾想過薛照青能在此時出現,且身邊還跟着一個無比礙眼的牛耿!
“照文,許久未見了!”薛照青看向祠堂深處,一雙利目直視照文,絲毫不見半點感情。
薛照青不顧族人眼光,拉着牛耿的衣袖,擡起一腳往祠堂內部走去,所有人訝異無比,甚至都有人忘了,那異姓之人,如何入得了他薛家的地方。
“站住!你這個東林餘孽,莫要再往前走上一步!若為薛家帶來滅頂之災,你又要如何承擔?!”一聲大喝從祠堂一側傳來,然而說話那人似乎是急促奔跑而來,言語之間,後勁不足,一時竟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看清來人之後,薛照青不禁從鼻孔之中噴出一聲冷笑:“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在我薛家的祠堂之中,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胡亂攀咬?!”
那從一側匆忙跑上來的,正是田德桂,他在一側雖看不見薛照青,但見薛照文叫“哥”,他便知道,擔心許久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時情急,田德桂便沖了過去,本想用東林餘孽的事情殺一殺薛照青的風頭,卻沒想到被這不溫不火的一句話反将了一軍。
薛照青壓根不再多理田德桂,他拉着牛耿的衣袖,不由質疑的往祠堂正中走去,直到走到各位叔伯面前,他才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各位叔叔伯伯,照青來遲了,但照青既然回來了,那也有意争一争這管理家業主事的位子!”薛照青一字一句吐得清楚,裝扮雖和從前一樣,卻全然不像從前那般溫婉和善,平和柔靜了。
此時,還是那二位年長得叔爺之輩見多識廣,鎮得住場子,他們二人本就從小看着薛照青長大,知道這孩子聰穎過人,與常人不同,況且,薛家一向有立長立嫡的傳統,這薛照青既是長子,又是嫡子,本應無可非議,可放在眼前的事實卻……。
“照青,你不是在外遇到不測了麽……”
“照青的确在外流離失所了一段時間,可這并非我自願,而是被人害了。”
“哼,你身為東林一黨餘孽,本就是朝廷捉拿的要犯,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田德桂依然毫不松口,現在的這個時候,對他來說,只有死死咬住了薛照青東林黨人的頭銜,才有可能在當下的局面裏暫且立足。
“哦?田舅爺既然口口聲聲說我是東林一黨之人,你可有證據?”
“當然有,我書房之內就有你寫給東林黨人領袖人物的書信!”
果然,這田德桂就是把這書信當成了救命的法寶,薛照青并不為所動,繼續說道:“信?什麽信?我怎麽不知道自己曾寫過這樣的一封信?”
“你……”田德桂有些慌了手腳,他從未想過這身驕肉貴的大少爺能在無錢無馬的情況下還找的回薛家,那封信本就是他僞造的,騙騙旁人尚且可以,可面對正主,難保不會露出馬腳。
“怎麽?舅爺,這信,你是找不到了?”
“誰說的,只是這信至關重要,萬一輕易拿了出來,被你奪取,毀滅了證據,那時又該如何?”
“呵呵。各位叔伯長輩,大家聽一聽,既說我是東林黨派之人,卻又不願意把證據拿出來,就憑着他田德桂的一張巧嘴,便把這東林黨人的帽子給我扣的死死的,試問天下如何能有這個道理?官府抓人,還都得有真憑實據才行,難不成我薛家族人,全都聽他姓田的一張嘴了不成!”
薛照青一席話說下,底下族人頓時沸騰了起來,他們之中有些年輕的後生早就已經看不慣那田德桂借着薛家的名頭在外花天酒地,四處惹事了。現今,讓他們單獨聽了田德桂的說法就認定薛照青是朝廷要犯,那便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膽大的後生忽然喊起來:“把信交出來!”這一聲喝叫出來,祠堂之中其他的後生紛紛跟着也喊了起來,一時之間,祠堂鼎沸難平,薛家長輩叔伯見事态如此,說道:“既然族人要求,那便請舅爺把那書信拿出來吧。若照青真的與東林黨人有所瓜葛,我等也必不會選了他做這當家之人,可若是有人使計诓騙了我們,我們薛家一族,也定不會饒了那人!”
田德桂聽罷,頓時腳下一軟,可如今,他早已逼上梁山,毫無退路了,如此,不如篤定心思拼上一拼,想着,他便沖祠堂一角招了招手,一個小厮走了過來,田德桂在他耳邊耳語幾聲之後,那小厮便轉頭沖着他居住的廂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