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妖道(2014)
天蒙蒙亮,四喜醒來了,身體躺在幹燥的草墊上,半醒半睡間,一轉頭,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眨啊眨,燈籠似的大眼睛。
大眼瞪小眼瞪了許久。
“喂,小鬼。”哪來的小屁孩邋遢至厮,口水都快流到他頭發上了。
小孩兒趴在他旁邊,伸出髒兮兮,胖乎乎的手指去抓他墨黑如綢的發絲。
嘭——
小孩兒被妖力攆得在空中翻了個,重重地摔在地上,頓時甩胳膊甩腿哇哇大哭。
四喜扶着牆站起來,一片奇異的景象映入眼簾,蒙蒙的水氣浮光裏,鐘乳奇形怪狀,如砌雪堆玉,栩栩如生,洞內寒氣森森,偌大的空間裏回蕩着響亮的哭聲。
那哭聲鑽入耳中,紮進腦海,像厲鬼尖嘯,四喜頭一痛,霍然警醒,妖力一動,隔空将小孩抓在手中,橫眉怒目地威脅:“再哭,殺了你哦——”
小孩尖尖的虎牙咬住嘴唇,淚汪汪的眼眸怨怼凄恻,似受了極大的委屈,四喜訝異地挑了挑眉,上下掂量,這小屁孩居然沒摔出半點傷,小胖臉白中帶青,五官雖生動,卻鬼氣森森,焉有不明白之理。
表情立即轉驚為喜,他笑嘻嘻道:“還真是個小鬼啊。”
小鬼不懂他在說什麽,眼現迷茫,抱住他的手,親親熱熱地,開始咿咿呀呀地叫喚。
“……”煩請誰能幫他破譯一下鬼語麽。
四喜又吞了幾粒丹藥,調息了會,拎着小鬼出了洞穴,舉目四望,白骨處處,雜草叢生,分明就是亂葬谷。
啧啧,慌不擇路的,運氣也能逆天,沒跑到人堆裏,跑到屍堆裏來了,還被個小鬼給拖進窩裏了。
頭頂灰蒙蒙的,白晝如黑夜,周身陰風呼號,四喜愁眉苦臉,看着站在屍骨前沒半點不适,甚至一臉享受的小孩,嫉妒得眼睛發紅,所謂山珍海味在眼前,看得吃不得的滋味,不外乎如是了。
娘親哎,為何你是妖不是鬼呢,否則兒子哪能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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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飯桶啊飯桶,不是小爺我不想救你,實在是……敵方戰鬥力太強。
轉念又想到比饕餮更慘的自己,摸着尚隐隐作痛的腦袋和四肢,四喜漂亮的眼眸裏沁滿怒火,直恨不得将那不分青紅皂白的臭道士大卸八塊。
他自問平生除了以欺負寶蓮山大小妖獸為樂,半點缺德事沒做過,那道士竟然對他下此毒手。
很好,不開眼惹了他,即便那臭道士想就此罷手,他還不樂意呢。四喜目光在高高的墳堆上掃視了一圈,磨牙獰笑。
嘿嘿。
亂葬谷是寶蓮山下的一個隐蔽的谷地,寶蓮寨的兇險禁地,與他們的山谷隔着半座山,混蛋師父曾一臉深沉地給他描述過這樁過往冤孽。
傳說在一千年前,亂葬谷本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一個天賦本領均卓絕的妖道來到此地,以劈天蓋世之能,生移山脈,堵去四面八方的去路,拘禁萬千活人,設乾坤絕煞陣,日夜煉制生魂,犯下滔天殺孽,只為提升自身法力,淬煉肉身,成就長生不老之道。
結果,這妖道觸怒上天,被一道從天而降的九天玄雷劈成了灰燼,妖道一死,陣法沒了主持,冤魂怨氣紛紛争先恐後地竄向人間,一度造成生靈塗炭,橫屍遍野……直到天地間飛來一盞九寶蓮燈——
噗,哈哈哈,四喜聽到這瞬間出戲,指着自家師父的鼻子哈哈大笑。
師父瞪着他氣得臉都綠了。
四喜狂笑不為別的,只因師父真身就是九寶蓮燈,彼時洋洋得意,道其乃昆侖山西王母王宮裏的一盞神燈,此燈光耀千裏,深得西王母喜愛雲雲。
師父唾沫橫飛,将這盞燈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說得嘴唇發幹,一扭頭才發現那混蛋徒弟笑得趴桌子底下打滾,鑒于多次血淋淋的教訓,死要面子的混蛋師父一見四喜笑,立馬甩袖撂挑子,繃着臉走了。
故而這傳說四喜只聽了一半,信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此刻“妙”計叢生的他權當沒聽過。
晌午時分,清一色順着羅盤指引,來到了寶蓮寨,一進寨,一路往裏走,所過之處人跡蹤滅,身後卻有人尾随,越聚越多,鬼鬼祟祟的偷窺,帶着害怕和審視,他皺皺眉,不動聲色地往前走。
走到一處茅屋前,枯樹枝桠矗如峰,小橋流水,潺潺濯清漣,一枝荷花向天生,無窮蓮葉鋪滿塘,更詭異的是,一片鵝毛大雪漫天飛。
夏秋紊亂,春冬不明,萬象皆虛,事出反常必有妖。
清一色眼中閃過一道冷光,收好羅盤,攏袖站定。
此時,寶蓮寨的人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竟是全寨出動。
男子對襟短衣,寬筒長褲;女子細褶短裙,銀牌花繡。統共幾十個人,站在青年道士的身後幾步開外,神情難辨,敬畏裏帶着憎恨,憎恨裏又夾雜着興奮和快意。
清一色回過身來看,指尖彈過去一道讀心術,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傳入心海,千萬道聲音裏,無非圍着兩個字打轉:妖道。
呵,一群被妖孽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愚昧凡人。
在一道道緊張的注視裏,青袍飄飛的道士擡腳走上小橋,步入寶蓮寨的禁地,空氣裏漾起一圈波紋,那道青影便隐沒進了未知的地方。
寶蓮寨全體長舒一口氣。
小小的女娃扯扯大人的褲子,憂心忡忡:“阿爸,要是阿婆打不贏妖道怎麽辦?”
男子将女娃抱起來,慈愛地拍拍她的小腦袋,“不會的,祖巫曾在千年前預言,妖道當初借着絕煞陣逃過一劫,卻最終要生于絕煞,死于絕煞,我們寶蓮寨的詛咒,終于要解脫了啊……祖輩們也可以入土為安了。”
“話說回來,發現妖道的還是小金寶的功勞呢……”
“是啊,今晚篝火宴可要多多嘉獎!”
如釋重負的大人們也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誇她。
阿爸太樂觀了,妖道可厲害了,連天下無敵的四喜哥哥都打不過……小女娃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張着脖子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憑空冒出來,黑溜溜的眼珠靈動泛活,對着她做了個鬼臉,又鑽了回去。
小女娃急了,大喊,“有個小兔崽子!”
大人們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是鬼不是獸,別不知好歹老拿手當腳用,再不長記性老子讓你連腳都沒得用。”四喜一探手,将撲騰着四肢在屍骨堆裏爬滾,受了威脅又想開溜的小鬼拎在手裏,雙眼賊亮,“怎麽樣怎麽樣?那臭道士進來了是吧?”
被拎着懸空的感覺很不舒服,小鬼不滿地扭了扭,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哈哈我就知道,凡人就是好騙,居然連什麽祖巫的預言都相信,一個兩個傻了吧唧的!”四喜一得意忘形,立即拍手稱快,手一松小鬼啪地掉地上摔個結實,立即嘴一撇就要嚎啕,四喜吓得趕緊提起來哄,“哎哎哎,小鬼別哭別哭,怕了你了,傷還沒好透徹呢,你再嚎小爺我就得去見閻王爺了啊!”
山水朦胧,青柳飄渺,像含羞欲遮的美人臉,□□潤如酥。
清一色手指撫上青青柳條,觸感真實,果然陣外陣內,兩方天地,一虛一實。
目光逡巡一周,視野裏除了花草樹木,沒什麽活物,除了風聲,鳥叫獸鳴一概未聞,靈覺六臺安安靜靜的,羅盤也安安靜靜的。
沒有警示,才是最該警示的,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比耐心毅力,不急。
順着溪流,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在山林間,不久,瞧見屋舍村落俨然有序,溪流上游邊,婦女們搗衣而洗,頑童稚子在岸邊嬉鬧,一片歡聲笑語。
衣擺驀地被扯了扯,清一色眼神一凜,他居然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
腳邊爬着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紅肚兜,光屁股露着雀兒,紮着兩個沖天辮,唇紅齒白,鼻子扁平,鼻孔幾近朝天,倒不是他傲慢,而是——
小娃娃對上道士冷意潺潺的視線,本能地縮回手,眉開眼笑地讨好,鼻子一拱一拱的,顯得可笑又滑稽。
“……”清一色無言了半響,确定這小娃娃看着像只成精的豬妖,卻實是倒黴生了豬鼻的倒黴人。
既無妖氣,又無殺氣,清一色懶得理會這幻象裏的無關怪象,舉步欲走,彼時,遠處突然響起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婦女們惶然丢下搗衣棒。
十幾個金戈鐵馬的士兵闖入視野,策馬直奔而來,殺氣騰騰,領頭人向天舉刀,士兵得令,手中兵刃毫不留情地斬下,慘叫哀嚎,血肉齊飛,頃刻間,祥和淨地變為人間地獄。
鮮血蜿蜒流下,染紅溪流,清一色立在樹下,隐在陰影的一雙眼清冽如冷月,所見所聞攔在身外,也截至心外,既是幻象,再逼真也是假的。
一番幹脆利落的血腥屠殺完,士兵欲收刃歸鞘,血淋淋的長刀挽到半途,突然嗖地一下脫手而出,飛向天空。
“你們這幫草菅人命的畜生!”随着一聲大義凜然的斷喝,眉目含煞的白衣青年從天而降,也不多廢話,氣勢如虹,士兵們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領頭人的脖子上。
“束手就擒,随我見你家将軍領軍法!”
士兵們面面相觑,領頭人滿頭大汗,被刀鋒迫得氣短發虛,也知此人被逼急了,是真下得去手殺光他們,便顫聲道,“快照他的話做,将軍明察秋毫,我們何懼此人!”聽他一講,竟是與這青年認識的。
白衣青年怒不可遏,“你好大的狗膽,屠殺百姓可是死罪!”
領頭人強自争辯道:“你血口噴人!這些不開化蠻夷哪算得上什麽百姓,我們殺個把蠻夷子而已,大驚小怪……啊!”
白衣青年一刀斬在他胳膊上,鋒銳割開皮肉,鮮血直流,懶得聽他唧唧歪歪:“少廢話,左治鋒若是不辦你們,老子辦了你們,再辦了他!”
“大膽!石中魚你功夫再高,也不過是個幕僚——”刀鋒在脖子上輕輕掠過,吓得領頭人立即收聲,白衣青年冷哼一聲,驀地将矛頭對準清一色,“喂,那邊的,見死不救可謂冷漠無情,躲躲藏藏可謂真小人,有本事沒人性,算什麽英雄好漢?”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小修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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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越寫越長……= =算了,順其自然吧,沒大綱且不打算寫大綱就這點不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