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額上傷
知道事關重大,老管家從來不敢怠慢近來住在府裏的人,江逝水走後,他便讓人把診金送到孟葉樸那邊。又親自帶着謝禮,去了李重山的院子。
他捧着匣子,站在階下。副将吳易從裏邊推門出來:“将軍問,江小公子怎麽自己不來?”
江逝水去桐文巷找梅疏生,是從偏門出去的,沒要馬車,也沒讓人跟着。老管家并不知曉,只道:“公子在外邊跑了一趟,有些乏了,此刻正在房中小睡。既然将軍不願面見老奴,那就等公子醒了,老奴再請公子過來。”
話音未落,面前的門一聲輕響,李重山出來了。
今日天氣這樣好,江逝水還賴在房裏午睡。李重山那麽點隐秘而不可言說的心思,都表現在微微勾起的唇角上。他拂袖走下臺階。
老管家連忙跟上去,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後來看他去的方向是江逝水的院子,便明白了。
院門前,他試圖勸阻:“将軍留步,公子才睡下不久,恐怕儀容不整,還是讓老奴……”
李重山的腳步頓了頓。老管家還沒來得及抹一把額上的冷汗,卻見他屏退随從,獨自一人邁着步子進去了。
他理了理衣襟,快步走上臺階,站在門前,叩了叩門,輕聲喚道:“逝水?”
裏邊沒有回應,他再喊了兩聲,便推開門。
江逝水不在,房裏幹幹淨淨的,只是凳子上的軟墊歪了半分。
老管家一愣,只覺不妙,往後退了半步,看見李重山的目光登時冷了下來。雖然不是看他,卻讓他覺得冰冷刺骨。
案上擺着一個銅瓶。冬日用銅瓶插花做擺設,是清貴人家的風雅。
偏偏那裏邊插的是兩枝梅花。江逝水心緒煩亂的時候,将瓶中梅花折下來,一瓣一瓣、一節一節地拆開,花瓣花枝還堆在案上,沒有清理。
這些東西,如今落在李重山眼裏,就變作他同梅疏生相思相親的證據。
李重山臉色鐵青,咬緊的後槽牙在耳後勾勒出線條,顯露出無法克制的暴怒。他一個箭步上前,将銅瓶打翻在地。猶覺不足,繼而将整張桌案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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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落了一地,被李重山的錦靴碾碎。
而後李重山讓人把守門的士兵傳來,守門的士兵只知道江逝水從偏門出去。不消再說,李重山也知道他去了哪裏。
原本他想親自去捉,擡眼時卻看見老管家摸着牆根,要悄悄溜去報信。
老管家跑出來時,只聽見李重山吩咐道:“幫江小公子收拾東西,今晚就回京。”
老管家一路趕到桐文巷,果然在此處找到了江逝水。
他把江逝水拉上馬車。馬車一路疾馳,老管家把事情都說了一遍。
江逝水豈能不知李重山想把他也帶回皇城?上午李重山說“月底啓程回京”,意思就是要把他也帶走。但是江逝水假意不明白,糊弄過去了。
原以為只要這樣裝聽不懂就可以混過去,卻不想還是出了變故。
馬車在江府門前停下,江逝水跳下馬車,直往自己的院落奔去。
從沒執行過幫人收拾行李的命令,一群軍士不知從何下手,便将江逝水房裏的東西都翻出來,交由李重山定奪。
這一翻,便翻出太多太多的東西。
印梅花的信紙、染梅香的香囊,還有江逝水這些年與梅疏生來往酬唱的詩箋。
李重山雙目赤紅,将這些東西全都掃到地上,同髒污的梅花混在一處。
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吳易自作主張,派人去喊孟葉樸孟神醫過來。
所有的東西都亂作一團,只有那個插花的銅瓶還安安穩穩地躺在地上。李重山看不順眼,一擡腳就把它踢走。
正好這時江逝水從院外匆匆趕來,才走到門前,那個銅瓶就砸在他的額頭上。
江逝水連站也站不穩,被趕上來的老管家扶住。眼前還是黑的,耳邊嗡嗡作響,江逝水試着用指尖碰了碰額頭,也不知道厲不厲害,就是悶悶的疼。
過了一會兒,便有一點鮮血順着他的額頭淌下來,落在眼眶上,流進眼裏。他還想碰,老管家急忙按住他的手,用幹淨的帕子幫他擦拭。
李重山還站在屋子裏,背着雙手,冷眼看着,不曾挪動半步。
而後吳易派去喊孟葉樸的人回來了,正好讓孟葉樸給江逝水看看。李重山仍是一言不發,帶着人走了,經過他身邊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血珠滴在江逝水的衣襟上。
江逝水的房間被砸了,老管家怕他看着難受,連忙給他換了間幹淨屋子。而孟葉樸坐在江逝水面前,正往他的傷口上撒藥粉。
他卻只是靠着軟枕發呆,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直到孟葉樸幫他包好傷口。
孟葉樸收拾好藥箱,站起身,張了張口,大約是想幫李重山說話,但是不等他開口,老管家就把他請出去了。
門扇響了兩聲,老管家送走他,重新回到江逝水身邊,洗好巾子,幫他擦臉擦手。
江逝水恹恹的,沒有什麽精神,只是看了一眼,就随他去了。
一時間默默無言,老人家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目光慈愛又溫厚。江逝水眼眶一紅,但很快就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我沒事,您老放心。”
話不多,老管家只是囑咐他好好休息,然後幫他把被子掖好。
江逝水合上雙眼,很快就睡着了。
晚些時候,老管家幫他把飯菜端進來,他披衣坐起,喝了半碗米粥,有了點精神。他放下粥碗,思忖道:“派個人去桐文巷走一趟,悄悄地去,告訴兄長,收拾收拾東西,先回家躲一陣,馬上就走。”
今日李重山發了那樣大的一通火,江逝水聽老管家說了前因後果,大約也能猜到一些,再不讓梅疏生跑,只怕下回被砸破腦袋的就不只是自己了。
他抿了抿唇,又道:“我精神不濟,粥棚那邊,有勞您老多多留心。”
老管家點頭應了。
“我早晨同李……李将軍說過了,他會開倉放糧,粥棚不會歇火。他應當不會食言,倘若、因為我的緣故……”
他想了想,一只手扶着桌案就要站起來:“還是我去向他賠罪。”
老管家連忙要扶住他,還沒等站起來,外邊就傳來敲門聲。老管家朝門扇那邊望了一眼,辨不清楚來人,便問:“是誰?”
“将軍讓我來問問,小公子用好了晚飯沒有。”是吳易的聲音。
老管家看了一眼江逝水,他的額頭上還纏着白布,傷口裂開,血跡洇出,看着怪滲人的。才喝了半碗米粥,臉色也不好,慘白慘白的。
于是他回道:“公子還沒用好,用過了飯,傷口還要換藥。将軍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吩咐老奴即可。”
吳易也覺得李重山這樣折騰人有些過火,傳話的聲音小了許多:“将軍是讓江小公子快一些。回京的車隊都已經預備好了,就在門口等着,只……只等江小公子了。”吳易安慰他道:“江小公子不必擔心,馬車都鋪着毯子靠枕,手爐大氅都預備好了,孟神醫也跟着我們走,不會怠慢江小公子的。”
江逝水微怔。李重山是一定要把他帶回皇城了。
他一時忘了額上的傷口,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緩慢地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要出門去看看。
老管家拉住他,朝他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公子還是去床上躺着吧。老奴去說,就說公子額上的傷還是不好,吃過飯又昏過去了,先這樣拖幾日。”
江逝水推開他的手:“那他會直接讓人把我擡上馬車,在路上治病,到時我連動都動不了。”
他自小與李重山一起長大,李重山的脾性,他還是知道一些。偏執又蠻橫。
說完,他便徑自向外走去。
老管家随手從衣桁上摟起一件衣裳,快步追上去:“公子要去,也得穿好衣裳再去,外邊還在下雪。”
江逝水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屋子裏點着炭盆,不是很冷,他也只是披着外裳起來吃飯。可是老管家拿的那件披風,是上回在馬場騎馬時,李重山給他披上的那一件。
他不想穿這件。他擡手便将披風扯下來,丢在地上,和李重山把他的東西丢在地上一樣,然後大步離開。
吳易還在門口等着,見他出來,要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撐起紙傘:“馬車裏暖和,也有點心,小公子快些過去吧。”
夜幕四合,江逝水望了望天,沒有走到傘下。他走進雪裏。
江府門前燈火通明,車隊已經準備完畢,士兵們舉着火把,照亮夜行的道路。馬車就停在江府正對面,不用江逝水多走一步路。
似是有所感應,江逝水才走到門前,對面馬車裏的人就掀開了簾子。
馬車裏果真很暖和,江逝水才走近,就覺着有陣陣暖氣朝他撲來。他只穿着雪白的中衣,面色也被凍得雪白。
反正不用他整理行李,李重山自有準備。
李重山睨了他一眼,冷聲道:“上來。”
江逝水掐了掐手心,只道:“聽聞将軍今日回京,臣特來相送。”
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反正是辯不過他的,這一點李重山一直都清楚。而江逝水見他這副模樣,自知轉圜餘地甚少,扯了扯衣袖,索性在這雪地上跪下了。
恭送将軍的話還沒出口,李重山就下了馬車,直接将他攔腰抱起。
江逝水哪裏想得到他還會有這樣的土匪行徑?當下便驚叫出聲,捶打着李重山寬厚的後背。李重山沒有任何反應。
不消吩咐,吳易便把江府的人都趕回去,任憑裏邊的人拍門。
被塞進馬車時,江逝水的嗓子都喊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狗真是胖胖生寫過的最狗的攻了,角色行為不代表胖胖生立場(摳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