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月初三。
入秋後天色漸涼, 衣裳都從單衣換成了夾着薄棉的秋衣。
文羽穆和薛亦帶着小滿與小暑,拉着一車行李,在家人的簇擁下來到碼頭。
許多他們認識的人都來相送, 陸山長夫婦,書院的同僚同窗, 趙思家,還有文家。
張文啓家也派了人來,不過他們夫妻本人卻沒來, 蓋因他們已經提前上京了。
原本張文啓還想和薛亦他們一起結伴同行,不過後來他顯然意識到他夫人和文羽穆不和,便遺憾作罷了。
小滿雇了兩個碼頭上做活的漢子扛行李,他和小暑負責盯着他們,将行李安置妥當。
薛亦和文羽穆一起, 不斷的和來告別的人敘話道別。
許多人都帶了薄禮, 陸山長送了一副古字帖,趙爹送了二百兩盤纏,多了怕不收他的。
文父送了一支狼毫筆和一塊徽墨,也稱得上不錯,這幾人算是送禮送的最貴重的了。
文羽穆環視一周, 還納悶蕭雨安怎麽沒來, 再過一會兒他們可就要出發了, 就見一個俏麗的丫鬟推着個輪椅滿滿行來。
“雨安。”他驚喜的迎上去。
蕭雨安笑着拱手, “抱歉,沒想到碼頭上聚了這麽多人,為了不引人注目,我讓侍衛留在遠處了,碧引推着我過來多花了些時間。”
“無妨, 我還怕你來不了,過會兒開船了便無法同你敘別了。”
“我怎麽會錯過與你的最後一面。”蕭雨安笑說,伸手取出一個匣子,“給你的禮物。”
這是個長方形的小木匣,上好的檀香木制成,雕花嵌玉,正中間還鑲着一顆鴿卵大小的紅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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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子上挂着一把小鎖,形制特別,細看竟是十分複雜。鎖子上插着一把鑰匙,細長的柄上雕着繁複的花紋。
“這是……這個鎖就是傳說中的七巧連環鎖嗎?我看到了七道旋紋。”文羽穆舉起匣子,仔細地端詳道。
“正是。”蕭雨安颔首,怡然道:“這把鎖只有這柄鑰匙可開,若是沒有鑰匙,就是制鎖的工匠來了,也撬不開。”
“給你留着裝些貴重物品,房契地契的之類。”
文羽穆開心的捧着匣子,“我很喜歡,多謝你了,雨安。”
“我正缺這樣一個匣子,原先的那個遠不夠保險。”
“哈哈哈。”蕭雨安愣了一下,拍着腿大笑起來,笑的毫無形象。
他身後的婢女也忍俊不禁的以長袖掩面。
“你啊你,平日裏剔透玲珑心的一個人,我當你永遠不會犯錯呢,沒想到也有這麽呆的時候。”他笑指着他,十分促狹。
“你也不想想,我送你個盒子做什麽,送的當然是盒子裏的東西。”
文羽穆聽他說完,也不禁笑了,他道:“還不是因為這匣子太貴重,你又說些給我留着裝東西的話,我便以為……”
還真是鬧了個烏龍。
“好啦,你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蕭雨安笑罷,催促道。
文羽穆欣然應下,老實說光是這匣子上鑲嵌的寶石珠玉就已經很值錢了,他還确實挺好奇裏面是什麽東西。
他來到這裏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時代的豪門貴族的豪奢,會是什麽呢?
他輕輕擰了一下鑰匙,鎖子裏傳來咔噠咔噠幾聲。他仔細傾聽,發現不多不少正是七聲,心中不由得贊嘆。
這種奇淫巧技,在現代都已近失傳了。
鎖開後,他打開匣子。
匣子裏鋪着厚實的錦緞棉墊,上面放着一對珍珠手串,小的珍珠一顆也有指甲大小,光華湛湛。珠子中間用玉珠和金珠間隔,末端垂着絲縧,上面系着一塊飛燕形的玉把件。
最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間那顆珍珠,竟有鹌鹑卵大小,圓潤無瑕,光芒流轉,瑩潔生暈。
“這,這是否太貴重了些?”他這才知道這兩串珠子為何要用這麽貴重的匣子來裝。
完全配得起。
蕭雨安道:“莫推辭,推辭我便将這珠子沉進江裏,給你來一出蕭雨安怒沉百寶箱。”
文羽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怎麽他身邊的人都變得越來越愛鬧了呢。
他只好道:“好罷,那我就收下了。”
蕭雨安合掌而笑,“這才對嘛。”
“昔年祖母送我一匣子合浦珠,我一直不知該做什麽用,那兩顆珠子尋常我也舍不得給出去的,給你我卻是心甘情願的。”
文羽穆撫摸着手串,纖長潔白的手指和珠子并生光輝,竟是分不出哪個更美。
他鄭重的道:“你放心,我一定珍惜這兩串珠子。”
蕭雨安道:“人常說珠聯璧合,我叫人打了兩只飛燕玉墜兒,取一個燕燕雙飛之意,希望你和薛公子能永遠相攜相伴,比翼雙飛。”
他在心裏默默地道,我求不得的幸福,希望你能一直擁有,也好讓我知道,這世上并不是沒有真摯純潔的感情。
文羽穆對他這份心意十分感動,拉着他的手道:“雨安,謝謝你,你是我在這世上交到的第一個好友,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情誼。”
遠處的船只已經吹起了號子,船工扯着嗓子大喊:“即将開船,還未上船的客人快上船了——”
蕭雨安笑着說:“快去吧,等到開春,薛公子若留在了翰林院,我便回去與你相聚。”
文羽穆的離愁一下被沖淡,笑道:“阿亦很聰明,平日裏又很好學努力,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的。”
“我在京城等你。”
蕭雨安使勁的揮手,“你快走吧,我不想聽你在這裏誇你相公。”
文羽穆笑了起來,也沒時間和他再多說什麽,揮了揮手轉身小跑上了船。
船開了。
大船劈開江浪,朝着遠處駛去,岸上的人依依不舍的望着,直到船上的人影再也看不清楚,化作一個小點消失在山水間。
薛亦攬住文羽穆的肩膀,将他被風吹亂的鬓發攏至耳後,柔聲道:“莫再看了,江面風大,我們回房去吧。”
文羽穆看一眼岸上已經模糊的人影,輕輕的點點頭。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雕欄畫棟,推開窗戶還可欣賞江岸美景。
薛亦按着他的肩膀落座在窗前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另一邊,冷哼道:“你同他就那樣舍不得嗎?那執手相看淚眼了模樣,是怕我氣生的少了嗎?”
他如今吃醋已是十分理直氣壯,還反過來質問文羽穆。
文羽穆安撫道:“好啦,我們還說起你呢。雨安說你若是留在翰林院,他就不在雲崖別院逗留了,會回京城與我相聚。”
薛亦挑眉,“哦?這麽說來,你們相聚與否還系在我身上咯?我若是故意考不好,得一個二甲外放出去了呢?”
文羽穆笑眯眯,“我說我家阿亦那樣聰明又刻苦努力,必是要中狀元的,大話我都說了,若是翰林院都進不去豈不是讓我很沒面子?”
“再者說了,你難道就要拿你的前程怄氣嗎?留在翰林院和外放做個縣官哪個更好不是一目了然?”
我朝傳統,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就知道翰林院多清貴了。
薛亦嘴角勾了起來,哼了一聲道:“外放又有什麽不好,官員不得回本地就任,到時我将你帶的遠遠的,誰也找不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文羽穆淺笑着看他,道:“你是我夫君,我倆的名字活着寫在一張婚書上,死後刻在一個墓碑上,誰能替代得了你?”
薛亦頓時感覺通體舒泰,耳根子都有點發紅,雙眼亮晶晶的盯着他,說道:“事關沐沐的面子,我當然要一舉得中。”
文羽穆拿出匣子放在桌子上,取出裏面的手串,“你看,你總是吃雨安的閑醋,他卻還記得給你也做了一串。”
薛亦伸手接過,拿在手裏把玩,“這珠子确實極好,他待你倒是用心了,也不枉你對他那麽好。”
文羽穆道:“是呀。你挑一串吧。”
兩串一模一樣,薛亦随意選了一串,道:“我會些刻章之術,等會兒叫小滿給我找些工具來,我在這燕子上刻上你我的名字,也好做個記號。”
文羽穆贊道:“這些風雅之事你盡皆信手拈來,真厲害。”
薛亦得意的道:“那是,我會的多着呢。不止風雅之事,風月之事我一樣研究了。”
文羽穆:“……”
不就是看個小黃.書,還驕傲上了。
他木着臉拉開門,叫了小滿來去找刻字的工具。
小滿道:“少爺的工具箱收在大箱子裏,我這就去找。”
不多時,他便找來了一套刻字的工具。
薛亦認真地刻字,文羽穆就在一旁看他,他認真地模樣更俊美了。
兩只碧綠的燕子,一只左邊翅膀尖上刻了一個‘亦’字,一個右邊翅膀尖上刻了一個‘穆’字。
刻好後,他将刻着‘穆’字的那串還給文羽穆,兩人各自戴在手上。
一時無事,文羽穆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拆了封口取出一沓寫滿了字的紙來。
“這是什麽?”薛亦問。
“是小妹的信,她不能出來送我,托趙思給我帶了一封信。”
信的厚度出乎預料,他翻開看了看,不禁笑了起來。
薛亦好奇的探頭過來看,“說什麽了,你為何發笑?”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索性遞給他看。
薛亦看了,才發現這厚厚一沓紙就寫了基本就說了兩件事,一件事是說文羽柔的夫君張文啓要和兄婿同期會試,兄婿一定會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然後暢想了一下文羽柔氣的要死的慘狀,幸災樂禍了足有三頁紙。
另一件就是些啰啰嗦嗦囑咐文羽穆要照顧好身體,多為自己打算,一定要勉勵兄婿考中進士之類的。
他将信紙合上,扣在桌子上,無語的道:“她可真啰嗦,心眼小,善妒,人也不夠聰明還愛争事,怎麽同你一點也不像?”
文羽穆道:“都是些小毛病,在文家那樣的後宅長大,從小沒人教過她,有些毛病也是在所難免的,也是為了自保。”
他發笑就是覺得她這樣那樣的小心思還挺真實可愛的。
薛亦撇嘴,“你不也是那樣的地方長大的?都是你太護着她了,才讓她自以為有所依仗,生出種種妄念。”
文羽穆心說他還真不是,文羽靜他其實也沒看顧過什麽,不過原主待她确實不錯,他也只是繼承了他的遺志,照顧他唯一承認的親人而已。
他道:“人有不是和尚尼姑,誰能做到六根清淨呢?她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本性不壞,厲害點也制得住趙思,倒省的我為她多操心了。”
薛亦一想,點頭,“倒也是,趙家為何娶她心思很明顯,只要你我立得住,她看得清,立足趙家不成問題。”
文羽穆笑着将信收起來,“所以說,我的好友能否和我相聚,我妹妹能否嫁人過好日子,可都看你啦。”
“哈。”薛亦得意的笑了,勾了勾手指,“那你可要伺候好我,不然本少爺一個不高興,就帶着你外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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