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皇帝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她的愠怒, 在她抽回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笑說了一句還是梓潼對朕好,便又埋頭吃肉去了。
一段小插曲就這樣過去, 這頓飯雖有些小小波折,但畢竟也無人閑的沒事再去拂皇帝的面子, 倒也算和樂融融的吃完了。
翌日,文羽穆又收到溫府轉交的賞賜:黃金百兩,白玉杯碗筷勺一套。
他為此很滿意, 給皇帝做飯性價比還真是高。
翻過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很快到來。
元宵有燈會,到時東西二市皆會免除宵禁,層出不絕的燈盞能将二市連通, 整個京畿都會被燈影華彩照亮。
鏡月湖畔更是熱鬧非凡, 那天妓.子們也不接客,或可與相好的客人同游,或自己結伴游玩,盡情享受燈會盛況,堪稱萬民同樂。
文羽穆給家裏下人和商鋪活計也都放了假, 讓他們盡管去玩, 他則是和薛亦一起。
燈會的一大特色就是猜燈謎, 有薛亦在, 無論他想要什麽彩頭,他都能贏下來。
如此連贏三家後,那賣燈的商鋪老板叫住了轉身欲走的他們。
“怎麽?老板莫非是想反悔?”薛亦長眉微蹙,不悅地問。
老板拱手,“公子誤會了, 在下只是有一個好去處想指給公子。”
“哦?”薛亦側頭,“什麽地方?”
老板微笑道:“聽二位口音不是京城人士,想來是來備考會試的舉人,方才又見公子才思敏捷,所以才想跟公子說一聲。”
“休要賣關子了,有話快說罷。”薛亦冷淡的道。
“公子且看那邊,順着這條路一直走,便能抵達齊王的崔巍別院,院中亭臺樓閣,今日皆免費開放供人游玩,只要您能過了門口的考驗,就可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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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其中後,不止能游覽王府別院的美景,還能入崔巍閣觀賞齊王殿下的藏寶。”
“倒是有些意思。”薛亦來了興致,“通過了考驗,是只許我一人進去,還是可以帶我夫人一起進去?”
老板道:“若是結伴而去,便只許一個人進入,但您帶的是您的夫人,這是自然可以的。像那些文人騷客,帶着美人進去的也不少嘞。”
也就是說,能帶一個進去,但只能帶伴侶,不能帶他人。
倒也合理。
“那我們便去看看?”他望向文羽穆,問。
老板驚訝的看見,方才還冷面以對的公子,面對自己夫人,眼神一下子變得柔情似水,換了個人似的。
他不禁恭維道:“二位只是神仙眷侶,令人豔羨。”
文羽穆笑着對薛亦颔首,又對老板道:“多謝了。”
老板擺擺手,笑眯眯的道:“不謝不謝。”
他們按照老板的指點,果然見到了占地廣闊的崔巍別院。
別院門口的考驗自是攔不住薛亦,他們順利入了院中。
別院中張燈結彩,處處都挂着精美的各色燈籠,若有人解了燈謎,便可拆下簽字當做信物,去崔巍閣換取彩頭。
文羽穆和薛亦對這些小彩頭不感興趣,它們順着人最多的地方走,來到別院最中央的崔巍閣。
崔巍閣矗立在一座巨石搭建的高臺之上,從外面看,四檐三層,瓦朱楹,彩畫樓閣,壯美非常?
“好宏美的樓。”文羽穆贊嘆道。
薛亦拉住他的手,“喜歡便進去看看。”
它們順着臺階上了高臺,進入崔巍閣第一層,才發現雖然從外看來只有三層,但內裏卻有六層,每層都高約一丈有餘,也就是大約3.5米。
閣內廳堂廣闊,博物架按照行列排開,每一個上面都陳列着一件寶物供游人鑒賞。
他們轉了一圈,欲往二樓,卻被侍衛攔住了,守在門口的管事指了指被衆星捧月的一個青衣文士,說:“二位,咱們這兒想上樓是有規矩的。”
“您吶,先去找那位趙先生,通過了他的考驗,您便能拿到齊王殿下的文鬥帖,有了帖子,您再去文鬥臺上挑戰一位同樣拿着帖子的,勝了便可上樓。”
薛亦挑眉,被激起了鬥志,“想不到這裏還有文鬥,那是否上面每一層都要文鬥獲勝才能上樓?”
管事笑道:“然也。每一層都有一位守門的考官,過了他那關您便能拿到那一層的帖子,随後才能上文鬥臺。”
“但凡輸一場,您吶,就止步那一層了。”
“不過若是您能過五關斬六将,抵達最高層,便能參加齊王殿下親自主持的文華宴。”
“文華宴中皆是飽學之士,若還能博得滿堂彩,力壓衆人被點了頭名,您便能從齊王殿下的藏寶閣裏随意挑選一件寶物帶走。”
薛亦輕笑着道了聲‘有意思’,朝那管事拱了拱手,便拉着文羽穆找那位趙先生去了。
一路過關斬将,哦不,砍瓜切菜,他們順利上了第六層。
薛亦意猶未盡的道:“這就完了?”
文羽穆笑意加深,正想同他說話,眼神卻被藏寶閣裏的一件寶物吸引。
六層的得藏寶閣要小許多,面積大約只有樓下幾層的四分之一,擺放的寶物只有二十來件。
文羽穆的目光掠過幾個正在賞玩的書生,落在了一把安靜放在劍架上的古劍上。
那古劍安放在劍鞘裏,看起來古樸無華,劍身細且短,劍柄上刻着繁複美麗的花紋,隐隐透露出它的不凡。
薛亦順着他的眼神望去,奇道:“咦,這把劍的大小好像你的魚腸,莫非……”
“我們過去看看。”他拉着文羽穆走到劍架前。
走到近來,一股冷意迎面撲來,難怪那些文人都繞開了這裏,這把劍,殺氣太強。
劍架上刻着兩個古篆,薛亦看了,說:“此劍果然是魚腸!”
是真正的上古名劍魚腸劍。
他握住劍鞘,将這把劍取了下來,交予文羽穆,“沐沐,打開看看。”
文羽穆接過劍,不知是否他的錯覺,這把劍入他手中後,仿佛輕輕顫動了一下,他似乎聽到一聲铮然劍鳴由劍身而發。
難道真是古劍有靈?
傳聞魚腸劍由鑄劍大師歐冶子采天地精華,經歷雨灑雷擊而成。古有相劍者曾雲:此劍生而逆理,不可服也。
這是一把生來就是為了逆理悖序的劍,只有心中有一去無回的決絕勇氣者才配擁有。
這是刺客劍中的王者。
或許是前世的習慣影響太深,寶劍之中,他猶愛魚腸,用起來最為順手,所以當日購買防身劍時,才挑選了一把今人仿制的魚腸劍。
沒想到世事多變,他竟然在這裏遇到了真正的魚腸劍。
他握着劍鞘,拇指抵着劍柄,輕輕将寶劍推出寸許。
青銅色的劍身與他現在所用的僞劍完全不同,他心喜之下,将寶劍整個抽出,一聲鳴金叩錫之聲倏然響起。
寶劍出鞘,細長的劍刃閃着冷然寒光,絲毫不誇張,當真是寒光熠熠,劍芒流轉。
劍身上滿布着繁複回轉的花紋,遠看如魚鱗,近看,竟是一道道血槽,堅不可摧,入體刮骨,美麗而可怕。
文羽穆細細的撫摸着劍身,幾乎癡迷了,眼神難以離開半寸。
薛亦還從未見他對什麽東西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喜愛,當下便決心一定要為他将這把劍贏回來。
只要在文華宴上取勝,就能挑選一件閣中的寶物帶走。
頭名,他要定了!
藏寶閣西邊有一條走廊,隐隐有絲竹之聲傳來,想必就是文華宴所在。
只要勝了這一層的考官,便可拿到文華宴的入場請帖。
薛亦見文羽穆看劍看的癡迷,便自己去找了考官,拿到了請帖後方才回來輕聲叫他回神。
“沐沐,我們先去文華宴吧。”
文羽穆不舍的歸劍入鞘,将寶劍放回劍架之上,輕嘆道:“如此好劍,卻只能束之高閣,不被人所喜,真是可惜。”
寶劍又震動了一下,這次連薛亦都看到了。
他和文羽穆對視一眼,難掩驚詫,“真是奇異,看來這古劍當真已有靈性。”
文羽穆撫摸着劍鞘,低聲道:“莫擔心,我一定将你帶出去。”
仿佛有铮然聲音傳入腦海,帶着絲絲不舍。
薛亦和文羽穆手持請帖,穿過走廊,來到一處開闊華美的屋舍,驗過請帖後,守門的侍衛将他們請入其中。
屋內琴聲袅袅,約莫聚了二十來位文人,各自落座,品嘗着美食佳肴。
主位高臺上,坐着一位身着姜黃色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同小皇帝有幾分相似,只是臉型較方,五官也有些粗犷威嚴,英俊程度上差了許多。
這位就是齊王殿下了。
齊王是今上的王叔,嚴格說來,其實是他的王兄——他早年就被先帝過繼給了無後的老齊王,繼承了齊王之位。
齊王殿下和今上血緣最近,經歷過先帝在位後期腥風血雨的奪嫡之争,如今已是皇帝碩果僅存的兄弟。
皇帝對他相當優待,令他掌管宗人府,在王族之中聲望頗高。
主位之上的齊王見到又有人進來,大笑道:“沒想到文華宴即将開宴,又來了一位俊傑。”
薛亦攜文羽穆走到最前方,躬身作揖,拜會齊王。
要說科舉目前帶來的最大好處是什麽,那就是見官不跪這點了。
大祁不興跪拜之禮,除了正式場合,一般就連皇帝都不會要求官員下跪。
齊王很是贊賞薛亦的品貌,同他說話最久,最後還不忘勉勵幾句,給他指了個靠前的位置叫他落座。
過了午夜,崔巍閣關閉考驗,僅剩一層開放,六層不會再有人來,文華宴正式開始。
齊王起身,指着粗如兒臂的蠟燭道:“今日便以燭焰為題,請諸位任意寫來,由我和幾位先生評出頭名。”
說罷,他又指着坐在他下首的一個美人道:“這位是玲珑閣的柳丹姝姑娘,丹姝姑娘最善音律,就由她為諸位演奏助興。”
柳丹姝乃當世名妓,走到哪裏都有無數人追捧,此時也不例外,坐下文人騷客紛紛出言誇贊,唯有薛亦不屑的冷眼觑着。
他看起來太高傲,長相雖俊美卻冷厲,果不其然又被自發的排斥,無一人過來同他說話。
當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王府下人發了筆墨紙硯下來,室內聲音才漸歇,衆人都冥思苦想起來。
文羽穆為他磨墨,薛亦落筆如飛,字跡若驚鴻一般翩躍紙上,卻是做了一篇賦。
文羽穆好奇的低聲問:“今日怎麽做賦了,我記得你不是甚喜做賦。”
薛亦一笑,邀功般的答道:“賦辭華美精巧,這種短時間就要品評出優勝者的比試,做賦更易出彩,抓人眼球。”
“再者說。”他低頭同他咬耳朵,“我看那齊王學問造詣不深,這種半桶水最喜愛這種文辭華美的詩賦。”
文羽穆輕笑,這家夥真是太促狹了。
比試時間到,薛亦将自己寫好的賦交了上去。齊王和幾位幕僚門客品評了半天,最後果然點了薛亦所做燭焰賦為頭名。
薛亦起身,行至主位前,躬身謝過。
齊王哈哈大笑,親自從主位走下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滿臉激賞的道:“好小子,我看你便不似凡物,果然沒看錯你。”
坐下其餘文人臉色俱是一變,所以他們就是那些凡物嗎?
柳丹姝也結束了演奏,起身盈盈下拜,“薛公子才高八鬥,這篇燭焰賦可否容小女子配曲演奏?”
她容顏清麗無雙,身段纖細窈窕,纖腰盈盈不堪一握,聲如黃莺,十分動人,此時雙眸殷殷的望着薛亦,直叫臺下衆人嫉妒的兩眼發紅。
得到齊王誇贊也就罷了,居然連美人也如此垂青,不過一個小白臉!
薛亦冷冷看了柳丹姝一邊,惜字如金的道:“請便。”
齊王大笑道:“難得丹姝姑娘如此贊賞,靈光,不如你再為丹姝姑娘賦詩一首,也算是一件風雅之事。”
文人墨客有許多都為妓子做過詩詞,經由她們傳唱之後聲名更上一層樓,齊王自以為他定會一口應下,卻不料卻被一口回絕。
薛亦躬身道:“請王爺贖罪,我不能為她作詩。”
齊王被拂了面子,宛如最高興的時候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他有些不悅的道:“哦?為何?”
柳丹姝咬着唇,眸中帶淚,幽幽的道:“公子可是覺得丹姝蒲柳之姿,卑賤之身,不配得到公子的詩。”
薛亦袖手而立,道:“并非誰配與不配,只是我已娶妻,又豈能為旁人作詩誇贊。”
齊王臉色稍霁,笑了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那位想必就是你夫人吧?”
“正是。”
文羽穆見說到自己,便起身遙遙行禮,“見過王爺。”
齊王道:“我看你夫人是個大氣的,既然他也在這裏,若是他願意,你是否就能為丹姝姑娘作詩一首了?”
說完,他不待薛亦回答,就問文羽穆,“薛夫人,你可願意?”
他心想,這薛亦拂了他面子,要是這花印有點眼色,就該給個臺階下,才好皆大歡喜。
孰料文羽穆又是一拜,口中請罪道:“王爺恕罪,我也不願。”
齊王氣的心口一堵,怒指着他:“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大喝一聲:“來啊,将這兩個不識擡舉的刁民給我拿下!”
侍衛們圍了上來,眼見就要血濺三尺。
齊王拉着臉又問,“薛亦,你現在可願意了?”
薛亦道:“不願。”
齊王暴怒,真想一刀把他剁了,但又礙于名聲不能真的處置了他,竟是把自己弄的下不來臺。
真是兩個沒有眼色,不識擡舉的刁民!
就在他騎虎難下,衆人驚恐不已,侍衛們逐漸抽刀逼近的時刻,一道秀雅泠然的聲音自他座位旁的屏風後響起,“王叔,可否給我一個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不要壞了文華宴的美名。”
齊王松了口氣,面色稍霁,笑道:“既然沁然開口,本王怎麽也要賣你這個面子。”
“罷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他一揮手,侍衛退下。
文羽穆也不動聲色的收起了袖中的掌心匕。
“沁然,可是沁然公主?”
“沒想到沁然公主一直在屏風後觀看,真是……”
沁然公主是皇帝的妹妹,雖不是一母同胞,但卻是宮中僅剩的還未出嫁的公主。
文人們無不扼腕,竟然沒有好好表現,叫個小白臉拔了頭籌。
都娶妻了,還來搶什麽風頭!
沁然公主始終沒有露面,她是未出嫁的女子,又是金枝玉葉,在這方面自然要多注意些。
薛亦和文羽穆也客氣的拜謝了公主。
沁然公主道:“二位不必謝我,是王叔大度。”
說完,她就不再出言。
齊王也道:“既然你不願,本王也不做惡人逼迫你,我崔巍閣中藏寶無數,你挑一件吧。”
薛亦拱手道:“謝過王爺,小可已看好了想要之物,乃供于六層的古劍魚腸,請王爺賜下。”
“哦?”齊王詫異,“你确定?”
魚腸劍雖然稀有,但是個不詳之劍,齊王一直不喜,又舍不得輕易送人,此時聽聞薛亦索要,倒是正中下懷。
薛亦道:“十分确定,請王爺賜劍。”
齊王朗笑一聲,“好,那就送你了。”
“來人,取劍。”
薛亦接了劍,雙手捧着回了座位,悄悄拉住文羽穆的手,低聲道:“沐沐,魚腸是你的了。”
文羽穆笑着握住了魚腸劍,感受到劍的欣喜。
世人皆以魚腸為不詳之劍,畏之懼之厭之,可這些又與劍何幹呢?
高臺上,一雙翦水秋瞳透過屏風縫隙,望向他握劍的手。
沁然公主先不過好奇才多看了幾眼,後來忍不住好奇,難道薛亦是因為他夫人想要這把劍,才提出請求的嗎?
那握劍的手如白玉一般,她順着這雙手往上看去,只見那人雖着紗袍,卻俊逸如修竹一般,面容清雅,氣質安然,令人望之生喜。
薛亦雖俊美無俦,卻太過冷了,還是他這樣的好。
沁然心中悵然的嘆息,這人真是照着她喜愛的點長的,卻偏偏是個嫁了人的花印。
若是他沒有嫁人,哪怕是花印……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