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未幾日, 太後果然叫了文羽穆入宮做些吃食。
文羽穆不想伺候她,更不舍得靈露,于是就只是普通的做了幾樣南方小吃。
太後嘗了, 對身旁的宮人說:“味道是挺清淡爽口,但是好像也沒皇帝說的那樣誇張, 我看他就是吃個新鮮。”
宮人笑着道:“皇上還年輕,喜歡嘗些新鮮也是有的。”
“跟內務府說一聲,請個南方的廚子回來, 皇帝想吃什麽就做給他吃。”
“是。”
話雖如此,太後還是将這幾樣小吃各裝了一份,送去給了皇帝。
分別是兩小塊雞蛋大小的黃橋燒餅,三只小籠湯包,一小碗雞絲蝦仁馄饨。
皇帝聞着味兒就感覺不對, 他夾起一塊燒餅咬了一口, 果然沒有那種滿口留香,讓人恨不得舌頭都咬掉的香味。
看來有些人雖看着溫雅柔軟,但內裏脾氣倒不小。
他也沒惱,只是有些失望的輕笑了一聲,将點心放了回去。
宮人邁着碎步無聲的走過來, 俯身輕聲道:“皇上, 皇後娘娘使人來問了, 說淑妃娘娘鬧着要見您, 您是否要去看一眼。”
皇帝怔愣了一下,看着那碟子點心,神色不變的道:“朕不去了。方德海,賜淑妃一杯毒酒,幫她解脫吧。”
宮人不敢再多說, 躬着背下去了。
諾大的內殿,只剩下皇帝一個人。
許久,他低聲的說:“怕是梓潼又要覺得朕冷酷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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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朕該去惺惺作态一番,可朕偏偏就是不喜歡故作深情。”
明明就無情,為何要假裝有情?
他自問沒虧待過誰,他能給的,他會給。他不能給的,就是不能給。
“父皇,你教我為君的道理,我一直都記着。”
“萬事萬物,可喜愛,不可沉溺。”
一個美人,一碟點心。
皆是一樣。
……
太後叫了那一次後,內務府請了個南方廚子進宮,文羽穆樂得清閑,同薛亦說:“這事兒總算完了,京城的妖風就是大。”
薛亦道:“權貴人家,總是比我們能折騰些。”
“我在官場上,也時常感覺這京城就像一個大染缸,想要在這錯綜複雜,光怪陸離的地方保持自身清淨,是一件很有挑戰的事。”
文羽穆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笑着道:“聽這話音,你倒是鬥志滿滿了。”
薛亦順勢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鬥志滿滿稱不上,算是找到了些趣味吧。”
複雜的官場游戲,在他看來真是越來越有意思。
文羽穆道:“我就說你是個白切黑,唯恐天下不亂。”
薛亦厚顏道:“還是沐沐了解我。”
……
半年後。
剛翻過年,依舊是夜長晝短。
一個濃霧的清晨,天蒙蒙亮起,霧氣将散未散時,一聲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靜。
西市街上的景亭館天字二號客房裏,一個人影倒在那裏,另一旁,是一個靠着椅子昏迷的人,他的手邊,掉着一塊用五彩絲線綁着的玉墜,還有幾個破碎的酒壇。
小二最先發現的不對,他本是路過,卻聽到屋內傳來一聲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
他忙去詢問,卻無人應答,他怕出事,又敲了一會門,最後才一咬牙,撞開了門。
門內的一切都令人震驚,那個倒在地上死了的人,是工部尚書任夢山。而那個昏迷的人,是五城兵馬司統領溫長寧。
就是這兩個平日裏沒什麽來往的人,竟然在一間客棧房間裏,其中一個死了, 而且是被勒死的。
兇器,就是掉在溫長寧手邊的那條墜着玉的五彩絲帶。
此事一出,朝堂猶如涼水裏倒入了一勺滾油,立即沸騰喧嚣了起來。
有人說此案尚有疑點,溫長寧實在沒有動機去殺工部尚書,他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有人認為,任夢山和他死在一處,脖子上的勒痕和那玉佩上的絲帶十分吻合,他身上又滿是酒氣,或許是他們一起喝酒,起了口角,沖動殺人也未可知。
大部分人都認為是後者,實在是證據太确鑿——那玉佩上還刻着長寧二字呢。任夢山脖子上的傷,溫長寧手掌心的痕跡,統統都對得上,嚴絲合縫的。
朝堂上争得起勁,無罪方證據薄弱,難免氣力不足,被有罪方打的滿頭是包,若不是有皇帝撐着,早就毫無還擊之力。
大部分官員見勢不對,都保持了沉默,即便心裏覺得溫長寧有罪,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跳的最高的那一撥官員,則是由戶部尚書龔文桢領頭的,他們早看溫如晦一系人馬不順眼,此時便要趁勢狠狠咬下一塊肉來。
工部也站到了他們這邊。
皇帝堅持要查案,可案子查了五天,一點頭緒都沒有,溫長寧就一直被扣在大理寺的監牢裏。
皇帝不得不令五城兵馬司副統領暫時替代他的位置。
大理寺的人也愁啊,皇上的眼神都快把他們活剮了,可是這案子這麽多雙眼睛盯着,死的又是二品大員,他們也不敢随意找人頂罪。
這查來查去,就是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可以洗脫溫長寧的嫌疑。
朝堂上高呼定罪的聲音越來越大,就連民間都開始議論紛紛,認為皇帝有心包庇。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請願聲甚至開始在讀書人中流傳。
眼看着事情愈演愈烈,溫老在朝堂上縱橫半輩子,此時卻仿佛老了十歲一般,鬓發都白了一半。
皇帝也是焦頭爛額,他頂着極大的壓力,可大理寺那群廢物竟然什麽頭緒都沒有,非說就是溫長寧殺的人。
這怎麽可能?!
皇帝氣的摔了折子,“一個個都說我包庇,說我任人唯親,可是他是什麽樣人我最了解,他絕不會去醉酒殺人!”
“他可是溫長寧!”
他們打小一起長大,溫長寧從來都是最好的,醉酒殺人,太可笑了,這是要把他打成什麽暴徒嗎?
“他們就是想要朕屈服,朕絕不會!”
距離案發十日後,朝堂上的對峙之勢已然如同水火,龔文桢咄咄逼人,氣的皇帝恨不得一刀剁了他,将他在心裏的小本本上劃拉了無數次。
在民間,皇帝的聲譽也開始下滑,百姓們不懂誰好誰不好,他們只知道一個世家公子殺了人,就因為是皇上的竹馬,皇帝就要包庇他。
雖然誰都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是一句笑話,可如此血淋淋的擺在眼前,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不止百姓不接受,官員們也不接受,死的可是工部尚書,二品大員啊!
如果溫長寧連殺了一個尚書大人都能脫罪,那他們豈不是也要擔心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哪天就被他給摘了?
越來越多的沉默派也加入了對峙的行列,除了溫老的死忠嫡系,無人再敢為溫長寧說話了。
皇帝整宿的睡不着覺,熬得雙目赤紅,狀若瘋狂。
“朕告訴你們,朕就是包庇了又如何,大理寺的廢物,通通都給朕滾蛋!朕要重新召集擅長斷案之人!”
“朕就不信,這案子就查不清楚!”
“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底下官員跪了一地。
皇帝大怒,将桌案上的奏折甩到地上,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一個個的嘴上說着息怒,三思,實際上就是在逼朕!”
“臣不敢。”龔文桢低着頭,嘴角壓抑不住的勾起,繼續瘋,繼續鬧,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昏庸’,多‘暴躁’。
溫如晦看出皇帝的處境,不禁老淚縱橫。
這是連環計啊,他的兒子,被人拿來做了餌,誘的卻是皇上這條魚。
他知道不能再讓事态繼續發展下去了,可是想到兒子,他又不能果斷地做出決定。
難,太難了……
為官數十載,多少危機算計,他沒怕過,可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屠刀竟會落到自己兒子的頭上。
薛亦也聽到了許多風聲,每日擔憂的不行,只可惜他雖然升為了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但在這京城還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甚至沒有上朝的資格,只能從同僚的閑話中得知一二朝堂風聲。
老師那裏,他去問過幾次,他們老兩口都承受着摧心之痛,他也不敢過多打擾,只好和文羽穆商量,請他沒事便過去做些好吃的,好歹為他們調理一下身體。
這一日,終于輪到他進宮輪值。
他輾轉找到皇上身邊的方德海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事态竟然已經如此嚴重了。
他心一橫,跑去求見皇上。
皇帝還在上朝,與一群臣子簡直勢同水火,要不是還有溫老一系的人馬壓着,恐怕早就鬧了起來。
現在也不過是一根繃緊的弦,就看誰先斷。
皇帝除非真的想做一個暴君,血濺朝堂,否則一時半會還真拿這些官員束手無策。
他救災殿外求見,被侍衛攔了下來,方德海愁眉苦臉的道:“薛大人吶,您就消停點吧,若您也折了,這可怎麽辦啊。”
薛亦拉着他急急地道:“方總管,你幫我進去求見皇上,就說我薛亦自告奮勇,想要去查案。”
方德海聽了,一咬牙,說:“那咋家就替您跑一趟。”
他上了年紀後,就不再擔任傳唱太監,只是負責伺候皇帝的日常起居,不過威望更深,從後殿入前殿,一路上一點阻礙也無。
他一路小跑急奔,在皇帝耳邊耳語幾句。
皇帝精神一振,高聲道:“宣薛亦進來。”
侍衛得了旨,便放了行。
薛亦走進來,躬身行禮,“見過陛下。”
“快起。”皇帝激動地道:“你說你願去查案,你可有把握?”
薛亦道:“臣定當竭盡全力。”
龔文桢慢條斯理的站出來,拱了拱手,“皇上,薛學士和溫長寧乃是同門師兄弟,屬親近之人,理當避嫌,怎能讓他去查案?”
皇帝怒摔了一支筆在他頭上,“給朕閉嘴!”
薛亦道:“皇上息怒。”
他轉向龔文桢,“龔大人,諸位大人,我願意在此以人格起誓,絕不會徇私包庇。”
“我知道諸位不信我,這樣吧,今日各位都在這裏,不妨做個見證,案子查清後,諸位可就案子的任意細節對我發問,有一處對不上或有問題,便治我一個辦事不利之罪,我絕無二話,立即辭官回家。”
他将話說到這份上,再咄咄逼人就顯得他們很不講理一般
龔文桢眼睛一眯,“不知薛大人需要多長時間,你若是查個一年半載的,那還查個什麽勁,屆時什麽線索都沒了,還不是由着你說。”
薛亦看向他,行了一禮,“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他神色淩厲,雖然很客氣,卻令龔文桢感覺極不舒服。
“呵。見教不敢當,這案子大理寺查了十天,既然薛大人覺得自己筆大理寺的官員都厲害,那不若便以五日為約定好了。”
薛亦看向皇帝,“臣沒有意見,一切聽皇上的安排。”
龔文桢也看向皇帝,說:“若皇上覺得不夠,再添幾日也使得。”
皇帝充耳不聞,只看向薛亦,他知道薛亦一向聰明,不免抱有很大期待,便道:“那便暫時以五日為期,朕擢升你為大理寺少卿,專司此案,命刑部和大理寺無條件配合你。”
“臣謝皇上隆恩。”
薛亦領了命,便退下了,皇帝也宣布下朝。
龔文桢袖着手,陰冷的盯着薛亦的背影。
大理寺少卿,呵,一下子就從從五品升到了從四品。
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命當這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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