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方德海小心翼翼的迎上來, “陛下,現如今該怎麽辦呢?”

皇帝收回眼神,陰鸷而冷漠的盯着屠人英和齊王的屍體。

他們帶來的人此時都很茫然, 幾乎要拿不穩手裏的刀。

頭領都死了, 他們該怎麽辦?

皇帝暗自冷笑, 面上卻收斂了神色, 沉穩大氣的道:“首惡已誅, 爾等放下武器, 朕饒你們家人不死。”

造反的也知道, 這種事若是輸了,自己想活命是絕無可能的, 聽到能保家人一命, 不由得都升起了希望。

面面相觑一番後,有人率先扔了武器,跪在地上,“謝陛下開恩。”

有了個開頭的, 後續便嘩啦啦扔了一串, 大殿之內的侍衛全都跪了下來。

時人對皇權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裏的,齊王可以造反,他們可以追随, 但是齊王一旦身死, 這些人便失去了勇氣,不敢對帝王無禮。

殿外包圍的侍衛還不明所以,他們大多是效忠屠人英的禁軍, 齊王帶進來的亂兵還在宮中肆虐。

皇帝心裏焦急,卻只能按捺住性子,告訴自己急不得, 先收服了這些人再說其他。

“有誰替朕割下叛賊屠人英的頭顱?”皇帝眸光深深,掃視過跪了一片的腦袋。

他沒有提齊王,畢竟是宗室,折辱了屍體對他名聲有損。

禁軍們大多猶豫,有那膽子大的,心一橫,站了起來,手起刀落,割下屠人英的頭顱,雙手捧至皇帝身前。

“叛賊屠人英頭顱在此,請陛下發落。”

“很好。”皇帝滿意的笑了,“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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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罪臣晁猛。”

“晁猛割顱有功,朕赦你無罪。”皇帝掃了一眼那猙獰頭顱,沉聲道。

晁猛大喜,“多謝陛下。罪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以報陛下活命之恩。”

其餘跪着的禁軍紛紛擡起頭來,眼中露出嫉妒之色,早知道,他們也搶着去了。

皇帝扶起晁猛,和顏悅色的勉勵了幾句,随後神色一正,“晁猛,朕臨危受命與你一事,你可能做好?”

晁猛單膝跪下,抱着頭顱躬身道:“誓為陛下盡忠,雖死不悔。”

皇帝淡淡一笑,目視他,“朕不需要你去死,你提着這叛賊的頭顱出去,告訴外面那些禁軍,首惡已誅,餘者投降可饒家人不死。”

“再者,若想将功贖罪,便給朕拿起武器,去殺光那些齊王叛兵,每殺一人,斬掌為憑,殺一人,可免其死罪,殺十人,可赦免其罪。”

他再度看向殿內那些禁軍,“你們亦是一樣。”

衆人皆露出振奮的神色,晁猛深深地彎腰,“臣,聽命。”

論心計,論手段,論氣勢,這位看似文弱的少年天子,都比齊王強太多了。

是他們一開始,就追随錯了人。

……

西城門。

叛軍還未至,溫長寧先帶着人殺到了。

他整合了隊伍之後,立即帶着最先集結起來的人馬趕往西城門。

西城門的守将李統領已經叛變,其餘三門仍舊安穩,溫長寧帶來的是南城的人馬,南城的統領則被他派去整合其他兩門的人馬,除必要的守城人外,其餘兵馬全部帶到西城門。

同時,他還不忘分出一支小隊,交給薛亦帶領,“師弟,東西二市是不宵禁的,那裏還有許多人在玩樂,你帶人去将他們監管起來,令他們全部找地方躲好,不許出來。”

薛亦颔首,“我明白。”

一旦西城門還沒有奪下來,城外的叛軍就到了,必然會湧入京中,到時這些還在外面的人便可能會被殺害。

他們分頭而行,薛亦領着兵,很快趕到西市,這裏距離西城門最近,是最危險的。

“今日城中有一波悍匪流竄,東西二市全部戒嚴,聽到的人都快點找地方躲起來!”

“聽到的人都快點找地方躲起來,否則我們便不客氣了!”

他使了人,一邊驅趕游人,一邊大聲喊話。

原本還不滿的人群,聽到悍匪出沒頓時都恐慌了起來,再沒人敢說一句不是,紛紛找地方躲避。

跟随他來的領隊不由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狀元郎,您是這個。”

薛亦笑了笑,翻身上馬,“李領隊客氣了,這裏已經大致無事,就交由你先在這裏維持秩序,我去西城門看看情況。”

李領隊不敢怠慢,抱拳道:“您放心就是。”

薛亦灑然一笑,勒馬轉身,奔馳而去。

西城門的戰事正焦灼,不過随着北城門和東城門的兵馬的到來,溫長寧這邊逐漸占據上風。

李統領本就心裏有鬼,見了溫長寧,更是心生畏懼。

他手底下那些兵,很多是不知情的,統領大人說要開城門他們也就開了,還放下了吊橋放了戶部尚書龔文桢大人過去。

誰知道沒過多久,原本關在牢裏的溫統領突然出現,還帶着兵馬來讨伐李統領,這可叫他們慌了神了。

很多人就不免躊躇了起來,戰鬥力也就大減。

聽上司的,還是聽老大的?

很多人還沒做決定,就被形勢推着打鬥了起來,直到北城和東城的人馬趕到,這才猛然想,我到底為什麽在這裏跟自己的同僚打殺?

“溫老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兄弟們就打起來了?!”有人實在忍不住了,嚎了一嗓子。

溫長寧一愣,猛然意識到,可能很多普通士卒是不知情的。

對啊,他怎麽沒想到呢?普通兵士,誰願意幹這個掉腦袋的活?幹成了對他們能有什麽好處?

也怪他,實在是太焦急了。

他立即揚聲喊道:“齊王謀反,李統領甘為走狗,兄弟們若是不知情,就速速放下屠刀,随我殺了這叛賊!”

“謀反?”

“謀反!”

兵士們炸開了鍋,李統領忙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想越獄潛逃!快将他抓起來!”

這,這該相信誰?

士兵們都是普通人,有的甚至不識幾個字,哪裏知道什麽朝廷大事,平日裏還不是大人們說什麽便是什麽。

這兩位大人各執一詞,可不叫他們難為死了。

正此時,薛亦手執一道手谕,策馬奔來,“聖上手谕在此,誅殺叛賊李偉安!”

“狀元郎,是狀元郎!”

“真的是,我見過狀元郎,沒錯!”

“狀元郎有聖上手谕,那肯定是真的!”

薛亦一來,溫長寧這邊立即加碼,兵士們對溫長寧這個大統領不熟,卻都見過這個打馬游街,風姿不凡的狀元郎,對他的手谕深信不疑,哪怕這其實只是一張白紙。

再者說,一邊是一位大人,一邊是兩位大人,士兵們都很樸實無華,哪邊人多哪邊就占理,他們一下就信了溫長寧的話,轉過刀尖對準了李統領。

除了他身邊的親信,再無人跟着他了。

大勢已去。李偉安心中長嘆一聲,悔不當初。

他很快束手就擒,溫長寧命人将他關押起來,然後速速收起了城外的吊橋,緊閉城門。

城外的護城河寬而深,京城的城防亦是堅固,沒了內奸裏應外合,哪怕是十萬叛軍圍城,沒有一兩個月也攻不下來。

就在溫長寧剛剛命人關好城門時,城外揚起了大片塵土,大約二十裏外,一大隊人馬已經露出了行跡,朝着這邊急行軍而來。

溫長寧長出一口氣,笑着拍了拍薛亦的肩,“師弟,這次多虧了你。”

薛亦也放松了下來,到底是趕上了,真是千鈞一發。

他笑道:“師兄同我客氣什麽。”

溫長寧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宮內的情況不明,我得趕緊帶人去看看,待事了,你我兄弟定要痛飲一番。”

“自然。”薛亦颔首,與他相視而笑。

“對了,你請的那位高人靠譜嗎?算了,不說了,我得走了。”

“師弟,勞煩你,在這裏督陣,和幾位統領一起應對叛軍。”

雖然無大事,但是還是得有人看着,否則這些普通士卒便會慌了神。

薛亦應下,“師兄你放心吧,陛下定然無事的。你快去吧,這裏就交給我了。”

溫長寧翻身上馬,領着一半的兵馬前往皇城。

文羽穆出了皇城,便循着動靜一路找到西城門,見城門已經無恙,才放下心來,回家換了身衣服,解了頭發,用發帶束着,再度前來找薛亦。

溫長寧走後不久,他便到了。

“阿亦。”他跑過來,氣息有些亂,捂着心口細細的喘息着,束在身後的發絲有些淩亂。

雖然明知道他很大可能是裝的,但薛亦還是被他少見的焦慮柔弱的模樣驚豔到了,很是心疼的幫他理好發絲,“怎的跑這裏來了。”

文羽穆道:“你一個人在這裏,我怎麽能安心。”

旁邊留下輔助薛亦的周統領笑道:“兩位真是伉俪情深。”

薛亦輕輕攬着文羽穆,笑的含蓄,“見笑了,夫人擔心我,無法安寝,倒不如讓他留在這裏。”

周統領兩手一攤,大笑道:“您要是不怕叛軍吓着薛夫人,我們這幫大老粗能有什麽意見。”

文羽穆一直安靜而溫雅的微笑着,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過他來到這裏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世道太平了幾十年了,士兵們根本沒經歷過有軍隊圍城這種事,個個都很緊張,見到薛大人的夫人都到了這裏,心裏頓時放松不少。

肯定沒事的,薛大人和薛夫人都在這裏,大人都不怕,他們怕什麽?

……

熬了半宿,天色終于亮了起來。

夜裏值守到一半,駐紮在城外的龍威軍便趕到了,将叛軍殺得片甲不留,守城的薛亦他們只管站在城上看戲。

皇宮中,在反水的禁軍和溫長寧帶來的人雙重圍剿下,也很快恢複了平靜,剩下的時間都在搬屍體,打掃血跡。

宮裏有不少宮人遭了殃,後妃們處在後宮,聽到動靜,有機警的便跑到皇後宮裏避難去了,遲了些的也是牢牢鎖着殿門,不敢出去一步,出事的倒少。

太後宮中有侍衛保護,本來是不會有事的,偏偏齊王下了令要捉了她來威脅皇帝,她這裏來的人便多了許多,護衛們抵擋不住,叫叛軍闖了進去。

雖然溫長寧及時趕到,但是太後身邊的宮人已經被屠戮幹淨,自己也磕了一下頭,加上受到了驚吓,當夜便發起了高燒。

皇帝很焦急,也很自責,那些反水的禁軍他信不過,所以等到溫長寧入宮,他才叫他去太後那裏察看,結果就晚了。

太後經過太醫們的全力救治,最終還是醒了過來,只是轉過身,太醫院令正還是小心翼翼的告訴皇帝,太後恐怕沒有多少時日了。

皇帝驚怒交加,哀恸不已,到了太後面前卻還要笑着說無事。

處理完了後宮事,第二日,他又強撐着上朝。

昨夜大亂,今日早朝他若缺席,還不知要傳出什麽話來。

朝上大臣少了一些,誰也不敢問,也不敢說話,都只等着皇帝開口。

皇帝臉色有些蒼白,眼睛卻很亮,跳躍着熊熊火光。

他取出一本被分成了兩半的小冊子,“可能有一些大人還不知道這是什麽,薛卿,你來給諸位大人解釋一下吧。”

薛亦應諾,出列,講述了查案的經過和昨夜之事的來龍去脈。

朝臣們一邊聽,一邊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一晚,還真是驚心動魄啊。

他說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退回隊列。

皇帝拍了拍手,內侍端出來一個燃燒着的炭盆,他随手一丢,那本牽動着許多官員神經的小冊子便被輕描淡寫的扔了進去。

“朕用人,論跡不論心,這上面的人,都是沒有參與叛亂的,朕願意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這一次,朕就不追究了。希望諸位愛卿引以為鑒,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朝臣們提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紛紛跪下山呼萬歲。

至于那些沒能來上朝的同僚是什麽下場,他們用腳趾想也知道。

只不過……既然陛下已經殺了一批,又當着衆人的面燒了這冊子,應當就是,真的不同他們計較了。

一時間,惶惶的人心算是暫時安撫了下來。

安撫完朝臣,皇帝又宣布了對齊王和參與謀逆的人的懲罰,主犯齊王除名,其它如龔文桢,屠人英,沈濤,李統領等人誅九族。

其中沈濤特殊一點,他的九族裏有太後的家人,所以特意剔除了那一支。

守城的不知情士卒,雖然先前抵抗了,但是念其不知情,後來也有守城之功,便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禁軍裏立了功的,按照之前說的,殺夠十人就赦免其罪,殺不夠的,就按照殺人書來減罪。

還有那晁猛,更是被封了個小統領。

堪稱胸懷大度,賞罰分明。

朝臣們于是更放心了,先前鬧那麽厲害,他們不少人還被揪住了小辮子,真心害怕皇帝報複。

最後,皇帝則宣布了此次最大的兩個功臣,薛亦和溫長寧的封賞。

溫長寧更進一步,封為禁軍統領,二品大員。

薛亦,本就因為破案,臨時提升為大理寺少卿,現在案子不僅完美破了,還有救駕之功,便又升了一級。

“沈濤已就法,他空出來的鴻胪寺卿,就由薛卿頂替吧。”皇帝如是說。

說完了,還要專門問群臣,“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有異議……有個毛啊。

這升官真如喝水一般,偏偏人家實打實立下的功勞,誰敢放個屁?

朝臣們紛紛表示,沒意見沒意見,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薛大人這般驚才絕豔的有能之士,十九歲才正三品,一點也不誇張!

于是,在榮獲少卿一銜不到五日,薛亦便光榮摘掉了那個少字,一躍成為卿正,朝廷正三品大員。

由此,他正式進入了手握權柄的高官行列,再也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可欺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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