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依戀

到家之後，藍滄海仍舊抱着手，坐在桌邊死瞪着葉知秋。而葉知秋也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情了，縮着脖子低着頭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

“你這笨蛋，就由着別人欺負你？你這麽高的個子白長了嗎？”

“我娘說，不、不要跟他們計較，吃、吃虧是福。”

“好，現在我說，被人欺負了就要說出來，不準吃悶虧。你聽不聽？”

葉知秋不說話了。

“聽不聽！”

這一吼中氣十足，葉知秋吓得差點尿褲子，眼淚被吓出來了，顫抖着連連說“聽”。

藍滄海看着他這模樣，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語氣軟下來，對他伸手道：“來，過來坐。”

葉知秋抹着眼淚，乖乖的坐到了她身邊。

藍滄海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以後誰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不會讓人再欺負你。”

藍滄海的心不是石頭做的，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知道葉知秋是真心對她好，這樣單純善良的人，她這輩子也沒有遇見過。何況他的皮相也十分對她的胃口，所以她已經将葉知秋當成了自己的大寵物，喜歡得緊，怎麽可能讓人欺負他。

葉知秋點點頭，眼淚流得更多了。

藍滄海又一次夢到了那鮮血淋淋的畫面，宋子岳支離破碎的眼神依舊讓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疼痛起來，一直傳到四肢百骸。

“子岳……子岳……”她在夢中叫着，眼淚卻怎麽也出不來，也無法從夢魇中醒過來。

倏地，一直大手将她的柔荑包裹，她只覺得一陣暖流，漸漸地，夢魇也被這溫暖平息了。

早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藍滄海緩緩睜開眼，感覺到手中的溫暖仍舊還在，她低眉這才看到自己的左手确實被一只大手包裹着，而那手的主人，竟是睡在地上的葉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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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知秋。”

葉知秋迷迷糊糊睜開眼，見藍滄海醒了，自己也坐了起來。

“昨晚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葉知秋揉揉眼睛，“是啊，你一直做噩夢，不停地叫着什麽‘子岳子岳’的，叫你也叫不醒，我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抓着你了。”

藍滄海聽到“子岳”兩個字，下意識地一愣。

葉知秋見狀以為她反感了，忙抽回手說道：“你，你不喜歡啊，那我以後不這樣了。”

藍滄海的視線又回到床前地上的這個大個子男人，想起昨晚那傳至內心的溫暖，自從宋子岳搬出藍府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了。那種溫馨的感覺，她實在很難拒絕，于是勾了勾嘴角，柔聲道：“沒有，知秋的手很溫暖，我很喜歡。”

地上的大個子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幾天之後，又到了去集市的日子，葉知秋卻不知為何遲遲不願動身。

藍滄海看了看他糾結的表情，笑道：“知秋，你再不去集市，可就沒錢吃飯了。我說過，我不想再喝粥。還有，你去買件新襖子，這件被那些小壞蛋弄破了，再不換，你會着涼的。”

葉知秋耷拉着頭沒說話，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扯着自己的破襖子。

藍滄海嘆了口氣，取下了右手無名指上的芙蓉玉戒指，對他道：“喏，拿這個去換。”

葉知秋睜大眼睛看着遞到自己眼前的戒指，沒有伸手接。

藍滄海将戒指塞到他手中，又道：“這戒指不是什麽值錢貨，但換個幾十兩銀子還是可以的。去，到當鋪換些銀子，然後買件厚實的襖子。不過低于二十兩就別當了。”

葉知秋怔怔地看着那枚戒指，緊抿着唇，表情有些複雜。

“可是……這個戒指是你……”

藍滄海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要你去你就去！哪這麽多廢話。你總不會要我親自到集市上去給你換錢買襖子吧？”

葉知秋連連說不，這才不情不願地背着魚簍子，準備出門。他抿着唇站在門口，回頭看着藍滄海，那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好幾下，最終還是轉身走了。

藍滄海送走了他，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無名指，那淺淺的戒痕讓她心中刮過一陣涼風。想起那給為她戴上這枚戒指的人，一陣鈍痛又從心底泛起。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這下，一切都過去了。

既然決定要放下，就要放得徹底。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葉知秋背着空簍子回來了，表情仍舊是悶悶不樂的。

“襖子買了？”

葉知秋點點頭，将手中的包袱遞了過去。

藍滄海接過來打開，是一件藏藍色的襖子，還算厚實，她滿意地笑了笑，又問道：“買了新襖子幹嘛不穿上？”

葉知秋道：“想……留着過年穿。”

藍滄海大笑，“過年我會給再你買新的，現在先穿上這件。”

葉知秋點點頭，順從地穿上了那件新棉襖。

藍滄海讓他轉了轉身，似乎對他的眼光和品味十分滿意，笑得很是燦爛。看了一會，又問道：“信送到了？”

葉知秋低下頭，“嗯。”

藍滄海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去做飯吧，我餓了。”

葉知秋低着頭又悶不吭聲地出去做飯去了。

吃飯的時候，見他一直低頭扒飯，連話都沒說一句，藍滄海這才問道：“知秋，你這是怎麽了？一直悶悶不樂的。”

葉知秋搖搖頭。

“那些人又欺負你了？”

葉知秋又搖了搖頭。

“那到底怎麽了？”見他還是不肯擡頭，藍滄海的耐心告罄，用力将碗筷一放，厲聲道：“你給我擡起頭來，看着我說話！”

男人倏地擡起頭，她這才發現他眼裏竟然滿是淚水，那撇着嘴拼命忍着不哭出來的模樣，竟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狗，看得她不由得心頭一軟，語氣也立刻軟了下去：“知秋，你這是怎麽了？”

葉知秋只是無聲地流眼淚，始終沒開口說話。

藍滄海連忙坐到他旁邊，擡手輕輕幫他拭去臉上的淚水，聲音又放柔和了些：“怎麽了？是誰欺負你了嗎？又受委屈了？還是我說話太重了？你別哭啊。”

這麽大個男人，低頭不語抹眼淚的樣子還真是有些怪異。

“知秋，你還聽不聽我的話了？”

葉知秋點點頭。

“聽我的話，就告訴我，你這是怎麽了？”

葉知秋帶着哭腔開口了：“藍，你就要走了是不是？”

藍滄海一怔，信若送到的話，不出意外她五天之後就會離開，但她從沒想過，她的離開會讓這個傻大個子這麽傷心。

見她不回答，葉知秋以為她是默認了，眼淚刷地就流了出來，帶着哭腔道：“你還說過年會給我買新襖子，都是騙我的……你就要走了……”

藍滄海這才知道他情緒低落的原因，意外地問道：“你是舍不得我走？”

葉知秋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嗚咽道：“我舍不得，嗚……我一直是一個人，藍你來了之後，我覺得很開心，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了，現在……現在你要走了，我，我又要回到一個人的日子了，我不想一個人……一個人好孤單，好可憐……”

藍滄海莞爾一笑，輕輕拍着這個大男人的頭，柔聲道：“知秋，我正要和你商量，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長安？我家很大，你可以在那住下，我也不想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葉知秋一怔。

“我原本就打算帶你一起走。你一個人住在深山老林裏無依無靠的，不如和我一起去長安，和我一起生活，以後我來照顧你。我就是你的家人。”

葉知秋臉上兩行未幹的眼淚，藍色的眼珠亮晶晶的，語氣中帶着希冀：“真的？”

藍滄海笑道：“當然是真的。我不會丢下你一個人的。”

葉知秋愣了愣，忽然放聲大哭起來。藍滄海見他這與小孩無異的模樣，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将他擁入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

恍惚間，耳邊又響起那個聲音：

——子岳，你會在我身邊多久？

——辰兒，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藍滄海的腳已經完全恢複了，葉知秋便領着她走在鎮上的街道上，時不時幫她擋去擁擠的人潮，藍滄海跟着他走着，心中一片柔軟。

前幾天葉知秋半夜被凍醒，一連幾個噴嚏把藍滄海都給驚醒了，她這才發現這個傻大個渾身冰涼，但是又不吭聲，一個人傻凍着。她當即就發了一頓脾氣，責怪他要是把自己弄生病了她可不會照顧他，然後勒令他睡到床上來。

其實自宋子岳之後，藍滄海就沒有再碰過別的男人。她記得宋子岳的話，他只有她一個人，他希望她也只有他一個人。

但是她知道，再讓葉知秋睡地上，這寒冬臘月的他一定會病倒的。于是往裏面挪了挪，讓葉知秋抱着被子睡在她的外側，一人一被。

當藍滄海又開始做噩夢時，她下意識地将手伸到了葉知秋被中，而葉知秋也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晚上相安無事。

藍滄海已經在葉知秋這裏住了半個多月，每夜都是睡在一張床上，葉知秋握着她的手，一直到天亮。如若他沒握住她的手，那麽她一定會做噩夢。不知不覺這已經成為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自嘲，這樣一個姿色還算不錯的男子與自己睡在同一張床上這麽多天，如此清心寡欲的她可是前所未有。以往的她，雖不縱欲，但也是個及時行樂的人，一個月除去月事那幾天，幾乎有一大半的時間是與男子同寝。

這樣與男子如此近距離接觸，卻沒動任何歪念，不得不說對于藍滄海是史無前例的。而她通過這些天的相處，也可以确定葉知秋雖然年近十八，但其實是未經人事，單純得猶如一張白紙。

藍滄海記事起就沒有遇到過如此單純的男人，所以她格外珍惜葉知秋。就好像他是她心中最純淨最美好的一隅，她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不讓任何人打破這份美好。

她不肯承認，其實是在葉知秋的眼神裏，她看到了昔日的宋子岳。

那樣單純透明的眼神，讓她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雪夜，那個倒在雪地裏的人，那倔強又純淨的眼神，讓她無法忘懷。

如果她不曾将宋子岳帶進藍府，帶進瓊宇樓，他的眼神是不是就會像葉知秋這樣，依然清澈見底？是不是他就不會做出背叛她的事？

可笑，她親手将他的羽翼養豐了，現在卻希望回到他還是雛鷹的時候。難道是希望回到那個時候，她就折斷他的翅膀，好讓他将來無法飛翔，這樣，他十年之後就不會因為一己私欲設計她謀害她，最終賠上他的性命了？

藍滄海啊藍滄海，你何時也變得這麽天真幼稚了？過去的回不去，現在為過去傷懷，這不是你曾經最不屑的事情嗎？到如今你仍是想着他。

宋子岳，對你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不知道，她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