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動物園
樊天做了一場春夢,夢境裏有一只任他采撷的妖精。
他不清楚自己是因為春夢的體驗太過美妙,所以深眠到危險來臨還不自知,還是因為睡眠不佳而在淺度的睡夢中,為自己造了場活色生香不願醒來的臆想。
臆想中絕色的妖精有着星光與稠雲堆砌成的皮骨,朦胧極誘,看不清,觸不及,握不住。
能留給他的只有一點肢體相觸時的記憶。
細膩的肌膚,嚼起來牛奶軟糖一樣的乳肉,緊致銷魂撞擊起來“咕叽”作響,在性潮時以溫熱的噴湧打濕他下腹的雌穴。以及那個敞着腿任他操用的淫物,最後帶着尼古丁味道的濕吻。
樊天真正費解的地方在于,他潛意識覺得這個淫物的名字是江赫然。
荒誕而不合情理。
江赫然唯一能與妖精搭得上邊的只有外在的皮相。
然而那張很有辨識度的清隽的臉,卻時常被各種扮相妝容成他貌,長久後,再看他本身的臉,亦會有種不真實的虛假感。盡管本貌動人,卻無法令人動心。
就連在結婚典禮上身亡的聰明一世的權謀者,動心的也不過是江赫然刻意在本貌基礎上修飾後的容姿。
那場婚禮,是江赫然一手策劃的葬禮。暗殺人員是江赫然安插在賓客裏的,為升副手而賣力的一枚棋子。
利用過後,殘毒的頭目翻臉如翻書,對指使其行兇的行徑矢口否認,翻出暗殺人員曾對組織有異心的證據,功不抵過,按着對方握槍的手,指向對方的胸口,扣響了扳機。
樊天當時正候在一旁,目睹了首領無需旁人協助的清算。不甘赴死的人,那把走火的槍,在争搶中射出的子彈,以微毫的距離擦過江赫然獰笑的嘴角,射穿了棚頂的天花板。
江赫然狠絕的性格是樊天唯一欣賞的地方。
而江赫然本人——他的首領,名義上的父親,是樊天厭恨到想要殺之後快的權位路上的絆腳石。
樊天憎惡在江赫然面前故作馴順——樊天憎惡江赫然。
遺憾的樊天,過後将心口被槍傷貫穿的屍體拖到無人處,用鞋底碾斷了那只無用的手。
而這次與首領搭檔的任務過後,那名暗殺人員至死也沒坐上的副手位置,輕易的落在了樊天的頭上。
樊天十歲就被權謀者收養進了“獸群”裏,一圈就是十多年。想活,只有向上面的落腳點爬一條途徑,被野心和貪欲喂大的獸,注定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組織裏的骨幹們很習慣江赫然間歇性的作死,然而将樊天提拔到副手位置,潛藏的隐患不止會威脅到首領的項上人頭,何況暗害另外兩名副手的真兇尚未查清,惡名遠揚的樊天的存在已然太過礙眼。
“子承父業有什麽問題麽?”
十餘人在場的會議桌上,坐在主位的首領将順着他胳膊向外游弋的蟒,挂回到脖頸上,撫觸着蟒蛇寒涼的細鱗。冷血的寵物扭動着白金相接的腰肢,圓睜着赤紅色的眼珠,吐出一截信子,感受着坐在飼主近旁的男人身上的氣味。
這個早先以暗殺為主業的地下組織還很年輕,只經歷過三代頭目的掌管。一代頭目定下的繼承規矩就跟烏鴉嘴的預言似的,沒過多久他的兒子就在他的墳頭前,實操應驗了一番。
而在貧民窟被七歲的江赫然碰瓷的二代頭目,把那個抱着他褲腿的小孩領了回去,雖沒有綁定名義上的關系,江赫然卻是組織裏公認的二代頭目的義子。
組織發展至今,也算得上是“家族産業”了。
這句“子承父業”過後,會議桌上的兩名元老人物互視了一眼,其中一人粗着打磨砂紙一樣的聲音說道:“首領的意思,是有意扶持他成為下一任繼位者?”
“我沒這個意思。”江赫然換了個更慵懶的坐姿,順着身上寵物蟒蛇的頭顱朝向,看向樊天,“不過我确實更看好他。”
滿座肅然,揣度起首領的心思。
副手位上的鶴井擡了擡嘴角。
樊天能力之外,若說有什麽能讓江赫然另眼相看的,或許就是那雙酷似二代頭目的眼睛了。
另一名元老搓了一下鑲滿戒指的手指,婉言相勸,“我認為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更穩妥一些……”
江赫然不耐煩的颦眉,“又沒讓你們立刻改朝換代,我還喘氣呢,能多盼我點好麽。”
那名長得跟坨面團一樣的元老,被言語揉搓了一通,一籮筐的車轱辘話全憋了回去。
就在這時,燈光晦暗的議事廳後方,傳來了動物移動時指甲抓地的輕微的摩擦聲。
聲音愈靠愈近,江赫然身上的蟒蛇從主人的身上游動到桌子底下,畏懼得将自身團成了一坨球。
在場諸位,個別人的臉色也跟着微微得變了。
自暗處現身的是一只與踱步時輕細的摩擦聲并不相配的大型掠食動物。
有着老虎的斑紋與獅子外貌的龐然大物,以捕食的姿勢從江赫然的背後猛然躍起,卻沒撲向背對着它的飼主,而是徑自跳到了會議桌上。沉重的身軀令實木的長桌都有些震顫,俯瞰着圍在桌邊的人衆,像是在挑選适合下口的自助餐。
獅虎獸因其雜交的特性,體型會比獅子更加巨大,在視覺上有着絕對的威懾感。
屋中剛入組織領導層第一次見到這巨獸的新人,沒防備的挨了這一吓,驚恐地摔在了地上,正與桌子下的蟒蛇那雙幽幽的紅色眼珠對視上,“嗷”地叫出了聲音。
獅虎獸被對方的驚聲吵得不悅的喉鳴,互相吓來吓去的人與獸對着吼,于是屋中早先就膽顫的人更慌了,組織會議時除了首領外其他人不能配備武器,一個個麻了爪,一時間人仰馬翻,屋中熱鬧的跟馬戲團雜耍似的。
鶴井也站了起來,眼淚含眼圈的連連退身,打個不停的噴嚏為他正名,他不慫這只大貓咪,他對寵物毛發過敏。
見過江赫然清奇的飼養品味與他“動物園”裏成員的樊天,表現的比桌子下邊找錯主人向他腳邊纏的冷血動物還冷漠。
人性情感淡泊的樊天跟動物也沒什麽區別——動物還會懼怕,他卻不會。
和動物沒區別的樊天,是喜好飼養危險生物的江赫然“動物園”裏的一員——吃着飼主的,随時能吃了飼主。
某飼主這才慢悠悠的出聲制止,在背對着他嗷嗷亂叫的巨型貓咪尾巴上扯了一把。
“沒禮貌。”
被斥責的巨型貓咪不認識對着它的槍口,基因中獅子的習性倒是認人的,于是合上了血盆大口。按照飼主的指令,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趴伏在了江赫然的腳邊。
腦袋比人都寬的大貓很沒心數,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能被抱在懷裏寵愛的寶寶,試圖将自己的大腦袋搭在飼主的腿上。
江赫然順着它的鼻梁向腦袋上摸了兩把,以喂貓的口吻跟在場人員說道:“我們大小姐餓了,散會。”
沒人想成為這只兇獸的口糧。
往常散會後還要賴在首領這唠幾句家常的鶴井正要帶頭沖鋒,又被江赫然生生的叫住了。
“大小姐最近缺個暖床的,不想和它一起在鐵籠裏睡覺的話,上次交代你的事,盡快辦好——大小姐可沒什麽耐心。”
鶴井流下了過敏的淚水,打着噴嚏離開了這法外之地。
真正沒有耐心的某首領,仿佛一個壓榨員工的無良老板,催促完鶴井盡快加班加點查清殘害兩名副手的真兇後,又将目光轉向了另一名新晉員工。
“樊天,你留下。”
一直稀釋自身存在感卻沒逃過點名的樊天原地站定。
江赫然的低俗品味不止有殺人放火,還體現在為寵物起名上。
平平無奇的起名天才,為家裏雄性獅虎獸起名叫“小姐”,在其長成一只威武雄壯的成獸以後,從善如流的換稱“大小姐”。
再如因為江赫然身上沾染了猛獸的氣味,而躲到樊天腳邊的這只黃金蟒,幼時常卷在他手臂上,有了個很貼切的名字“彈簧”。
然而這些江赫然飼養了幾年,從小喂到大的寵物們,除了身體裏帶着群居獅子基因的大貓咪對他有那麽幾分在飽腹狀态下和平的感情外,其它的愛寵與江赫然都不親近。
蟒蛇的腦容量沒有認主與忠誠的智商,最多會在熟悉氣味的人身邊降低些許戒備。
不過江赫然并不在意。
就如他養的那只因為食物偏好而叫“牛排”的科莫多巨蜥,甚至不能上手撫摸,雙方之間最親密的互動,就是江赫然隔着護欄拿肉塊砸它。
就如他會飼虎為患的留下樊天。
樊天跟在江赫然身邊也有三年了。
在這只走獸向他伸出爪子前,樊天是江赫然養過最乖的東西。
那麽這條只有表面馴順的豺狼,什麽時候會向他探出獠齒呢?
江赫然隐隐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