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們都很清醒
江赫然來到遠在半球之外的國家後,光顧着潛水沖浪的玩了,一直沒怎麽倒過來時差,昨晚又被樊天玩了一頓。才睡了半覺,天就亮了。這會兒突然有了水土不服的反應,全身無力,頭暈反胃。
江赫然死氣沉沉地縮在被子裏,裝作聽不到樊天的話。
樊天将盛着牛奶和面包的托盤放在了床邊櫃上。
片刻後,屋中傳來了一聲關門的輕響。
江赫然踢開了被子,起床氣加上生悶氣,脾氣燃烈的人,揚手将還溫熱的甜牛奶砸向了房門。
屋中隐約飄着一股咖喱的辣味,主人家很有待客之道的為他們準備了“家鄉”風味的美食,被香料氣味刺激到胃的江赫然已經發過一次火了。
“滾吧,再別回來了。”
被喊滾的人還是回來了。
樊天推開門,對地上炸裂的玻璃碎片并沒作出任何反應,鞋底避開地上的牛奶漬,将今晨的第三份食物呈到江赫然面前。
餐盤裏是一份更加清淡的中式早餐。一小籠素餡的蒸餃,精致爽口的小菜,加了糖的豆漿蒸騰出暖烘烘的香氣。
樊天換穿了一身素簡的異國服飾,從寬逸的長衫到褲子都是淨白出塵的顏色,低眉斂目的樣子仿若供奉于神殿內神明最虔誠的信徒。
“吃點東西會好受些。”
江赫然沒跟樊天說自己身體不适,樊天留心猜到的——江赫然并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只有在生病時,脾氣才會跟年齡個位數的小孩一樣陰晴不定。
樊天的留心并非出于關懷上心,而是帶着知己知彼的目的性。
了然這點後的江赫然,沒再貪念他一點溫情。
江赫然帶着樊天看不懂的笑意,“我好受對你又沒好處,我死了才稱你的心意吧。”
盛着面包的托盤此時扣翻在地上,樊天将食物放在了先前的同一處位置。
原本打算告退的男人停頓了一下,忽然将手掌覆在了江赫然的額頭上。
觀衆不在場,演員沒配合演對手戲的心情。
江赫然面有戾色,受到冒犯的首領反應迅捷地擒住對方的胳膊,絲毫看不出病弱氣,猛的将樊天反剪着胳膊扭摔在了床上。
從勁頭看來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樊天手背上的青筋暴動了一下,又壓制住了還擊的沖動,聲音從被褥間蒙混的傳出,低低的,很像他夢游時帶着鼻音的撒嬌,“你有些低燒。”
江赫然松開了對樊天的鉗制。
自傲自持的江赫然,容許的是兩年前樊天的僭越,自那之後,夜游是夜游,江赫然可以陪樊天做夢,但不會陪他清醒。
樊天也莫名自己為什麽會去紮江赫然的刺。
像是看到江赫然臉上病态的薄紅時,潛意識的行為動作,在自主意識反應過來時,已經将手觸在了對方溫熱的額頭上。
“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要吵我。”
江赫然原本就暈眩的腦子在扭打中暈得更混沌了,以至于沒留意到敞開的衣襟正袒露着胸口處的風光。
一慣以這個視角看他的樊天,怔然地注視着對方胸膛上縱情過後的痕跡,向來不喜形于色的男人驚疑到眉頭都颦在了一起。
不會好好穿衣服的江赫然昨晚洗過澡出來時,身上并沒有這樣紮眼的印記,就算是不按常理行動的首領瘋勁上來了夜半私會情人,也不該是他的軀體上被留下遭受淩虐般青紫的指痕,仔細看來,勁韌的胸肌上鼓起的乳首都還微微的腫着。
江赫然喝空了豆漿,緩解着因水土不服而抽筋的胃,在衣服滑下肩膀時,總算留意到自己外洩的春光。樊天已經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江赫然随意地攏了下衣襟,又将自己蒙在了被子裏。
指痕的存在就以足夠離奇,而暗自揣度痕跡是在怎樣的情形中刻下的樊天,腦海深處的意識直接跳過了種種猜想,在這些淤痕上,感到了莫名的參與感。
當荒誕的夢境與荒唐的現實重合,互相佐證得出的結論,愈瘋狂愈接近真相。
近朱者赤,近瘋者魔。樊天看着背對着他縮在床上的人,心中忽然翻騰起強烈的獸類最原始的征服欲。
狼群通過決鬥角逐出占據頂點的頭領,野心勃勃的養子沖動的想要挑戰首領的權威,将戰敗的頭領摁在身下,探尋對方身上的隐秘,解開纏成死結的疑惑。
置身柔軟床榻的江赫然在他長久的安靜下,不設防地陷入了熟睡。
從被子裏探出來的半張臉睡顏安然,一縷頭發濕貼在他剛剛觸碰過的額頭上。世界的詭谲無常大抵如此——純良無害這樣的字眼有朝一日也能用以形容江赫然。
眸色暗沉的樊天緩緩松開了握緊的拳頭。
已經在狼群中位極過頂點的惡獸,不會滿足于眼前的一口肉。
對整張“餐桌”虎視眈眈的狩獵者耐心的蟄回到暗處,緩緩退出了房間。
交際晚宴的第三夜。杯盞輕碰,樂聲悠揚,觥籌交錯間,宴廳內的四周突然傳來了爆炸的巨響。
在賓客們臉上優雅的表情因驚恐而扭曲的同一秒,宴廳的舞臺上,被衆星捧月環繞着的主人家最受寵的小女兒,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叫,身上的公主裙随之滴染上了鮮豔的紅色。
江赫然輕輕擡腳,腳底下的爆破遙控器,被驚動起來的人群傳球一樣踢到了遠離他所在位置的桌子縫隙裏。
處在監控死角的樊天回手将弓弩收進衣裝寬闊的袖口內,為防撤離時被安檢,上前幾步尋到自己的“妻子”,假借着攬身邊人的動作,将作案工具丢進了繁葉的綠植花盆內。
“下手太黑了吧,目标好歹是個女孩。”江赫然微微挑眉,如果不是出于“在其位謀其事”的專業修養,維持現下的人設,他或許會噓一聲口哨,“又沒要求你一槍爆頭,打什麽臉呢。”
在四面同時響起的爆破聲的掩護下,除了始作俑者外,就連為了加強安全防護請來的職業安保人員都沒留意到,一秒之後射向女孩的“冷箭”是從哪裏發出的。
樊天平聲道:“習慣了。”
男主人看到哭叫的愛女那刻,臉色霎時跟被放血了一樣青白。然而男主人嗡鳴的腦仁随後反應過來,在女兒額心處留下紅痕的只是一顆在蓄力射擊下爆漿的櫻桃。
然而當下的視覺效果與威懾力,已然讓這位愛女如命的男主人感覺自己死過一次了。
何況對方既然能肆意破壞他的宴會,和他的愛女“開玩笑”,玩笑亦有可能成真。
殺手不過是雇主的刀,清楚“刀”是誰派來的男主人,甚至沒對場內的擾亂者做更詳細的排查,連盡心的向來賓賠禮都顧不上了,與跟他隔空喊話的卑鄙的競争對手發起了談判。
“驚喜”順利被簽收,前來接應的鶴井與江赫然同坐在車子的後排,樊天自覺地坐上駕駛位開車。
挂滿玫紅色裝飾物,在方向盤安全氣囊接縫處都貼滿碎鑽的車主,顯然是一名品味和安全意識有待提高的女性。而勾搭上這名女性弄來這臺車的鶴井的品味,同樣值得懷疑。
品味值得懷疑的鶴井像以往那樣盛贊了一番江赫然的女裝,直将江赫然誇到喪失自信,要将他踹下車子。
身體還沒好全的江赫然斜歪着身子,靈敏的“狗鼻子”皺了一下,指使樊天将車裏各種濃香型的花、果、木質味道的車載香氛都順着車窗扔進橋下的海灣裏。
可以說是很不道德環保了。
鶴井将自己這邊的靠墊遞給江赫然,溫聲道:“首領生病了嗎?你看起來不太舒服。”
江首領恹恹地搖頭,“可能是換水土身體不适應。”
江赫然病急亂投醫,“你那有治療的藥物麽。”
向一個下毒專業戶讨藥吃,跟給生病的老鼠喂老鼠藥有什麽區別?
以醫生形象行走江湖的鶴井,從随身攜帶的醫療箱裏選出一瓶藥來,彎着眼笑,“吃了這個,你會在美妙的幻境中忘記你身體不适的事。”
江赫然真伸手接了,漫不經心的和他的“主治醫師”讨論藥效,“副作用是什麽?會成瘾還是心髒肢體麻痹?”
對人體致幻的物質一般是神經類毒素,鶴井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毒藥藥劑師,“會吐血,死于髒器衰竭。”
鶴井在遞藥時,将藥瓶切換成了藏在手心裏的另一罐,倒了兩粒在江赫然的手上。
江赫然沒怎麽留意他的小動作,看也不看的将藥丸倒進口中嚼碎咽了。
略有一點檸檬酸甜味的藥丸,和兔子形狀的外觀一樣無害,是時常花式過敏的鶴井為緩解皮膚過敏而預備的維生素。
慷慨“服毒”的江首領回味了一下滋味,又伸出了爪子,“再來兩片。”
前排的駕駛員默然地收回了從後視鏡旁觀的目光。
鶴井像是對注視有所感應似的,眯了下眼,忽然将不正經的聲音放得很尊敬,“老實說,讓他來開車,我總有種受寵若驚的不自在——總令我想要與他問安,并跟他替換司機與乘客的位置。”所指的是樊天,話卻是對江赫然說的。
而暗指的則是前任頭目。
坐在車後排從後視鏡看向前方駕駛員時,只能從狹窄的鏡面上看到對方一雙沉斂的眼睛。
這般反照着看去,令可以細分出二者瞳孔底色與眼神迥異之處的江赫然亦有些恍惚。
像得令人相信死而複生。
像是心頭月光又灑回到他的身邊。
以至于初識那段時間,樊天幾乎成了江赫然的專職司機。漫無目的的兩個人驅車轉遍了城區裏的每條街巷。
而關于他不過是個替身擺件這件事,樊天自最初就是知道的。
所以盡管江赫然從未苛待過他,甚至對他好得不同尋常,心思通透的“替身”始終任其托付情感,卻不為所感。殊不知在許久之前,對方給與的偏愛中,他就已經是正主了。
“替身”沒有成功上位,沒人能替代二代頭目在江赫然心中的位置。
那是與舊日時光一同永存在人生軌跡中的印随一般的雛鳥情節,是愛戴,是敬仰,不是愛情,不是性欲。
自己的真心被視如草芥,對于江赫然本人來說,同樣不值一提。
愛情和性欲對江赫然來說本就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們都很清醒。
世人常說,夢境與現實是反的。
在“夢”裏,他們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