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一次
樊天做了一場噩夢,夢中的江赫然像塊透明的冰一樣,融沒在了浴缸的死水裏,他抓住了江赫然冰冷的手,卻無法阻止冰雪的消融。他在夢裏喊江赫然的名字喊到聲嘶力竭,卻依然喚不回對方一個帶有溫度的眼神。
這不是噩夢,這是現實,樊天是在夢游中喊着江赫然的名字醒來的。
眼前緊閉的地下室房門像條泾渭分明的分界線,将門裏與門外的人隔絕。
樊天愣怔着平複着情緒,收回搭在地下室門把上的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摸到滿手從夢中帶出的眼淚。
他在夢游中如先前那樣來到江赫然所在的屋門前,試圖敲開被他鎖住的房門。
屋門鑰匙在他的睡衣口袋裏,可夢游的人慣性行為只記得,江赫然會在他敲門時将門打開,給他一個令他安心的懷抱依偎,而他不記得,困住階下囚的鎖鏈的距離觸不到房門口,即使可以,江赫然也不會再為他開門,給他擁抱。
“我沒騙你。”夢游的他哭着這樣說。
那個夢游時單蠢到只會求抱,求親近的潛意識,确實不曾欺騙過江赫然。
抛去擔憂暴露內心計謀的顧忌,樊天并不讨厭夢游爬江赫然床,在江赫然懷裏醒來的感覺。
那是在他成為一匹孤狼後,被他遺忘掉的寧和安心。
樊天也曾在不久前白天夢游蹭着江赫然醒來時,有過片刻的恍惚,認為安于那個懷抱也不錯,然而他沒有抓住那個一閃而逝的念頭。
他的人生裏沒有正向的方向标,有得只是人擋殺人的目的性,事已至此,談不上悔不當初,不過是失去才知珍重。
在最後的強制性愛中,樊天察覺到了江赫然身體的異樣。
被他壓在身下神識昏聩的江赫然像是分裂的瘋子,在怒聲,大笑,呻吟中一次次高潮,瀕臨暈厥,幾乎認不出身前的人,眼神卻恨毒了他,抓住一切機會反抗他的壓制,下身卻在樊天因為他嗚咽着“別碰我”而停止律動後,主動扭蹭個不停。
遙想先前,在樊天發現夢游關系的視頻中,江赫然也曾這麽放浪過,所以平日裏并不重色的江赫然只是因為身體上有着隐秘的生理性欲期,才會在現下表現的依然熱情。
曾經這是只被他占有過的江赫然愛他的證據,而今是江赫然不愛的證明——即使強迫江赫然的不是他,不論是人是鬼,對方在性愛中依然會有愉悅至極的反應。
他又為什麽會叫江赫然媽媽呢?
樊天以江赫然口中的兩年前作為回憶點,從兩年前二人驟然疏冷的關系向前追憶,憶起首領有段時間在私下裏與他格外親密,而在那先期,兩人曾同出過一次任務,盤起棕色卷發,身着長裙的江赫然,那次女裝時的扮相,令他有種由衷的親切感,因家庭變故對兒時的事情記憶不清的樊天,潛意識覺得,那像他的母親。
記憶具有關聯性,樊天聯想起那次任務同床後次日醒來,自己不整的衣裝,床單上沾染着零星的血跡,江赫然不自在的拿被子蓋住了痕跡,摸着鼻子說了句樊天當時沒懂的解釋,“我是第一次。”
樊天跪坐在江赫然的床邊,屋外此時天光大亮,只亮着一盞壁燈的地下牢籠,昏昧朦胧像是一場被迷霧裹挾的舊夢。
他的階下囚以一個十分別扭的睡姿,手臂抱着蜷縮的膝蓋,沉沉地睡着。
樊天落眼江赫然遍布交合痕跡的赤裸雙腿,舔吻對方幹涸着精斑的腿側。
江赫然結着血痂的唇抿了一下,在睡夢中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愛,第一次愛一個人。
“我真的會用心愛你。”他如向神明祈禱般虔誠道:“江赫然,再相信我一次,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一旦愛上無法放手,一旦鎖上無法放開。
溺水造成肺部感染,引起發熱和咳喘,江赫然重病了五天,意識最昏聩的時候,連威脅都聽不進了。善于威逼刑訊,手段殘酷的男人深刻懂得了什麽叫做束手無策,在江赫然一次次拒絕服藥,咬傷他的手指後,拿糖果作為藥片的糖衣,總算撬開了對方緊閉的牙關将藥投喂了進去。
代理首領化身病護,除了電聯,整一周都沒在總部露面,表現的對權位并無興趣,且真實的沉浸在了失去江赫然的低落當中,于是先前還在懷疑首領養子有異心的人,在群魔無首之際,也開始抱起了叛鬼主謀的佛腳,一切都很順利,除了失去的沒再回來。
期間江赫然清醒過一次,才緩過來點氣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為他喂水的樊天踹到了一邊,連日以來問的第一句話是:“鶴井怎麽樣了。”
樊天很想命看守鶴井的手下,拔了那貨的氧氣管,靜默了半晌,還是老實的拿過移動屏顯給這位爹過目。
單向的視頻通話,畫面中的男人依然昏迷着,名叫凱恩的司機看向監管者的眼神,已經沒了最初的畏懼,沉下眼神時确實有幾分像嚴肅時的厄萊斯,他瞪視的是拍攝者,從屏幕視角看去,更像在瞪視着江赫然。
受害者接受“指責”,心中默默道歉。
而他不能以死謝罪,活着對他來說變成了懲罰。
江赫然感覺自己和死了沒區別。
他躺在浴缸裏,感覺自己早已死在了浴缸裏,死在了先前。地下室是埋葬他的墓地,而他正随着“死亡”日期的推移,不可逆轉的腐爛。
外出的男人突然破門而入,卷起的氣流驚動了浴室裏蒸騰的霧氣。
樊天的臉上還帶着未消退的淤青與一道新落下抓痕,連日來同樣不佳的休息襯得他臉色愈發陰郁。
江赫然神色冷淡,微微阖眼,将半張臉浸在水中,兀自泡着他的澡。
樊天“一朝被蛇咬”,眼見江赫然安然無恙,一顆心這才回歸正位。
“看夠了麽?”拆家小能手随手抓了瓶沐浴用品,沖着門口砸了過去——他當初就應該将贗品的眼睛挖出來。
先是擔心,後是色心。
高燒肺炎一旦惡化是致命的,連日來樊天的心思都在照顧病人的情緒和康複上面,除了将人囚禁那晚不計後果的餍足了“食欲”外,就連尋常的肢體接觸,都在對方的打罵下不曾有過。
這種從摯愛到對待垃圾的轉變,江赫然只用了一個睜眼,而被對待者,被慣壞的內心,接受落差的轉變,或許還需要無數個七天。
江赫然是他的,咬準江赫然不撒口的內心,至今還在篤定的與他這樣說着。
久未發洩過的欲望,在狹小私密的衛生間內随绮念發酵。
樊天用視線糾纏着江赫然,“我想跟你做愛。”
江赫然轉動着完好的右手手腕,總算擡眼看向他,眼中帶着明晃晃的攻擊性。
這眼神對于樊天來說很好懂,他也曾有過這種心理——對方在估算着以自身目前的體能狀态和他以命相搏,會有幾分勝算。
江赫然認真地問:“你想奸屍麽?”
聯想先前,光是看到江赫然浸在浴缸的水裏,就夠令樊天後怕了。
樊天微微颦眉,收心了,“我不想強迫你。”
江赫然嗤笑,厚黑的人果然是臉厚心黑,不該他有的念頭落實了,不該他做的事也都做絕了,現下卻能老實巴交的說出不強迫這種話。
樊天的心一直很髒,只是江赫然現在才覺得。
江赫然披着浴巾,沖着堵在門口的男人冷聲,“帶着你那令我惡心的虛僞滾遠點。”
樊天不滾,“不做的話,能親一下麽?”
江赫然真誠發問:“人不要臉會活得更輕松嗎?”
樊天:“親臉也行。”
虛僞心狠的男人,可以幹脆利落的脫掉階下囚的下颌乃至手腳的關節,使其無法對彼此造成外在傷害,或是直接砍去對方逃跑的手腳,敲掉咬人的利齒,讓其求死不能,淪為一只滿足他生理需求的玩物。
更殘忍的事樊天都毫無心理負擔的做過,然而樊天在江赫然徑直走過來時,還是默默的讓開了。
為達目的不計手段的慣性思維在面對江赫然時,甚至不會生成那些陰毒的想法,就連以制服為前提的烏七八糟的绮念裏,想得都是江赫然在他身下因為愉悅而求饒。
樊天得到了他應得的“滾”字,像個隔欄探監的家屬似的,為江赫然留下食物,刷了一波負好感度後,悻悻地走了。
飼養關系逆轉了過來。
然而該是主子的依然是主子,很不好養的那種。只能遠觀,不能近身,看多了還容易挨罵,離近了肯定會挨打,養好傷之後的攻擊性更甚,并且十幾天如一日的挑食厭食。
新晉飼養員有天被掀了一身湯水後火大的摔門而去,斷了他主子的糧。
但有的野生動物生來桀骜不馴,被圈養後會有嚴重的應激反應,不食投喂,直至餓死自己。用熬鷹的方式馴化江赫然顯然不現實,不過兩天,樊天就帶着飯菜與道歉,加上江赫然聽得都要産生免疫性的威脅,将關系維持回先前。
因為黑桃“叛變”的事而受牽連,被軟禁在總部的女人,看着反倒是過得最滋潤那個,笑着問樊天,臉上的傷是被哪只“貓”抓的。
樊天沖着坐在辦公桌上的女人冷聲:“下去。”
江赫然親手折回的玫瑰枯萎在了花瓶裏,凋零的花瓣散落在桌面上,以落點為歸處,不可逆轉的萎靡。
彌賽莉亞在樊天警告的眼神中,收回企圖觸碰花枝的手,無聊道:“組織裏看的過去的那幾個男人我都睡夠了,我要申請外出放風。”
樊天處理着積壓的工作事宜,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你可以用黑桃的屍體跟他們交差。”
“不不不。”彌賽莉亞有情有義道:“他好歹跟在我身邊那麽久——而且他在床上特別兇悍,我中意他,也願意為他避這個風頭。”
“不過說起來,我的甜心實際上可是你的手下,因為他的失誤,害我被盯上,你不給我點補償麽?”彌賽莉亞以約飯局般随意的口吻,明示道:“我倒是一直想跟你做一次試試。”
——“你現在是我的人了,不許再找別人,我會滿足你。”
樊天以沒興趣為由,打發走了女人。
明知自己沒立場,自食其果,可樊天仍忍不住覺得委屈。
樊天伏在江赫然的辦公桌上,手指在江赫然無聊時用刀劃出的桌面刻痕上,一道道的撫過,想着江赫然烙刻在他心上的,向他鄭重表白過的一句句的愛語。
“你也是騙子。”
他怎麽能忘呢,他最初欣賞的就是江赫然狠絕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