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髒東西
江赫然認真的扮演起愛一個人時的樣子。
不自覺追随的眼神,不舍分別的依賴,舉止親昵的貼近。
“今天可以在家陪我嗎?一個人太無聊了。”
“天好冷,來幫我暖床。”
“手上怎麽有火藥味,誰惹你不開心了?”
“今天怎麽回來的比平時晚,好餓,想吃你做的意面。”
江赫然仿佛“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般,對樊天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依戀,以虛假的溫情化解對方的心理防線,騙取對方的深愛。
他畢竟是真正愛過樊天的,演得得心應手,騙得心安理得,目的地性明确。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不過這也是他真正感受到樊天的愛。
需求上的吩咐不需要他重複兩遍。
地下室潮冷,烘洗過的床單衣物卻總是潔淨絨軟,晴天時,晾曬過的被子,鋪滿一床的明媚陽光。
樊天的耐心與江赫然成反比,厚到能當武器的食譜看了幾本,用心做出的飯菜不被買單,不會有半分不耐煩,哄不過,就換做另一種口味的餐食。
在江赫然赤着腳在地上走動過後,會将江赫然冰冷的腳捂在掌心裏暖熱。
單方面的服務對方時,也會極為投入專注,以綿密的親吻,吻遍伴侶的全身。
會向他訴說心情,會邀寵,笨拙的示好,會像夢游時那般哼哼唧唧的撒嬌。
一點點學着愛人,用學會的愛意待人。
原來感情得到發自內心的回應時,是這般熨帖的感覺。
江赫然也在樊天的身上學到了長進——虛假的心意再也騙不到他了。
江赫然蕩着腳腕上的鐵索,将書撕成一頁頁,折成紙飛機,飛得滿屋都是,“好悶。”
即使是監獄裏的囚犯,尚且還有外出放風的人權。讓一個平日裏熱衷出行,喜歡極限運動的人,在屋子裏關上月餘,江赫然沒被關瘋,純粹是因為他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已經瘋過了。
他将這場禁锢當成了以生命為籌碼的游戲,被迫參與着,直至親眼見證結局。
過程依然是極度無趣的,甚至在空寂的屋子因為囚禁他的人的歸來,而熱絡些許時,會令他心情微妙的好轉起來。
不得不說,囚禁者軟暴力的控制套路還挺有用的。
樊天也在瓦解着他心中的凍層。
然而江赫然非常清楚,他自身心态的微妙轉變并不是因為對方是他曾深愛過的人,不過是人性作祟罷了。
他的心中無人,所以更加清醒,也更加孤寂。
套路與反套路。
江赫然在說完“好悶”之後,推開比他的蟒蛇還纏人的樊天,突然又跟塊捂不熱的冰一樣,冷了下來。
新出爐的戚風蛋糕,鶴井的病情,外界的一些趣聞,他寵物們的現狀。
江赫然不耐煩的打斷樊天,“讓我一個人安靜下。”
樊天清楚江赫然為什麽自閉,他對江赫然再真心相待,都抵不過枷鎖強制下不平等的相處模式産生的隔閡。
樊天不喜歡甜食,卻對江赫然給他的甜頭欲罷不能。
鈎中魚默然了片刻,主動牽動了魚線。
“今晚的星星很亮。”樊天試探着将彼此推向隔閡的邊緣,“想看嗎?”
為什麽不呢?
天氣比心情更加變幻多端。
烏雲封頂,狂風驟雨,漫天的星光成為一個過期的諾言。
玻璃窗投影着兩人的身影,月餘來首度摘下腳鐐的江赫然,右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鐐铐的另一端卡在樊天的手腕上。
亦步亦趨跟随在江赫然身後的男人,像道甩不脫的影子,成為了追随着江赫然的影子。
這樣也好,江赫然想:至少發生沖突掙動起來時,不至于只有他一人手骨脫臼。
星星是看不到了,江赫然将視線從窗外投注在樊天的身上。
熱切的,充滿愛意的目光,亦如先前。
他的階下囚沒與他發生沖突,而是彎起眼角笑了笑,心情很好的說道:“回去吧。”
所有的平和都是表象。
江赫然的心情當然好,樊天在他自甘回到地下室的那晚,如他所願,放出了鶴井與凱恩。
僞作幕後主使的江赫然再三對鶴井做出的警告。一向将江赫然奉為首位的副手,保持緘默,在當夜與凱恩被押送至異國療養,非召不得回還。
江赫然彌補了對親友的虧欠,再無後顧之憂。
鋪墊夠了,戲做足了,該終場了。
牆上的鐘表一針一格的走動着,秋冬的白天總是短暫的,這個時間太陽落下了嗎?還是已經黑透了。
樊天在幹嘛呢?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江赫然從床上坐起,鐵索在地上盤成團繞的圈套,他似沒看到般一腳踩入圈套,被鎖鏈牽絆,向着櫃子的銳角摔了下去。
樊天回到家中,推開地下室房門時,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江赫然。
即使在外,也會因為思念不時查看實時監控的樊天,在飛車回來的十幾分鐘前,就已經看到了這個畫面。
絆倒江赫然的鐵鏈卷在江赫然的腳上,像條陰冷噬主的蛇,倒地的人維持着跌倒的姿勢,像具安靜的死屍。
他的心跳又不聽使喚了,那種江赫然想讓樊天也體味一下的撕心裂肺的感覺,他已經不止一次的感受過了。
噩夢重臨不過如此了。
樊天靜立在門口,好像只要多等一會兒,就可以等到夢境的蘇醒。
樊天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這次的噩夢場景,無法逃離。
他沒醒,失序的理智卻清醒了些。撲上前,惶惶地抱起江赫然。
樊天輕吻着江赫然額角的傷處,不受控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江赫然的眼睑上,蜿蜒出的水痕,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淚。
懷裏的人只是暈倒,樊天慌張到失去判斷能力,曾經無情無感的一顆心,悲痛到難以附加。
“別吓我。”他真的怕了,“江赫然,你醒醒,別不要我。”
江赫然在被摟抱的窒息感中醒了過來。
樊天在夢游嗎?江赫然意識恍惚的想,否則這個薄情的男人,怎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因為怕失去他而哭到哽咽。
江赫然被潮濕的眼淚沾染,心髒莫名酸澀的鈍痛了一下。他沉下思緒,在确認匆忙回來的樊天身上帶着通信的手機之後,勾住了樊天的背,呼吸中止了半分鐘。
這一摔本是他原定的戲碼,只不過最開始該被重創的應該只有他的肚子。
這一摔本該是假摔,好讓他在目标驚慌失措,毫無防備之時完成他的殺青。
近來不時會發作的眩暈感使跌倒成了假戲真做,固定在地上的桌角磕向他的小腹,但他本可以避開傷及頭部的撞擊。
那一刻,他任由自己墜落,抛下求生欲與他波瀾不平的人生。
再也沒什麽值得他惦念的了,不是麽?
“赫然……”曾經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忽然慌聲,“你怎麽流血了,你還傷到哪了?”
被深色褲子遮掩的血跡,在江赫然被抱回床上之後,暴露在床單上。
從蘇醒起就感受到這種異樣感的江赫然勾起嘴角,抓着樊天的掌心覆在自己陣痛的小腹上,緩緩道:“可能是你射進我肚子裏的髒東西流出來了吧。”
樊天總是不帶情緒的冷着張臉,可此時男人的面無表情全因情緒過激,而失去表達情緒的能力,那只手覆在江赫然小腹上的手像被火炭燙到般不住地顫抖,卻又不肯拿開分毫,“什麽意思?”
樊天從對方的反應上有了猜測,江赫然充滿惡意地逼他認下猜測,“先前就想過生一個有你我血脈的孩子,不摔這一下我也不能确認——樊天,我這算不算夢想成真啊?”
那是在一切被翻覆的前一晚,處在高受孕排卵期的江赫然與他縱性的纏綿,在無套的性行為中,自甘被內射,用還喘息不穩的語氣玩笑般的說,自己會懷孕的,讓他負責。
而被稱為“髒東西”的孩子,不論是在那晚孕育出的,還是在過後的強迫下懷有的,降生都以不再受到期待。
樊天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心機深沉的男人對于陰謀有種本能的直覺,他逃避直視心愛的人的內心,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故意摔倒的。”
江赫然不可置否。
“你……一直都沒原諒我。”
假意的泡影接連破碎,修複感情的沙漏碎成一地的散沙。
江赫然靜默着凝望了樊天許久,與樊天對視了許久,他說:“再抱一下吧。”
對他言聽計從的男人垂眸,被眼睫遮擋住的碧色眼瞳裏盛着數不盡的悲切,也映出從旁閃過的一抹黑色的冷芒。
那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雙刃匕首,如其物主一樣,冷硬銳利,在兩人擁抱的瞬間,決絕的從背後刺進了樊天左邊的胸腔。
那是心髒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