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過期不候
簡常徹無奈地看着微信錢包的提示——這已經是第N次他發給宗遲的轉賬被自動退回了。起初,這個轉賬的備注是“氣球”,宗遲分明看見了,別的消息也回,但就是不收錢。次日錢被自動退回,簡常徹又轉一次,就這樣循環往複了好多天。紅包的文字內容逐漸變成了:“快收!”“你點不點?”“你煩不煩”和一串省略號。
簡常徹這邊滿頭冒火,宗遲那頭收到這些消息時卻看得十分高興,他仿佛能透過那些驚嘆號和問號看到簡常徹他皺起的眉頭和惱火的單眼皮,這種愉悅在一日下午于市中心某快餐店門口偶遇對方時達到頂峰。
“你這是在幹嘛呢?”
宗遲正巧出差回來,下午去公司轉了一圈,沒有開車,沒想到出門就遇見了簡常徹。
對方眉心又緊了緊,嘴皮無聲地翻動了一下。
“什麽?”宗遲是真沒聽清。
“買冰淇淋!”
“哦。”宗遲點了點頭,又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納悶道:“你不吃?”
簡常徹舉着蛋筒:“關你什麽事。”
宗遲有點莫名,說:“你不吃的話我可以吃嗎,我好久沒吃過冰淇淋了。”
“當然不行。”簡常徹瞪他一眼。
宗遲有些委屈:“為什麽?”
簡常徹終于受不了了:“不是給我自己買的,是給……一個小朋友。”
宗遲明白過來:“病人嗎?”他想了想,又問:“那你幹嘛不直接讓我帶過去就好。這就在我公司樓下,而且我不是發消息說我等下會過去。”
又出現了,簡常徹只動嘴唇但是不發出聲音的神奇語言。
“你說什麽?”宗遲湊過耳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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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讓你買!因為你不收錢!”
宗遲愣住了。
“噗——”
簡常徹威脅道:“你敢笑出聲試試。”
宗遲:“噗哈哈哈哈哈!”
簡常徹氣得轉身就走,但無奈手裏還端着一個顫顫巍巍的蛋筒冰淇淋,實在走不太快。
“可是這一個冰淇淋也才幾塊錢啊!”宗遲連忙追上去,還是忍不住好笑,“況且這不是咱們一起做的事情嗎?”
“那不一樣的,那是我讓你幫我買的,幾塊錢也是錢!”簡常徹低聲咕哝:“幾塊錢把尊嚴借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怎麽這麽可愛。”宗遲伸手去扒拉他,但意識到簡常徹是真的在不高興,忙說:“沒有啊,我不是每天在你家蹭吃蹭喝也沒有給錢嗎。你看,要是算上吃喝水電,我還倒欠你的錢呢。”
簡常徹聞言臉色松動了一點——的确,因為宗遲老賴在他家不走,最近的夥食費簡直成倍上漲。
“我要是每天追着你問,哎呀昨天我洗澡了,水費多少,電費多少,我還給你啊,是不是挺沒意思的。”
簡常徹斜瞄了他一眼,臉色總算不那麽臭——宗遲這段時間确實經常混跡于他家裏。宗遲白天自然要工作,想要繼續履行“遺願清單完成小組組員“的義務,大多只能下班之後過來,那時多半已經是晚上了。如果簡常徹值小夜班還好,二人午夜可以一同離開,但如果是大夜班,宗遲便經常和他熬到大天亮,不同的是簡常徹第二天可以倒休,但宗遲還要繼續工作。
記得某日清晨,宗遲照例坐在電瓶車後座,趴在他背上靜靜地打瞌睡,簡常徹忍不住道:”以後大夜班你就別過來了,晚上也沒什麽事兒。“
“可是我白天要工作啊……”宗遲昏昏沉沉地說。
簡常徹有些無語——說實在的,最初宗遲提出也想和他一起完成病人們的遺願時,簡常徹只當他是圖一時新鮮。畢竟彼時宗遲的奶奶剛剛去世,心裏肯定有些作為晚輩盡孝不足的遺憾。但是夏去冬來,宗遲依舊十分積極地參與着這項原本只是簡常徹自己執念的事業。
那些願望說起來大多都微不足道——一個兒時記憶中的零食,一張遺落時光的老照片,一個尚未道別的故人,一件從未嘗試過的小事。簡常徹以為宗遲很快就會厭倦的。
就像他應該會很快厭倦兩人這種開始得突如其來,又持續得莫名其妙的關系。
但他似乎還沒有。
“而且我也不想回我自己家,回去也睡不着。”宗遲含混地說,“我喜歡你家。”
簡常徹心頭跳了跳,但嘴上還是說:“我家有什麽好,你不是老抱怨廁所嗎。”
“廁所在門外的确有點變态,”宗遲換了個肩膀,找了個舒适的角度搭自己腦袋,“但是你家比較暖和。”
胡說八道,簡常徹心想,宗遲那個高檔公寓不但有中央空調還有地暖,他家只有兩個油汀子。
“而且鄰居也好,”宗遲繼續說,“我都不認識我鄰居,你樓下的奶奶還送我橙子吃。”
“謝謝你了,那是送給我的。奶奶只覺得你可疑。”簡常徹無語道,“你倒好,全給我吃了。”
從上周二開始,宗遲已經連續七天沒回過自己公寓了,出差間隙都是斷斷續續留宿簡常徹家。比起冷冰冰的電梯平層公寓,他更喜歡這個有煙火味的小區和這個溫馨的一居室。雖然他已經不止一次不小心把自己關在樓道裏,雖然兩個大男人同時出現在廚房裏的時候經常轉不開,雖然他需要撩開晾曬的衣服才能順利走樓梯,雖然他經常被一樓的奶奶盤問來歷,雖然……
但他喜歡這個家遠遠多過自己那個鐵灰色的盒子。
于是這就導致了簡常徹某日在家裏轉悠的時候,赫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家裏已經到處都是某人的痕跡——他的牙刷,他有專用的浴巾和睡衣,甚至還有留下了備用的西裝襯衣和襪子。
以及他的味道。
“是你的味道。”
那天簡常徹就這樣指着被子說。
“什麽味道。”宗遲彼時正抱着電腦和一碗洗好的葡萄,在沙發上回郵件。
“說不上來……就是一聞就知道是你。”
宗遲放下電腦,一臉狐疑地從沙發上走過來,把鼻子埋在被子裏嗅了嗅:“不臭啊?””
“沒說臭,就是有一股,你的味道。算了,沒什麽。”簡常徹開始有點後悔挑起這個話題了。
“別沒什麽啊,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被你說得像老頭子的味道。”
簡常徹又抓過宗遲的枕頭聞了聞,那是一種極淡的、類似木調古龍水香味混合別的什麽……他很難形容。于是他幹脆一把抓過宗遲的領子聞了聞他的睡衣,篤定道:“都是你的味道。”
宗遲不由得有些郁悶,拉起衣服聞了聞,自然什麽也聞不出來。他盤腿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一躍而起,撲住簡常徹,在他脖子處猛嗅。
“幹什麽!”簡常徹吓了一大跳。
“那你也有味道。”
簡常徹:“什麽味道?”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宗遲抓着他揉了一會兒,“反正聞起來色色的。”
“能不能好好說!”簡常徹一把拍掉他的爪子。
兩人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像狗一樣抓着對方聞了一會兒。
簡常徹在人行橫道前停下,忽然想起這一茬來,不禁有些好笑,輕輕勾了勾嘴角。
身旁的宗遲倒是出神地看着他手中那個明顯已經要開始融化的冰淇淋——雖然天氣涼了,但回醫院的路畢竟還是有一段。他看見簡常徹暴露在冷空氣中泛紅的指節,忍不住說:“我幫你拿一會兒?”
簡常徹看了看他,把蛋卷遞給了他。
“啊,對了,我們公司要做年度體檢了。”宗遲随口道。
簡常徹雙手揣在兜裏,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嗯。”
“你們醫院應該也能預約團體體檢吧?”
“能,”簡常徹說,“但是幹嘛不找私立醫院,服務好,還不用排隊。”
“你怎麽說你們醫院服務不好啊,”宗遲樂了,“能不能約那種,醫院派人到公司裏來給員工體檢,就測測血壓心率什麽的。然後順便呢,你到我辦公室來,做一個私人服務。你就穿護士服,裙子的那種,我就坐在椅子上,然後你鑽到辦公桌下面……哎喲!”宗遲痛呼一聲:“打人這麽疼的!冰淇淋差點掉了!”
“活該!”簡常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而且門診部和住院部護士又不通用。”
宗遲發出了一聲一波三折的惋惜:“啊~這樣啊。”
他手中的蛋卷冰淇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融化了,乳白色的奶霜順着螺旋狀的塔尖徐徐流下,在紙黃色的蛋卷邊緣聚集起來,宗遲看着前面90秒的紅燈,深深覺得這個冰淇淋堅持不到小朋友手裏了。
“那……是門診部比較好,還是住院部?”宗遲繼續閑聊。
“住院部能接觸的患者類別比較豐富,”簡常徹說,“但門診不用夜班。”
“工資呢?”
“住院部吧,其實也差不了太多,主要靠年限。”
“而且住院部還有加班費。”宗遲笑起來,“怪不得呢,小財迷。”
簡常徹不置可否地瞥了瞥嘴:“好說好說,大財迷。”
兩人終于來到醫院裏,簡常徹脫下外套,別上工作證,領着宗遲來到一個兒童病房。
裏頭一個小男孩兒一見他就開始扯着嗓子喊:“徹徹哥哥,你來啦!”
“嗯,今天感覺怎麽樣?”簡常徹朝他微笑道,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圓腦袋。宗遲在一旁看得牙酸——對我從來就沒有這麽好的态度。
“還可以吧。”小朋友故作成熟地答。
“我給你帶冰淇淋了。”
“真的!?”小孩兒眼睛瞬間亮了,“在哪兒呢!”
“在……”簡常徹一回頭,也愣了:“哪兒呢?”
“我給吃了。”宗遲攤開手。
簡常徹:“???”
小朋友也一臉呆滞。
宗遲比劃道:“冰淇淋化得太快了,流得我一手都是,實在沒辦法,我就給吃了。”
簡常徹眼珠都要瞪出來,并在他面前捏起了拳頭。
“所以!”宗遲忙說,“所以我已經下單給你買了一個更好吃的冰淇淋,等下就送到。”
“真,真的?”小孩兒呆呆道:“什麽是更好吃的冰淇淋,哈根達斯嗎?”
“呃……對!就是哈根達斯的,而且一共有三種味道!”
“并且三種味道裏選了一種!”簡常徹側過頭咬牙切齒地說,“因為冰淇淋吃太多會拉肚子。”
宗遲連忙應和道:“也就是香草……莓……巧克力味,是巧克力味的。”他觀察着小孩兒易懂的臉色,瞬間改了三次說辭。
小孩兒頓時高興極了:“好!我還沒吃過呢!爸爸下班來看我的時候給他也嘗嘗!”
宗遲蹑手蹑腳地準備遛出病房,掏出手機下個單,簡常徹在背後叫住他:“喂。”
宗遲戰戰兢兢地回頭,誠懇地說:“冰淇淋是真的化了,化得徹徹底底,就算我不吃也……”
簡常徹打斷他:“今天我值夜班。”
“我知道啊。”
“你晚上別等我了,自己先回去。”
“沒事啊,我就在這……”
“讓你先回去。”簡常徹再次打斷他。
“別嘛,你真生氣啦?我保證這就給他補一個冰淇淋。你看那小鬼也沒不高興不是……”
簡常徹閉上眼吸了一口氣,第三次打斷他:“跟那個沒關系,就是……”
“就是每次大夜班之後,你都困得跟條死狗一樣,眼都睜不開眼了,害得我還要我載你。所以……”
宗遲眨巴眨巴眼睛:“所以?”
“所以我去配了把鑰匙。”簡常徹飛快地說。
他一出口就又後悔了,但話已出口,宗遲很顯然也聽見了,于是簡常徹梗着脖子不說話。
而宗遲緩緩閉上了嘴,睜大了眼。
簡常徹從兜裏掏出一把孤零零的,沒有牽繩、沒有挂墜也沒有鑰匙環的,銀白色的小鑰匙,宗遲瞪着它,自覺地伸出了手。
簡常徹把鑰匙放在他手心,一點也不涼,帶着溫度。
宗遲捏着這枚小小的銀色鑰匙,還沒來得及消化它所代表的以及沒有代表的一切,擡起頭來,簡常徹已經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