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軍開拔, 君臣辭別。

晉無陵一招手,一旁早已候着的內侍用托盤端着兩個銀杯和一壺清酒走了過來, 恭敬地停在了晉無陵的旁邊。

晉無陵使了眼色後,內侍便立刻從酒壺中緩緩朝銀杯中倒入了清澈透亮的酒汁。

“朕在這裏預祝國師大人凱旋而歸。”晉無陵拿過其中一杯,雙手相持, 一飲而盡。

句忱端起了另一杯酒,道:“如今荟陽宮內危機四伏,陛下時刻小心。”

晉無陵爽然一笑:“國師放心,待國師凱旋之日, 朕亦必肅清宮廷。”

年輕的君王哪怕面對如今舉步維艱的朝堂, 也依舊充滿了鬥志。

句忱微微點頭,看了一眼杯中之物, 以袖掩面,一飲而盡。

風卷着細沙輕輕拍打在臉上,清冽的瓊漿順着喉嚨滾下, 帶着淡淡的灼熱直至腹中。

“陛下留步。”

“告辭。”

随後兩人不再多言, 句忱帶着一襲白衣輕輕轉身, 上了一架早先備下的石青色馬車。

風煙滾滾,馬蹄聲陣陣。炙熱的陽光下,二十萬人的大軍仿佛一條長蛇在官道上緩緩前行。

最近的一封八百裏急報, 成國大軍已是打至晉國延慶城外。從荟陽城出發要到延慶需要經過赤淮、長川等幾城,哪怕急行軍也需要四五日的時間。

延慶因為長期受到匪寇騷擾,又臨近邊防,所以有駐軍五萬, 這才攔住了一往無前的成國入侵軍。如今只期望着五萬的延慶守軍可以在城內多撐幾日,等待支援到達。

大軍緩緩前行,才走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馬車內的句忱就聽見了外面一陣騷動。

他睜開閉着的雙眼,起身掀開簾來,問道:“怎麽回事?”

馬車外一名騎着黑色馬匹的将軍跳下馬來,回道:“國師大人,來了一個和尚,說是普明寺的言争師傅,要見——”

不待這名将領說完,就見一名年紀不大的小和尚從十幾尺開外足尖輕點飛躍過來,眨眼的功夫,其人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句忱的馬車上。

周圍的士兵突見這番變故,又是一陣騷動。

句忱朝剛才向他回禀的将軍擺了擺手,道:“不必驚慌,繼續行軍。”

随後他便讓言争鑽進了馬車中。

馬車緩緩使動,句忱看着言争,一貫冷漠的臉上破天荒地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你突破天境了。”

言争點了點頭,回道:“剛突破天境出關,就聽說了師兄你要帶兵出征的消息,正好前來送你一程。”

“也好,”句忱微微點了點頭,“如今荟陽城內不怎麽安穩,若是我此去出了什麽問題,你也能護住荟陽宮。”

聽到這話,言争低頭垂眸。

過了良久,他才擡起眼,突然道:“這才時隔兩三個月與師兄未見,便感覺師兄變了許多。”

句忱一愣,問道:“何出此言?”

馬車往前使動着,車輪發出辘辘的聲音,碾過地上細小的石子,發出吱呀的聲響,車內的兩個人同時晃動着身軀。

言争停下轉動念珠的動作,摩擦着手中的一顆珠子,話鋒一轉道:“兩月前師兄便已找到師傅讓您所尋之人,不知眼下情況如何了?”

“還好。”句忱淡淡道。

言争并未追問句忱敷衍的回答,只繼續說道:“其實,當初師傅把玉佩交到師兄你手上時,我正好在屋外,聽到了師傅對師兄的囑咐。”

聽到這話,句忱擡眼看了看言争,眼中含着些意外。

言争垂着眸子,并未注意句忱的眼神,繼續說道:“當時我正好路過師傅的禪房,記得就在窗外,隐隐約約地聽見師傅同師兄說起的話。”

“師傅說,師兄持玉佩所尋到的人,不僅僅是師兄你上輩子所欠之人,還注定——”

“注定是身負禍國亂民之命的妖女。”

“而師傅也說過,師兄是落凡歷劫的星君,若是能護住晉國安危便可順利回去。”

“如今晉國亂象,或許都因此人所起,也許只要、只要除了她……”

句忱目光轉向嚴厲,眸中露出些痛意,打斷了言争的話:“別說了!”

車內氣氛瞬間凝滞,只聽得見兩個人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過了良久,言争才搖頭嘆道:“師兄,你真的變了。當初的你一心只求大道,而如今……”

句忱沉默未言。

言争看着句忱,繼續說道:“我由師兄自幼照顧長大,師兄脾性師弟很了解,如今師兄好似變了一個人。”

聽到這話,句忱眉頭微皺,擡眼看着言争,搖頭道:“師弟此言過了。”

句忱繼續說道:“所謂禍國之言不足為信。”

“亡國之名為何要讓一介女子來背負?國家興亡乃是朝堂君王臣子、舉國百姓之責,怎會單單獨怪罪于一人。就算沒有此女,成國一樣會來襲,晉國亦會面臨如今形勢。”

言争皺眉:“若是如此,師兄所習天機之術……”

句忱回道:“此術也不過是根據所知各種情勢消息,推測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罷了,并不作沒有根據的推測。”

“那禍國妖姬的斷言,可是出自師傅口中!”言争提高了聲音道。

句忱沉默。

這話确實是師傅給他說的,從前他從未懷疑師傅所說話語,而如今卻是……

“不管怎樣,總有解決的辦法。”句忱眸光微閃。

言争無奈:“師兄既然都已經這麽說了,那我也無話可說。”

“不必擔心。”句忱道。

言争久久未言,最終只好點了點頭,道:“師兄此去多加小心,我也該回去了。”

“告辭。”

掀開車簾,言争從車中一躍而下,很快便消失在了隊伍的最後。

馬車中,句忱想着剛才言争的話微愣。

随後他想到什麽般微微撩起了衣袖,手臂處一圈紅色極深的牙印新痕顯露了出來。

看着這處傷痕,句忱嘴角勾起,搖頭輕笑,心裏卻是一片暖意。

這人還真真是任性得緊,自己讓她傷了心,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這處傷痕怕是要恢複個好幾日。

輕輕晃動着的馬車中,句忱的思緒不由自主地便飄到了昨日夜裏。

上日夜裏。

傅九機走後的天機臺。

句忱站在窗戶邊上,看着天機臺外夜景,久久未動。

殿內伺候的小童瞧着發愣的國師大人,終于忍不住內心的疑惑,出言打斷了句忱的思緒。

“國師大人,您在笑什麽?我之前還從未見過您笑過。”小童道。

句忱聽到聲音,神色一斂,回身坐到了桌案前道,冷淡道:“沒什麽。”

他伸出手去,想要端起茶水掩飾內心的思緒,卻沒想到抓了幾把都沒摸到手邊的茶杯。

“國師大人,茶水在您的右手邊,不在左手邊……”

句忱微微垂眸,拿起了左手邊的翠管羊毫。

羊毫沾了墨水後,卻見白色的宣紙上落了一汪淡色茶水。

“國師大人,硯臺墨汁在前面,您剛沾的是茶杯裏的茶水。”

“……”

句忱終于放棄了掙紮,決定回房休息。

這時,卻聽見門外小童進來禀道:“國師大人,剛才我在門口見着一道身影閃過,我跟上去一看,竟發現是太後娘娘又過來了。”

“娘娘瞧着不怎麽清醒,國師大人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句忱背脊一僵,猛地擡眼,連忙起身快步走出了天機閣正殿。

卻沒想到一出門,便聽見外面傳來一聲哭腔:“你這個負心薄幸的家夥,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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