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去掉好像
季禮等小姑娘哭完, 入鄉随俗又極其越矩地親了親她的臉頰, 親掉了她臉上的淚痕。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
季禮側抱着她給她解釋,每個人長大之後都要賺錢,從兩手空空到賺第一塊,任何職業都需要用勞動換取報酬, 他只是暫時洗碗,他也做過其他工作, 他存了不少錢,可以帶她去吃好吃的, 去玩好玩的,給她買很多漂亮小裙子。
沈言曦咬住牙關堅決不要。
“剛剛不是還嚷嚷着說要嗎?”季禮眼角也含着點淚光,笑着逗她。
沈言曦忽然很別扭,倏地反身抱住他。
“好了, 我先把碗洗完。”季禮拍拍小姑娘後背, 松開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還是說了出來:“我, 我幫你。”
季禮舍不得:“髒。”
小姑娘倔強:“不,要幫。”
“你給我加油。”季禮一雙濕漉漉的髒手已經被小姑娘抱幹淨了, 她大衣前面多出一塊深淺不一的水漬,季禮眸光閃了閃, 擡手輕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尖, “聽話。”
季禮手上沒水,大抵是她眼淚剛泛濫,季禮在她鼻子上刮出一個小小的洗潔精泡。
晶瑩剔透, 挂在精巧的鼻尖。
季禮“噗嗤”笑出聲,沈言曦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季禮,季禮更想笑了。
沈言曦難得這麽乖巧,季禮洗碗的時候,她幫季禮放碗,季禮去放一整筐的碗時,她就抱着他的東西站在門口等他。
十五歲的少女美得像含苞的小玫瑰,滿臂紋身染了頭發的混混沖沈言曦吹口哨,見季禮出來攬了沈言曦的肩,混混們悻悻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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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冰面容易打滑。
季禮牽着小姑娘的手慢慢走。
風呼呼地吹,兩人說話時,嘴前有一團白霧。
沈言曦比較自己和季禮呼出來的白霧,感覺差不多大。
“你們冬令營在附近嗎?”季禮問。
沈言曦說:“旁邊鎮上,今天放一天假。”
季禮問:“期末考試的總結分析寫完了嗎?”
沈言曦:“寫完了。”
季禮:“帶來了嗎?”
沈言曦:“沒有。”
季禮笑笑:“沒有就沒有吧。”
沈言曦悄悄看季禮一眼,有些不相信他的不追究。
不過他不追究,她自然樂意。
季禮租的房子在小鎮角落,有些年份了,木籬笆、尖頂、塗鴉、壁畫,看上去和電影裏一樣。
沈言曦好奇地這裏摸摸,那裏摸摸,季禮去生壁爐裏的火。
窗外天色灰蒙蒙,火焰卻明亮地跳躍在兩個人眼中。
沈言曦坐在季禮旁邊,幾分鐘後,季禮摸了摸沈言曦的手。
“暖和了,”他放心下來,“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按照沈言曦以往的性子,立馬就該叭叭叭報菜名了,可她剛經歷季禮在後廚那一幕,怕他沒錢買不起肉,又要維護他男人的自尊心,格外認真地咽了咽口水:“我一點都不餓。”
季禮注意到小姑娘的小動作,楞幾秒之後,笑了。
他說:“冰箱裏有牛排,我可以給你煎黑胡椒牛排。”
沈言曦想了想,總是要吃晚飯的,如果他只煎一塊,自己就切成兩塊,他吃大塊,自己吃小塊,如果他煎了兩塊,她剛好餓了。
對錢從來沒概念的小姑娘第一次在一塊牛排上糾結半天,才小聲說:“好。”
季禮不知道小姑娘想了這麽多,只覺得她看到自己煎了兩塊牛排時,松一口氣,眼神的意思是——幸好季禮還買得起肉?
季禮更好笑了。
吃過晚飯後,沈言曦要看電視,季禮平時電視都不開,這廂卻是坐下來陪小姑娘一邊烤火一邊看。
電視裏正在放情景喜劇,小姑娘樂得合不攏嘴。
季禮不太感興趣,就專心給小姑娘剝瓜子,小姑娘一把一把将瓜子仁朝嘴裏塞,偶爾她朝自己嘴裏塞一把漏了一粒夾在指縫,就大發慈悲地把那一粒送給季禮。
小姑娘眉眼彎彎沒心沒肺。
季禮得了那一粒路過她指縫的瓜子,面上無波,心跳卻快。
廣告間隙,季禮和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小姑娘問:“你洗碗還要洗多久。”
季禮說:“個把月。”
小姑娘秀氣的眉頭擰了擰。
小姑娘又問季禮:“學習還順利嗎?”
季禮“嗯”一聲。
小姑娘撇撇嘴評價:“學霸。”
然後,小姑娘再問:“你交女朋友了嗎?”
季禮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娘:“為什麽這麽問?”
小姑娘不自在地碰碰鼻子,倏而理直氣壯:“大伯母和宋阿姨讓我問的。”
季禮眼神閃了閃,隔了好一會兒,才勾了勾唇角,摸着小姑娘腦袋,眼神看向她:“沒有。”
小姑娘心裏其實是松一口氣的,但她完全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松一口氣,只是裝作小大人的模樣:“沒有最好,你現在正是好好學習的時候,女朋友可以晚點再談。”
季禮也樂得配合她,又“嗯”了聲。
在國內一見面就鬧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在異國他鄉竟然有了片刻的和諧,但只是片刻,因為很快,季禮發現了一件事——
小姑娘背了個小書包過來,她之前把錢和卡一股腦都揣進他口袋了,他這廂重新給她放回去。
小姑娘書包一向亂糟糟,硬幣、護照、耳塞、草稿紙雜成一團。
季禮嘆口氣,全部倒出來給小姑娘一樣一樣整理好,然後,他在書包夾層裏發現了一張揉得皺巴巴的小紙條。
不是沈言曦的筆跡,上面寫着“ABAAB”空“CBDDA”再空……
小姑娘游學冬令營有準入資格考試,30個名額在重點中學的厮殺尤為激烈,季禮也是這個中學畢業的,幾乎立馬就反應過來這張紙條是冬令營資格考試的答案。
沈言曦正在他床上開開心心地打滾,忽然被季禮拎出去,她不滿地嬌嗔:“你幹嘛,我困了準備睡了——”
話未完,她看到那張紙條,倏地沒了聲音。
季禮臉上的柔和早已斂得一幹二淨,冷然的目光落在沈言曦身上。
“解釋一下。”他說。
沈言曦攥着衣角,眼神飄忽:“就沒什麽啊,随手寫的。”
季禮“哦”一聲:“随手寫的答案?”
沈言曦結結巴巴不敢看季禮:“就随手,随手……”
她說不下去。
季禮冷聲:“伸手。”
沈言曦手朝身後縮。
季禮再一次:“伸手。”
沈言曦眼裏噙淚。
季禮一個字一個字地沉聲道:“最後一次,伸手。”
沈言曦咬住嘴唇不伸手,季禮驟地拽過小姑娘手腕撐開她緊握的拳頭攥着她指尖,一巴掌徑直打在她掌心上。
“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不能做我沒教過你?我才走多久?嗯?”季禮語氣比窗棂的冰花更冷,一個字一個字剜她的心理防線。
沈言曦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季禮又一下:“誰教你作的弊?嗯?自己的主意?”
沈言曦大哭。
季禮再一下打在她手心:“不說的話我們現在就去你冬令營問問你老師知不知道,覺得這是小事?嗯?”
季禮一下一下打在小姑娘手心。
小姑娘起初咬死不說,可季禮的責問堪比槍林彈雨,她根本承受不住,連連縮着被打得通紅的手,崩潰大哭:“我知道不好,我知道是錯事,可我就是想參加,大家都說這個好好玩,我就是想參加,我就是英語不好,我有什麽辦法……嗚嗚嗚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不要打我了。”
季禮力道更重:“為了好玩?為了參加?沈言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小姑娘眼淚一直掉:“季禮你打痛我了,我會痛,我再也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禮就這麽一個小姑娘,他養出來的小姑娘,純粹得不像話的小姑娘,他只能讓她記住痛,記住錯,記住一輩子不能再犯第二次,不能有半點心軟。
而季禮不知道的是,沈言曦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玩,也不在乎什麽冬令營,她只是偷聽到他和家裏斷了關系,他一個人在外面,雖然她總和他吵,但她見不得他不好,家裏人對季禮避而不提,她就不讓家裏人知道地去看他,漂洋過海來看他。
她也不想,可她想不出別的辦法,她也猶豫了好久。
可他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沈言曦說不出實話,季禮也說不出實話。
沈言曦眼淚哭幹了,嗓子哭啞了,連夜走的時候,看季禮的眼神分外厭惡。
季禮把自己最厚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在斷了關系後第一次給季家海外分公司打了電話,車來接小姑娘,他交代司機一定要把小姑娘送到老師手上。
沈言曦看也沒看季禮,頂着紅腫的眼睛倔強地望着前路。
季禮同樣沒看沈言曦,給她關了車門,直接轉身回屋。
車上,沈言曦再次憋不住眼淚,伏在膝上埋頭痛哭,她知道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可他也真的打痛她了。
門內,燈光昏暗,冷風肆虐,季禮眸光幽微,渾身力氣宛如被抽幹般,緩緩跌坐在地,心如刀割。
一場相見,兩人連再見都沒說。
季禮心上仿若爬着千萬只螞蟻,爬得他發癢,癢得有些痛了。
————
彼時,季禮剛到國外沒多久,一時半會回不去。
溫情和沈淮清幾乎不管沈言曦,自己父母溺愛沈言曦,沈家大伯母大伯父對沈言曦幾乎是百依百順,那麽只剩下唯一一個惡人,他,季禮。
季禮太清楚小姑娘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洪水就泛濫的性子,太清楚在她肆無忌憚生長的時候需要一個保護的邊框,太清楚她骨子裏的率性和随意,可能稍不注意,她就去了另一個方向。
沈言曦高中三年,最叛逆的三年,季禮就是那個遠隔重洋的大反派。
沈言曦日記裏玫瑰色的大反派。
一次次為她回來讓她起了少女的心事,又一次次冷酷無情地掐滅她的動心。
而季禮,一次次無可自控地将她護在懷裏,也一次次幹脆利落讓她吃痛地折掉她長歪的枝丫。
同時,他剛卷進資本的漩渦,保自己兩手幹淨也不過為個沈言曦。
沈言曦高考前,季禮為了回來,延期了學位論文。
沈言曦大三時,季禮差不多解決了學位和季家海外的全部問題。
小姑娘已經成大很多,遇事兒有了主見,做事兒有了行動力。
他懷着一點難以自持的心情去沈言曦大學找她,想約她吃個飯,先冰釋前嫌,再慢慢進入後面的階段,只是他沒想到,小姑娘已經和另一個同齡的男生走在了一起。
男帥女靓,并排走過樹蔭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刺進季禮的眼睛。
他沒辦法無動于衷,也沒辦法直接告訴沈言曦讓她和對方分開,不用想都知道,他越拆,沈言曦越情比金堅。
他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題幹每個字都在對他行刑。
那個晚上,季禮坐在翡翠園陽臺上,對着隔壁空蕩蕩的陽臺抽了一夜的煙。
手機顯示錄音中,季禮時斷時續、想到哪說哪地說着想對她說的話,好像又在對他自己說。
夜風掠掠,月色遠遠。
一個在槍-支自由國家頂着威-脅-暴-力在萬人裁員書上簽字的人,一個24歲便開始讓季老爺子扶着他掌權的人,能是什麽善類?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和掠奪感,在得到和得不到之間,以最想得到的心情選擇了得不到。
就像他不自知一次次按滅沈言曦的喜歡那樣,倏地,按滅了自己的喜歡。
極其殘忍,殘忍到季禮那般心智強大的人不敢猶豫半分。
然後,有了第二段錄音。
第二天,沈言曦和季禮在翡翠園門口偶遇。
沈言曦高高興興地和他打招呼:“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還是一副別人欠你錢的樣子,啧,”她大大剌剌道,“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呀,我給你介紹我的小哥哥,可甜了。”
季禮手握着賓利門把,面容冷淡:“不必。”
沈言曦熱情:“沒關系的,我做東,這不是剛好給你接風洗塵嗎,而且……”
她一大堆碎碎念還沒開始,便聽到季禮極度冷淡嘲諷的兩個字:“怕吐。”
沈言曦:“?”
男人姿态倨傲地上車,關門,賓利絕塵而去。
沈言曦杵在原地,怒火快燒到了頭頂。
吐什麽?什麽吐?
沈言曦要氣死了,這男人是見不得好嗎?
她這輩子要再請季禮吃一次飯,她就不姓沈!!!
又是幾年的水火不容。
後來,當沈言曦殘缺後、住院後、狀似喜歡他後,季禮想慢點,慢慢來,跟着她的節奏和步伐,做個最耐心的獵人。
可他根本按捺不住。
因為每當遇到她,他才是真正手足無措的那個人。
————
夜色下,萬家燈火如去不複返的長河逐盞熄滅。
華盛總部頂樓辦公室。
誰也沒想到當紅頂流沈言曦拜倒在霸道總裁的西裝褲下,誰都沒想到霸道總裁害怕吵醒當紅頂流,腿一動不動。
季禮所有書房、辦公室的辦公桌上都有一個空白相框。
他彎身在一個上鎖的抽屜裏輕手輕腳地再拿出一個,拆開,伏案寫了兩筆,裝攏,放在桌上已有的那個空白相框旁,并排看了看,把先前那個空白相框放進抽屜,重新上鎖。
又過了一會兒。
他感覺小姑娘稍微睡熟了些,這才小心翼翼把人抱去休息室放到床上,動作輕緩地給她脫了鞋,又去洗手間拿了濕紙巾給她簡單擦掉臉上的妝,又拿溫毛巾給她擦擦手,再輕輕将她的手放回被子裏。
暖黃的夜燈下,小姑娘睡得溫軟安靜,纖長卷翹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窩投落出一片淺淺的陰影。
她今天好乖,一直陪着他。
那麽嬌氣的小姑娘,中途水都沒喝一口,他當時忙昏了頭,也不知道她渴不渴。
漸暗的燈光灑在她白皙細膩的皮膚上,宛如給上好的羊脂玉籠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她五官精致漂亮,賞心悅目,季禮的視線從眉眼掠過鼻梁,最後落在她的唇間。
唇形精致,唇珠明顯,微微翕合時恍若沾了點瑩潤的亮。
季禮喉結伏動,喉嚨有點幹。
自戀愛起,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主動但從容,小姑娘羞得面紅耳赤只想往他懷裏鑽,此時此刻,是季禮控制不住,無關浪漫無關性,類似一種青澀本能甚至有點毛躁的喜歡和沖動,他騰身,急而快、落卻輕地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這是很早很早之前,很多很多個時候,他都想做的事。
觸感柔軟到近乎不真實。
而季禮又是個極其務實的人。
他深邃的眸光泛着笑,就着唇間那點甜意,手撫着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着,又親了她一下。
為什麽喜歡你?
知道答案了嗎。
“晚安,小傻瓜。”
作者有話要說: 狗蛋後面應該還會拆一波驚喜,但不确定是啥時候~~
小公主:我不姓沈。
狗蛋: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