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铤的睡眠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當他醒來時,陸羅告訴他才剛剛到早上六點半。
“你一直都沒睡嗎?”白铤問。
“稍微睡了會,但還是不太困,就沒多睡。”陸羅答道。
白铤和陸羅簡單洗漱過後,就走出了房間。陸桐似乎還在睡。
二人在走廊上碰到了少奶奶。少奶奶似乎是住在陸桐卧室隔壁的對面。她雖然妝容很精致,但還是看起來有些憔悴。
“嫂子早。”陸羅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少奶奶點點頭作為回應。
“您起得真早啊。”白铤說。
“我一向起得這麽早的,”少奶奶微笑了一下,“陸艾早上起來喜歡喝現磨的咖啡。我都會幫他做好。”
“真羨慕大少爺,有這麽好的妻子。”白铤禮貌地恭維着,陸羅卻掐了他一下,示意他別說了。白铤注意到聽到這句話的少奶奶不再說話,眼神黯淡了起來。
外面仍下着大雨。雨水沖刷着天窗,一道又一道的水紋在玻璃上蔓延。
三人沉默着走進飯廳,發現趙醫生坐在裏面喝茶。
這是白铤第一次見到摘下口罩的趙醫生。他的臉确實是有大面積的燒傷,并且很嚴重。鼻子上的肉幾乎都不見了,嘴唇消失無蹤,嘴角也因為肌肉損傷而被牽扯着,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甚至年齡。他這張臉一眼看上去非常可怕,估計能把小孩子吓哭。
趙醫生似乎習慣了人們對他的臉的畏懼,他微笑着對白铤說:“抱歉,等我将茶喝完,就立刻把口罩帶上。”
白铤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可能表情過于驚恐,非常不禮貌,趕忙擺擺手:“不用不用。您慢慢喝。”
陸羅對趙醫生說:“醫生,我今天8點半想找父親談一談。”
趙醫生點點頭:“好,那我屆時回避一下。”
陸羅點頭,然後拉起白铤到廚房給其他人準備早餐。
其實趙醫生看起來氣質很好,非常禮貌,說話态度也柔和。如果不是臉的話,應該也是個很受愛戴的人。白铤一邊想着,一邊問陸羅:“你今天找陸老爺有什麽事?”
“我想問問房間裏那個小門,并且告訴他昨晚你被襲擊的事。”陸羅說,“你也要跟我一起去。”
“我就不了吧。”白铤有點心虛。他感覺這個有錢有勢的大老板有些可怕。
“你之前還說見岳父呢,怎麽現在就慫了?”陸羅笑了。“沒出息。”
白铤搖了搖頭,拿起裝三明治的盤子放到傳送臺上準備傳進飯廳:“我要是知道真的要見岳父,肯定提着大小禮品來了。現在兩手空空,怕他覺得我娶媳婦的心不誠啊。”
“說什麽呢?誰娶媳婦?”陸桐打着哈欠進了廚房。
兩個人立刻閉嘴了。
陸桐這時看到在一旁準備咖啡的少奶奶,笑眯眯地走了過去,伸手摟抱了一下她:“唉,我嫂子還是這麽賢惠。”
沒想到少奶奶臉色大變,一把掙脫了陸桐,逃進飯廳。
陸桐看着少奶奶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
二人吃過飯,在客廳小憩了片刻,就去找陸敬椿了。
穿過書房,就進到陸敬椿的房間。陸敬椿的卧房空間很大,家具卻不多,顯得非常空曠。靠牆一端有一張巨大的床,床上躺着一位微阖雙目老人,這便是陸敬椿了。
“父親,”陸羅恭恭敬敬上前,“您還在休息嗎?”
陸敬椿緩緩睜開眼,對陸羅笑道:“大早晨的,又休息什麽呢?”
白铤仔細觀察了下陸敬椿,他雖然年紀已高又中風癱瘓在床,但氣色很好,眼神明亮。又長得高鼻深目,十分威嚴。如果能夠正常地站着或坐着,一定是一個氣場十足令人畏懼的人。
“父親,我想占用您一點時間。有些問題想問您。”陸羅道,又轉向白铤:“這位就是我一直和您說的白铤。”
“伯父您好。我是陸羅的朋友。”白铤規規矩矩地說。
“你就是白铤?”陸敬椿看着白铤的眼睛說。白铤感覺自己被兩道銳利的目光剝得幹幹淨淨,心中不禁打起鼓來。
“真是個一表人才的小夥子。”陸敬椿微微地笑了。“去搬把椅子來坐吧。”
二人坐在陸敬椿的床邊。陸羅把昨晚的事詳細地告訴了陸敬椿,并時不時和白铤核實事情的細節。
看着這倆父子交談,白铤感覺陸敬椿和他在當地報紙雜志上了解的形象不太一樣。陸敬椿是以鐵腕聞名的。當初陸家以鐘表行業發家,誰料50年前發生巨大變故,家族裏大部分人失蹤。當時只有十八歲的陸敬椿一手扛起家業。又在鐘表行業日漸蕭條之前成功轉行為儀器加工,并把市場越做越大。據說他個人要求極高,管理嚴格,不容許一點差錯。
但今天,白铤感覺他眼中慈愛地看着陸羅的陸敬椿,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而已。
不過這個父親老了點。白铤忍不住想。
陸敬椿聽完了事情的經過,沉思了一下,說:“客廳的門的确是管道間。鑰匙你們可以找趙醫生要。襲擊白铤的人的身份,我心裏倒是有幾個嫌疑人。但是你沒必要知道。”他拍了拍陸羅的手,溫和地對他說:“你們都還是孩子,不要參與到這種事情中。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但是白铤他……”陸羅還想說什麽,卻被一聲巨響打斷了。
只見陸桐砰一聲撞開門進來,迅速轉身把門反鎖上。門外傳來瘋老人的叫喊聲:“二哥!放我進來!我今天就把這個禍害除了!”他用鐵鍬嚓嚓嚓地重擊着門,發出了巨大的噪音。
“老爺,你可得救救我。”陸桐哭喪着臉說,“要不我非得被這瘋子卸了不可。”
白铤看見陸敬椿的眉頭明顯地皺了起來。
“陸羅,”陸敬椿冷冷地說,“你去開門,讓他進來。”
“別呀!”陸桐着急了起來,“我的命不要啦?”
“你,陸羅和白铤都出去,我一個人和他談談。”陸敬椿說。
陸桐這才不做聲。
陸羅起身正要開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身來:“父親,我能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什麽?”陸敬椿明顯地被鐵鏟刮門的聲音弄得心焦,聲音也有些不耐煩。
“您知道您的長兄現在在哪裏嗎?”陸羅問。
陸敬椿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早死了。五十年前被火車軋死的。屍體已經火化成灰了。”
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向陸桐:“你又跟他們瞎說什麽了?”
陸桐臉色蒼白,連忙擺手:“我是看他們都是小孩,逗着玩呢!”又着急地對陸羅說:“你快去開門呀!”
陸羅打開門,老人沖了進來,對着陸桐就要砍。
“住手!”陸敬椿低聲怒道,“你要幹什麽?”
“二……二哥……”老人定住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得殺了他……”
“別胡鬧了,過來!”陸敬椿低聲對他說,又對另外人搖了搖頭:“你們出去吧。”
“你小叔為什麽這麽執着地要殺你?”
三人進到書房,白铤問。他知道陸桐的性格非常招人煩,但也不至于煩到見了面就要砍他的地步。
“誰知道呢?”陸桐滿不在乎地說。“肯定是他把上一輩的積怨給發洩到我身上了。看他那樣兒,都懷疑是不是我親爹強、奸他老婆了。”
白铤搖頭,看來他對這個人嘴上的無恥程度又低估了。然而即便這樣,白铤仍察覺到陸桐在刻意隐瞞着什麽。
這時趙醫生從大廳進到了書房。陸羅趁機走上前向他要了管道間的鑰匙。二人便離開了書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白铤試了試鑰匙。門紋絲不動。
“這是管道間的鑰匙嗎?”白铤問陸羅。
陸羅也有點疑惑:“趙醫生應該不會弄錯的。”
白铤撓了撓頭:“那還有備用鑰匙嗎?”
“我不清楚,”陸羅答,“但所有鑰匙都應該在趙醫生那裏的。我,陸桐,陸艾,除了自己房間的鑰匙和大門鑰匙外,沒有其他鑰匙。”
白铤又用力推了下門,仍是徒勞無功。
二人又悄悄到陸桐的卧室溜了一圈,仍是什麽也沒發現。正想離開時,卻隐隐聽見隔壁傳來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聲。“遺産”,“沒用”,“陸桐”幾個詞模模糊糊地鑽入白铤的耳朵。
“隔壁好像是陸艾的房間。”陸羅小聲說。
“他和他老婆不住在一起嗎?”白铤記得早上看到少奶奶從對面隔壁的房間裏出來。
“好像很久之前兩個人就分開睡了。”陸羅說。
二人都覺得聽別人吵架不太好,就一齊離開了房間。
手機被沒收,網絡路由器也被趙醫生以陸敬椿的命令為由關了。沒有網的日子對于現代人來說更甚于沒有食物和水源。陸羅和白铤無所事事,閑得發慌,只能去書房看看找找是否有有趣的書來消磨下時間。
在坐下來看書前,陸羅進了一次陸敬椿的房間,去告訴他和趙醫生鑰匙不管用的事。白铤則留在書房。
他擡頭望了望牆上兩層樓高的書架,發現大多是機械維修,手工制造之類的書籍。也有一些小說、散文集類的通俗文學。白铤知道陸敬椿是做儀器加工這一行的,有很多機械類的書籍也正常。反而是書架上大量的內外科醫學書籍令白铤感到不解。
他想了想,這家裏并沒有誰是學醫的。陸艾,陸桐顯然不是,而陸羅大學的專業報的是電信。如果是趙醫生的話,這藏書量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陸敬椿隐藏的老婆了。難不成是瘋老人?白铤搖了搖頭。
他随意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封面看上去很素淨的書,定睛一看标題:《顱腦損傷》。
唉,白铤傷感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命中注定。上天估計都知道我昨天摔成顱腦損傷了。本來就不聰明,不知道複活後會不會直接成了傻子。
他翻了翻,通篇除了幾張畫得精致漂亮的解剖圖外,基本上都是專業名詞。白铤完全看不懂。
這時陸羅從房間裏出來了,他一眼就看到白铤手上拿的書,頓時臉上憋不住笑了起來。
“你看看這書也好,”陸羅說,“很久之前我就就覺得你顱腦損傷嚴重了。”
聽了這話,白铤做出一副委屈的神色,眨巴着眼睛看着陸羅:“羅羅,你說這種話是很容易失去寶寶我的。”
陸羅捂着臉,做出一副“瞎了我的眼”的樣子,笑着上前推了白铤一下。
白铤順勢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問:“屋裏情況怎樣?”
陸羅說:“趙醫生說他也不知道情況。這鑰匙很久不用了。”他眨了眨眼:“我沒想到的是,我爸得病之前,每次水電暖有毛病,都是他親自修的。所以管道間除了他也沒什麽人進。”
白铤疑惑地問:“陸老爺子一個大老板,還親自修水電暖?”
“嗯,”陸羅回答,“聽我爸說,不只是他,之前每任家主都親自做這些事的。算是個業餘愛好吧。”
白铤表示不太理解。
陸羅和白铤說完話後,就開始從書架上找書看。白铤準備把《顱腦損傷》放回書架時,發現書架裏原先放這本書的後方,竟還藏着一本書。
這本書沒有書名,卡其色的硬書皮封面,非常厚,看着有些年頭了。白铤把這本書抽出來, 發現這是一個記事本,本上還帶着一把精致的四位密碼鎖。
白铤一看,估計是不知道誰的日記本,就想把他放回去。但這個本上的鎖實在是做得精巧漂亮,讓他忍不住擺弄了一下。誰知這鎖竟是經看不經用的,白铤拿手一動,它就噼裏啪啦散了架。
白铤心虛地看了陸羅一眼,發現陸羅仍在專心致志地找書。
他心一橫,想:這是老天提供機會讓我偷看,這本日記看起來很老了,說不定能了解到五十年前的事情。于是索性把日記本打開。
日記本年代久遠,紙頁都已經發黃變脆。白铤搜索着日期,發現是從xx28年開始記的。
他內心一陣激動。迅速翻到了xx37年6月份,尋找“死亡”,“僵屍”的字樣。
XX37年6月26日的日記格外長,一定是記了重要的事件。
白铤停在了這一頁,讀了起來。
XX37年6月26日
我本覺得今天不需要記,因為今天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但我心裏難受的不行,卻又無法排遣,只能記下。
因為那個傳說,今天我們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一個小堂弟在我離開時躲在倉庫裏活了下來。 二哥也活下來了,但他已經被殺死了一次。
大哥今天早上送葬。屍體火化,埋到城南的墓園。中午父親在家中辦酒席。我擔心二哥,帶着食物偷偷去看他。
二哥被鎖到後院的小倉庫裏。一步都不讓出來。我不知道這三天有沒有給他送飯吃。我被命令守靈,接待賓客,天天被盯着,也抽不出空找他。
倉庫門被鎖着,我也沒有鑰匙。但這對我來說并不是問題。
二哥不看我,不和我說話,也不吃東西。我知道是自己做錯了。我向他道歉了千遍萬遍。我不想求他原諒,只希望他別再折磨自己了。
他的女朋友根本不愛他。我反複跟他說。周萱現在就坐在大廳裏,以大哥未亡人的身份吃着喪事酒席。
我不知說了多久,二哥就是不動。但我逐漸聽見了門外傳來慘叫聲和哭喊聲。我将門打開了一條縫,看到人們一個個面無血色地奔跑着,拿着武器互相砍下手和腳,相繼倒地死亡。有的人撞開院子的門逃到外面,就立刻化成粉末消失了。
我跟二哥說讓他好好待在倉庫,然後順手拿起一把斧子走了出去。院子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砍下的四肢和頭顱。我怕極了,但因為擔心父母的安危,還是不得不朝大廳走去。突然我覺得後面有人,就順手輪了一下斧子,那人被我斬斷,然而他手中的不知道什麽東西卻打中了我的頭部,我當時暈了過去。
不知道暈了多久。我醒來之後已經聽不見人的聲音了。我走向大廳,看到被四分五裂的父親和母親的屍體。
這時我突然想起二哥。不知道他在倉庫是否安全。然而于此同時我突然渾身一涼,因為我想起來我離開時并沒有鎖倉庫的門。
當我靠近倉庫時,我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周萱。她為什麽還活着。
周萱說着什麽,我只聽清楚一兩句。什麽“我要讓他子孫滅絕,家破人亡”什麽“替我複仇”什麽“欺騙”。
我聽不下去,推開門進了倉庫,周萱正面對着我二哥說話,看我進來,突然笑了。我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她将手中的刀子直直地插入二哥的胸膛。
我當時瘋了,掄起斧子就把周萱的頭顱砍了下來。周萱的身體沒有流一滴血,她的頭飛出去的時候還在放聲大笑。
二哥站了起來,把刀子從胸口裏拔出。他看着我。我知道他此時此刻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敢看他,只能躲着他的目光。
“你出去吧。”二哥說,“我要和周萱談談。”
他說着抱起了周萱的頭顱。周萱此時此刻竟然還能說話。她咯咯地笑着,用舌頭舔了舔二哥的下巴。
我走出了倉庫。
背對着二人,我聽見周萱口齒清晰地小聲對二哥說:
“替我演一出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