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铤剛剛看完一篇,卻聽見書房的門響了起來。他慌忙把日記塞進書架,又拿起《顱腦損傷》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陸桐開門進來,看到二人,說:“我們大少爺叫你倆去做飯了。”又看到白铤手裏拿着的書,笑了:“沒想到你竟然對醫學感興趣。”
白铤将書放回書架,謙虛地說:“看着玩,看着玩。”
二人在廚房裏準備午餐。這次陸桐很意外的沒來打擾。他叫過二人之後就直接穿過書房進了陸敬椿的房間。
白铤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在日記裏看的內容和陸羅講了。
陸羅聽罷,皺起了眉,對白铤說:“如果這日記說的是真的,那陸桐之前就是完全在編故事騙我們了。”他又問白铤:“你覺得這日記是誰寫的?”
白铤思索了下,答:“這日記的主人對一個人稱呼二哥。在這個家裏,我只聽見過你小叔這麽叫你父親。”
“你的意思是小叔寫下的這本日記?”陸羅問。
“我不知道……”白铤有些猶豫。稱呼是指向日記作者的最直接的證據。然而白铤卻感覺哪裏不對。
日記敘述清楚,條理清晰,怎麽也不像是一個瘋瘋癫癫的人寫出來的。
陸羅好像看出來白铤的想法,他對白铤說:“小叔是因為幾十年前的事故變瘋的,也許是在僵屍事件之後。所以他寫出那樣的日記也并不是不可能。”然而他也搖搖頭:“不過我覺得這本日記也可能不是小叔寫的。”
“總之,”陸羅拍拍手,抖掉指間的菜葉:“我們吃過午飯後去問問小叔。即使他不是日記的作者,也應該是知道些什麽的。”
二人照例在将飯送到陸敬椿的卧室,敲門後卻是老人開的門。老人接過飯,陸羅小聲問要不要再拿一份飯給他,老人卻連連擺手,說不用,一會他自己出去吃。
然而等到吃完飯,老人仍沒有出現。
二人再度來到陸敬椿的卧室,卻發現只有趙醫生和躺在床上的陸家老爺。趙醫生對白铤和陸羅說老人剛剛離開。
白铤心中奇怪,他想和陸羅再找到日記好好看看時,陸桐推門進了書房,和二人打過招呼後抽出一本小說讀了起來。他們只好作罷,離開了書房。
“找到小叔,把事情問清楚吧。”陸羅說。白铤贊同。
二人卻怎麽都找不到老人。陸家大宅裏房間雖多,但大多因為沒有住人都鎖上了。
除了陸艾和少奶奶的房間,白铤和陸羅把能進的屋子都進去找了個遍。就是看不到老人的身影。
“後院有個小倉庫,我們去看看。”陸羅提議。
來到後院。雨下得很大。白铤讓陸羅待在房檐下,自己快跑兩步沖向倉庫。倉庫的門被一把看上去很陳舊的鎖鎖着。白铤本以為這把鎖和日記上的鎖一樣,晃兩下就能打開。沒想到這鎖其貌不揚,卻十分牢固。白铤倒騰了幾下,只能放棄。
他跑回了屋檐下,對陸羅說:“倉庫被鎖住了,還是從外面鎖的,應該沒有人會在裏面。”
陸羅點點頭,伸出手擦了擦白铤臉上的雨水。
回到書房,陸桐仍癱在沙發椅上讀小說。陸羅正想問陸桐是否看到小叔,就看到陸艾一副生氣地樣子從大廳進來。
“哎,怎麽啦?堂哥?”陸桐喊住了陸艾,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怎麽看着這麽生氣?”
陸艾根本不想搭理他,徑直走向陸敬椿的房間。
陸桐仍不放棄,他笑嘻嘻地走過去用手臂環住陸艾的脖子,說:“別這麽冷漠嘛,跟我說說。你這麽生氣地跑到老爺跟前,老爺又該不喜歡你了。”
陸艾仿佛被戳到痛處,他狠狠推開陸桐,低聲道:“我是去找趙醫生的,關你什麽事,你少在這碎嘴。”
陸桐好像被陸艾一把推得有點吃痛,他揉了揉手臂,仍是笑岑岑的對陸艾說:“找趙醫生?那就不是什麽重要事了。和我們說說又有什麽關系。”
陸艾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和你說?行。我房間屋頂今天早上開始漏雨,雨水把家具都淹了,你幫我修去吧。”
陸桐笑了:“我當是什麽事呢。這星期修理工又不能來,你告訴趙醫生,趙醫生就能幫你修?”
陸艾不悅:“他憑什麽不能修?他也不過是個家庭醫生,頂多算是家裏的管家。現在保姆不在了,這事情管家不做誰來做?”
“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陸桐把陸艾拉近自己身邊,小聲說:“你難道看不見現在趙醫生在老爺身邊多受寵?你現在進去讓他在大雨天修房頂,老爺會怎麽看你?他要是還能動,估計先把你腿給打折了。”
“那你說怎麽辦?”陸艾神情有些發虛,明顯被說動了。
“我來做個好人。”陸桐說,“你先在我的的房間睡幾天,等這周過了,再請人來修不就好了。”
陸艾顯然不太樂意,然而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拿着陸桐房間的鑰匙走了。
陸桐轉過身,對圍觀的白铤和陸羅嘿嘿一笑:“接下來這幾天,我就得和你們小夫妻擠擠了。”
白铤開始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晚上在書房過夜。
陸羅問陸桐是否看到老人,得到否定的回複後,二人就在書房裏待着了。
他應該會在吃完飯的時候出現的。白铤心中開始湧起不安。他默默地安慰自己。低頭看起了書。
然而晚飯時老人仍沒有出現。
白铤心中的不安加劇。老人仿佛蒸發一般消失在這座大宅裏。往壞處想,他或許已經被殺死,屍體抛出院外化成了齑粉。往好處想,他或許像那個面具人一樣,在不為人知的暗處伺機而動,準備着殺死陸桐的計劃。
陸羅看出白铤的不安,他捏了捏白铤的手,輕聲說:“不要想太多,你只要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白铤回應般地反捏了陸羅一下,然後小聲說:“沒事的。”
二人吃過晚飯,又回到書房。書房裏沒人,白铤就趁機把日記從書架上拿起來。兩個人人腦袋湊在一起開始研究起日記。
随意挑選另外幾篇日記讀之後,白铤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覺得這本日記不是你小叔寫的。這個二哥也不是陸老爺子。”
“嗯,”陸羅表示贊同。“你看,”他指向一篇日記:“這裏說二哥在僵屍事件後就離開了家。但我父親這一輩子都一直住在這個小城裏,從來沒走過。”
“但是會不會有這種可能,”白铤腦洞大開:“這本日記還真就是你小叔寫的。你看,他在僵屍事件裏受了那麽大刺激,說不定腦子已經不正常了,但這種不正常并沒有表現在寫作行文中。”
他指着“今天二哥走了”這句話對陸羅說:“在僵屍事件那天,日記作者對二哥的前女友做了非常過分的事。可能在這之後二哥對作者的态度就有了180度的轉彎,并且二哥也是死了一次又複活了。所以對于你小叔來說,複生并且性格改變的二哥不是原來的二哥,所以才會說二哥‘走’了。”
“然後關于為什麽你小叔一直想殺陸桐,我也有個猜想。”白铤接着說,“你看,周萱她被砍下頭仍能說話,表示她當時沒死。說不定周萱當時已經懷了大哥或二哥的孩子。陸桐既然是你親堂哥,那就有可能是當時二哥秘密地把周萱送出去,讓她生下陸桐。等到陸桐成年後回到陸家大宅,你小叔驚訝地發現陸桐是周萱的兒子,加上他一直認為周萱是僵屍事件的罪魁禍首,于是就想方設法要殺死陸桐。”
“看,經過我的推理,這下所有事都圓上啦!”白铤啪的一聲合上了日記本,得意地看着陸羅。
陸羅笑着拍手:“厲害厲害,不虧是白偵探。”他又眨眨眼睛:“不過白偵探,聽了你的推理,我還是有點疑惑。”
“你有什麽疑問盡管說,陸助手。”白铤裝腔作勢做了個請的姿勢。
陸羅笑了:“第一,根據僵屍傳說和日記記載的,屍體被切斷的僵屍是不能複活的,那周萱是怎麽跑出去生了陸桐的?第二,這日記記得是50年前的事,照你的說法,陸桐應該有50歲了。怎麽還是一副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個……”白铤被問住了。
“還有,”陸羅不懷好意地看着白铤,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父親那輩,陸家有三兄弟,我父親是最小的。陸桐是老二的兒子。老二不是正妻生的,所以我小叔一直不認他的身份,管我父親叫二哥。”
“啊!”白铤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頓時氣鼓鼓地說,“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你早就知道這不是你小叔的日記!”
“唉!因為好玩啊!”陸羅笑得更燦爛了,“你看,你不是還自己推理出了一整出故事嘛!別說還挺精彩的。”
“你這人!”白铤裝作怒不可遏的樣子,作勢伸出雙手想鉗住陸羅。陸羅坐在椅子上,一遍笑一邊躲,卻一不小心沒保持住平衡,摔到地上。
白铤慌了,迅速跪在陸羅的身邊,擡起他摔到的後腦勺揉了揉:“沒事吧?”
“沒事沒事,地上有地毯。”陸羅笑着回應他,目光和白铤對上。
白铤面對面看着陸羅。距離如此近,他能看到陸羅額上因為打鬧冒出的細細的汗水,以及随着呼吸微微顫動的睫毛。
陸羅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直直看着白铤的眼睛。白铤被他看得臉發燒,他移開目光,想把陸羅從地上來起來。卻沒想到陸羅手用力一拉,反而把白铤拉到了自己的懷裏。
白铤的頭腦一片空白。他的胸膛貼着陸羅的胸膛,下巴抵在陸羅的肩膀上。陸羅把頭埋在白铤的肩窩,白铤能感到陸羅皮膚的觸感。兩人的呼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分辨不清。
白铤呆呆地盯着眼前地毯上的絨毛與灰塵,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思緒都暫停了。
“白铤,”不知過了多久,白铤聽到陸羅輕輕喚他,“白铤。”
“怎麽了。”白铤應道。他的脖子被陸羅的呼吸弄得很癢。
“白铤。”
“你是不是已經很煩我了?”
白铤聽了這話,驚得差點從地上蹦起來,然而頭和腰都被陸羅緊緊地壓着。他怎麽會煩陸羅?他簡直恨不得天天和陸羅黏在一起。
“你為什麽這麽想?”白铤低聲問。
“我想和你一起去A大上學,”陸羅将頭往白铤肩的更深處埋去,“然而你不肯。”
白铤無奈道:“你成績那麽好,去A大太可惜了。”
“那我中考時說不報省中,和你一起上十中時,你怎麽那麽開心。”
白铤無語,想,那時候不是我不懂事麽。省中是當地最好的中學,而十中只是一個普通的區重點。中考完,白铤的分數只夠上十中,而陸羅上省中綽綽有餘。但是陸羅不管陸敬椿和他母親的極力反對,愣是和白铤報了一所學校。理由是離家近,朋友多,不孤單。
當白铤知道陸羅和自己會上一所高中時,高興地摟着陸羅轉了好幾個圈。
但陸羅在十中是個異類分子。他學習太好了,被老師當做重點培養對象,處處優待,還總是提防周圍其他同學把他帶壞。同學或嫉妒或不屑,都不怎麽和陸羅玩。陸羅也不管,只和白铤要好。
高考完。陸羅的分數果然很不錯,是十中建校幾十年唯一一個分數能上B大的。但他一門心思要和白铤上一所學校。全校老師給他做思想工作都不為所動。
當校長親自找到白铤讓他勸陸羅時,白铤已經不是初中畢業時那個只要聽見能陸羅上一所學校就興奮地跳起來的孩子了。陸羅不能一直跟着自己,他聰明,漂亮,又有一個富有的父親,他和白铤是不同世界的人,應該擁有更好的人生。
白铤以“你要報A大就不要再見我了”為威脅,逼着陸羅改了志願。
唉,白铤想,要不是陸羅是個男的,還一直是這懵懵懂懂的樣子,他真要美滋滋地懷疑陸羅是不是愛上自己了。
白铤知道,這大概不是愛情,而是依賴。陸羅從小到大就只有他這一個朋友。他習慣了白铤在自己身邊,從來沒想過離開,也不想要白铤離開。
但人的一生,終究是要面對離別的,只不過是早晚的區別。所謂長久相伴,也不過是離別終章前一段甜美的旋律而已。
陸羅見白铤不答話。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知道,你一定是煩透我了。從小我就一直黏着你。你幹什麽我都跟着。你本該在高中交很多新朋友,然後早早地找個女朋友。但因為我一直在,你都沒有。”
“大家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一定早就想擺脫我了,對不對?”
陸羅問道,卻仿佛害怕聽到肯定答案似的,身體微微顫抖着。
白铤看到陸羅這個樣子,心都要碎了。他的手緩慢摩挲着陸羅柔軟的頭發,低聲對他說:“我怎麽可能煩你呢。”
我喜歡你都來不及。白铤想。
“那就不要離開我。我們上一所大學。”陸羅說。
“陸羅,”白铤溫柔地說:“你看看自己。你那麽聰明,長得還好看,還有一個厲害的父親。交到很多新朋友,早早地找到女朋友的應該是你,而你卻因為和我選擇一所高中而什麽都沒得到。你知道嗎,人總是要分離的。你不應該一味跟着我,而放棄本該屬于你的世界。你應該去更好的地方,去看看更好的人。”
陸羅搖了搖頭,将頭埋得更深了。他撒嬌似的說到:“我不要。我不要什麽新朋友,也不要什麽女朋友。我只要你就夠了。”
他低聲說:“我不要去你去不了的地方。”
白铤笑了,他覺得陸羅像個小孩一樣可愛。他撐起了身子,看着一臉賭氣樣子的陸羅。捏了捏他的臉。
“報個大學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白铤輕聲說,“A大B大離得那麽近,要真這麽喜歡我,你可以每周坐車來看我呀。”
“當然,”他想了想又補充到,“不管你願不願意,我會每周去看你的。票錢你報銷。”
陸羅終于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铤,他伸手摟住白铤的脖子,開心地說:“那我要每天都去看你!”
白铤也順勢摟住陸羅的腰:“那估計把你賣了都不夠付車票的!”
陸羅嘿嘿地笑了兩聲,摟得更緊了。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陸羅閃電般地抽回了手,站起來去開門。
唉,剛才氣氛真好。白铤坐在地上,心中五味雜陳。
應該趁勢告白的,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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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35年 1月27日
我又和家裏吵架了,離家出走,坐火車去二哥的學校找他。
到了二哥的城市正趕上下大雪。下火車後我步行到二哥的宿舍,天太冷了,路上根本一輛車都沒有,我鞋全都濕了,又凍成了冰。到了二哥宿舍,我都要凍僵了。
二哥看到我,非常吃驚。他一邊把我的衣服都脫下來放在爐火上烤,一邊責罵我天氣這麽糟還出門。
二哥的房間很暖和,他給我穿他的衣服,還給我熱了碗湯喝。我很快就緩過來了。
他要溫習功課,我就坐在旁邊看着。二哥的衣服有點小,但穿着還是很舒服的,還有一股肥皂的香味。我穿上去竟然有了反應,又不敢去廁所解決,怕弄上味道髒了這身衣服,只能硬撐着等心情平靜下來。
晚上,我和二哥擠一張床睡。二哥背對着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悄悄地把額頭靠在二哥的肩胛骨上,聽他平穩的呼吸聲。二哥上學後,一次都沒回過家。都是我來看他。想必是因為那家給他帶來了太多痛苦。
他讀完書後,一定也是不樂意回家的。
大哥智力有缺陷。家裏能做事的只有我。但父親和母親都逼迫我太緊,我想放棄,想扔掉家裏的一切來二哥的城市,和二哥住在一起。但那怎麽可能呢?
我眼淚滴了下來,把二哥的衣服弄濕了。還好他仍是睡着,沒有發現。
他讨厭那個家也罷,只要不讨厭我就好。
我喜歡二哥,想一刻不停地親吻愛撫他。然而若二哥知道我的心思,必定将我視為惡心的渣滓而鄙棄我,遠離我。
想到這裏,我的心就仿佛被利刃攪過了一般,整夜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