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下第七當(五)

“我們不回去嗎?”龍兒跟在她身後,看着她背着那個大包袱,裏面裝着已經基本磨出來的墨晶,不過還沒有加工過,還是天然料。

“誰說要回去了?”雁三文頭也不回,“我要去京城。”

他頓在了原地,“為,為什麽要去京城?”

“你以為我這次出來是做什麽?來這裏只是順路。”她腳下不停,走出去好一段才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她轉過身,“不想去?”

“不想。”

“那就乖乖地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說了你就不去嗎?”

雁三文嘆氣,“沒人告訴過你,別和我談條件嗎?”

“那是,我,我姐姐。”

“既然是寧王府的公子,那個你爺爺又是怎麽回事,還當了你?”

“他不是我爺爺,他是我爹爹的朋友。”龍兒指了指自己臉上的胎記,“是他帶我離開寧王府的,他去替我找可以除掉這個的藥。”

“為什麽要離開?”

他突然蹲下身,卻不吭聲,雁三文朝回走了幾步,走到他跟前,他抱着雙膝,“反正,她們又不當我是人。”

雁三文不解地挑眉,他又道,“在她們看來,我就是一個最好用的工具。”

是挺好用,就是麻煩了點,雁三文心下暗想,她又問道,“那為什麽要,當給我?”

“他說,當給你最安全。”

雁三文好一詫異,怎麽她自己從來不知道,她的名聲比镖師還要牢靠。

龍兒看她似乎挺得意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他說,你這個人小氣到天下罕見,只要是标上了你的所有物,你就一定會保住。

他仰起臉看着她,“可以不去了嗎?”

“可以…”

龍兒面上一喜。

“除非,現在天下掉一箱黃金珠寶把我砸了。”她伸腿踢了踢他的腳,“起來了。”

龍兒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你真名叫什麽?”

“才不告訴你。”

“不說就不說,我又不稀罕。”

“哼。”他走在她身後不理她,雁三文只當是小孩撒潑,也不管他。

一直到當晚,龍兒才發現,這路,壓根就是回花落鎮的路,只是不斷兜兜轉轉地繞着圈子。“你騙我。”

雁三文打了他一個暴栗,“我浪費我千金一刻的寶貴光陰,繞遠路替你把人給甩了,居然不感謝我,還在這裏嚷嚷。”

“有人跟蹤?”

“知道自己是個大麻煩了?”她沒好氣道。

他暗自咕哝了一聲,雁三文搖頭嘆氣,“我記得你剛到的時候,乖得很,說東就不會往西,從來不會頂嘴,連正眼看我都不敢,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

他怔了一下,為什麽?他也不知道,因為在她面前,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臉上被人稱作醜八怪的胎記?

+++

生活終于恢複了平靜,至少對于雁三文來說是這樣,當然,如果那個越來越唠叨的小鬼可以安靜些,那就更好了。

她把腦袋埋在枕頭裏,門外傳來龍兒的敲門聲,“雁三文,豆漿油條拿回來了。”

她嘆了口氣,自從他把早晨排隊的事攬了去後,她就不用那麽早起來了,這似乎,不是個好習慣。

她起身穿衣,開了門,接過豆漿,龍兒卻站在她身前沒有走。“怎麽了?”

他伸出手,雁三文前後看,“幹什麽,又沒燙着?”

“袖子,短了。”

她這才擡眼打量他,“你怎麽又長高了,不是才給你換過衣服?”

“可是我要長高,我有什麽辦法?”

“你就把之前的衣服剪了,縫一下,拼一下,不就好了。”

“雁三文。”

“還幹什麽?”

“今晚,我們能不能不要在家吃飯?”

“為什麽?”

“今天是我成人的生辰。我想,想可不可以…”他話還沒說完,外堂的夥計沖了進來,“老板,有人挑場子。”

雁三文把豆漿往桌上随手一扔,跑了出去,龍兒跟在她身後,走到天下第七當的外間,他睜圓了眼,轉身就跑,雁三文看着堂內一大座足有兩人高的玉雕,紅木底座,“封山治水圖,你帶這個來,是要當?”

“怎麽?雁老板收不起?”

“收不起?怎麽會,不過這天下四大玉雕之一,我還真不敢随便估價。”

“不如我告訴你,它的價格,就算你整個天下第七當所有銀子拿出來,只怕也湊不足。何況,我想就算勉強能湊出來,雁老板也不至于做這麽傾家蕩産的買賣。”

雁三文挑了挑眉,那女人又道,“你這夥計,可是已經簽下當票,接下這單生意了。”

那夥計低下頭,她怎麽知道,這個玉雕這麽值錢。

“你想要龍兒?”

“雁老板果然爽快,說實話,龍兒他是我寧王府的五公子,我帶他回去也不過是帶人回家,你何必不放人?”

雁三文從當鋪櫃臺上翻出一張硬質皮紙蓋章,指着上面的字和簽字畫押,“你識字吧,看到了,他現在是我的人,你想要就得來贖,不過我高不高興讓你贖回去,還得再看看。”

“那你收單不付帳,又怎麽說?”

“誰告訴你,我收不起?誰又告訴你,我天下第七當,到底有多少家底?”她小心翼翼地從衣服裏拿出一根紅繩,上面串着的,正是雁三文出了名寶貝的那三枚銅錢。

她把那三枚銅錢遞到那女人面前晃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去,銅錢本來很普通,然而,這銅錢的背面,像是用刺刀刻了一個字,凹陷地縫隙間,用細銀屑填滿,卻是一個“豐”字。

那女人變了臉色,“你,你到底是誰?”

“說了,雁歸。”

“可你怎麽會有豐氏錢莊的掌家之物?”

雁三文笑了笑,“還想要當嗎?”

那女人怒目看着她,轉身帶着侍從離開,十數個人搬着玉雕。她們前腳剛走,那夥計驚愕道,“老板,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你還是豐氏錢莊的當家?”

雁三文白了她一眼,伸手在那銅錢上一擦,那些字跡立刻變得模糊一片,那夥計啊了一聲,“是假的,老板,那她們回頭發現了,肯定還會回來要人的,這可怎麽辦,人家可是寧王府,我們只是個小生意人家,怎麽能和人家鬥?”

雁三文嘆氣,“麻煩永遠都是麻煩,還能怎麽樣?”

躲在門後的少年黯淡下了眼神,突然跑了出來,雁三文沒叫住他,他沖到門外,“大姐。”

那女人回過身,雁三文走到他身後,“你做什麽?”

“大姐,我和你回去,可是你要給足夠多的贖金。”

那女人面上大喜,“龍兒,你放心,絕對沒問題。”

龍兒走到她身前仰起頭,不過這時,已經不再需要像兩年前那麽的費力,“我不會再麻煩你了,花掉你的錢,都會十倍奉還。”

雁三文喉口一滞,本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卻出不來,這不是她想要的嗎?麻煩沒了,錢回來了,還是大大的一筆,可是為什麽,心裏悶悶的,尤其是看着他上馬車的時候。

她呸了一聲,“走了,回去今晚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龍兒看着她的背影,馬車漸漸駛遠,終于再也看不見天下第七當的招牌,他靠在馬車壁上,這下,她該滿意了吧,再不會有人煩她,不會有人白花她的銀子,不會有人悄悄地、慢慢地、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她。

他閉上眼,一毛不拔的小氣雁三文,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雁三文,見血就發暈的膽小鬼雁三文;總是把媒公轟走,說男人都是賠錢貨的雁三文;總是看着他搖頭嘆氣,說你怎麽整天在長個的雁三文;會把新鮮的米飯給他,自己永遠在吃隔夜飯的雁三文…雁三文,我們,不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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