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寵成夫(三)

孝絨打着噴嚏回到原來的院子,這麽折騰了一圈,肚子更餓了。

“公子。”院門口一字排開十多個小侍,其中一個用一件大衣将他裹住,“公子,大人有命,請跟我們來。”

完了,他剛剛做的那些事,絕對夠死上一百次了,那個大人肯定是要把他趕出去了,也許更慘。

他身上滴着水,要不是那大衣,這會夜風一吹,肯定開始發冷,他被那群小侍簇擁在中間,繞得暈頭轉向,努力地記着路。

“那個…”

“公子。”

孝絨和一個小侍同時出聲,他接着道,“你先說。”

“公子,到了,這邊請。”

這家人喜歡木建築,孝絨心裏告訴自己。正對着四個門面的木門,镂空雕着花,開了兩扇,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走進去就見到一個足有一個高的大木桶,“這是…?”

“公子,白日就讓你洗澡了。”一個小侍上前來扒他的衣服,他捂着連連退後,“我自己來。”

那幾個小侍互相看了一眼,有一個走過去搬過來一個雙角套球衣架,把給他準備的衣物都挂在上面,另一邊踩蹬也準備好,毛巾搭在桶上。

“公子,有事喚一聲,我們就在外面。”

和剛剛的浴池一樣的玫瑰花香,他小心翼翼地邁入水中,從來都是随便打些水擦擦身子,何時這般泡過澡,孝絨整個人埋在水中,幾乎睡着了過去。

水有些變涼,他才醒了過來,睜了睜眼,起來擦幹淨身子,偏頭見到挂着的衣服,他一件件抖開穿上,順滑柔軟的料子服帖地穿在了身上,他不住揉着衣料,這也太好了點吧,他記得以前洗主子衣裳的時候,也洗不到摸着這麽舒服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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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

孝絨乖乖照做,那小侍細細地看過他的指甲,點了點頭,孝絨忍不住出聲,“那個。”

“公子,有什麽吩咐?”

“那個,你們是不是搞錯什麽事了?我,我不是應該幹活的嗎?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這個,大人怎麽吩咐,我們就怎麽做,公子,還有吩咐嗎?”

“那,你知不知道廚房還有沒有什麽剩飯剩菜的,我餓…”

那小侍滿臉驚慌,“公子沒用晚膳?”

“我沒事的,就是如果有多…”

“還不快上廚房,馬上傳,沒有也立刻做起來。”

孝絨沒攔住人,他終于很認真地看着那個站得離他最近的小侍,“你确定你們沒有認錯人?”

“公子,錯不了。”

“要是錯了呢?”把他轉給別人他是無所謂了,就是至少給他一個安身之所。

“公子,我想,嗯,你今晚見過大人,自己就知道了。”

+++

孝絨被安頓在一張小圓桌前,小侍從大瓷碗裏替他盛出了一小碗,他有些恍惚地接過來,幾乎已經把這當成了在這裏的最後一頓。

他也分不出來這是燕窩粥,還以為煮得是銀耳,喝了三碗後摸摸肚子,“飽了。”

小侍們撤走了碗筷,“公子自己坐會,也可以上內室,這裏都可以走動,只要記得別進右手邊的書房。”

人都走光了,他看了眼那書房,這裏的其他房間連接都很通透,有些是用屏風,有些是用博古架,那間書房卻是徹底用原木櫥斷開,只有一扇正緊閉着的移門。

孝絨繞過四折屏風,東看看,西看看,反正他就覺得自己也呆不了多久了,就當是來玩一趟也不錯,可以看到這麽多沒見過的東西。

博古架上都是一些奇珍古玩,包括一尊有半人高的象牙三重套雕,如水柱噴起一般,頂起了頂端的套雕,一層裏面可以看到另一層,他好奇地歪着腦袋。

再走過去,有一個靠窗的小隔間,像是從牆面上凹進去了一塊,窗口這會黑漆漆的,牆上點着琉璃油燈盞,下面有一張小方桌,上面擺着一局圍棋,像是一局殘局。

孝絨停下了腳步,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打開,穆桔清雙手捏着鼻梁,擡眼見到他正盯着她早晨上朝前照着棋譜擺下的殘局。

“怎麽?想下一局?”

“大人。”孝絨猛然回頭,想起自己一直的疑惑,有些擔心,也有些怕,說快了倒是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那個,我本來以為我是來做小侍的,我也就是來做小侍的,後來他們好像認錯人了,讓我洗澡,還替我上廚房熬粥喝,還給我穿這麽好的衣服。”他拉了拉身上。

“沒錯。”她是說沒有弄錯,聽在孝絨耳朵裏還以為是說他說得沒錯。

“嗯,我知道肯定是弄錯了,那,我,我也不知道的,那我…”他本來想說我也沒做錯事,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穆桔清打斷了他,“我早該知道以你的腦筋,我應該早點說清楚的,看來是我疏忽。”

他看着她,她不緊不慢地朝他走近,“你不是來做小侍的。”

“不是?”

“你是…”穆桔清自己頓住,就算是侍君,也該有迎娶儀式的,她想了想,“我的小寵。”

“小寵是什麽東西?”

“小寵不是東西,是你。”她走到小方桌的一邊坐下,雙手十指相互抵住,看着他,“會下嗎?”

孝絨點頭。

“先下一局,我再解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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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絨在到大戶人家做小侍之前,住在平民最常居住的混雜胡同,胡同內最多的,就是鋪在地上的圍棋局。

一呼百應,圍觀者擠得擁擁堵堵,一個不行就換,車輪戰一般,經常會出現一些絕頂高手,也許無人知曉,但是棋藝絕不在那些貴族女兒之下。

孝絨的圍棋就是在那裏看來的,也曾和老人下過,他自己不知道分寸,穆桔清雖然看上去不動聲色,眼裏卻閃過一絲驚異。

她竟然在他手裏讨不到一點好,全朝上下棋藝無人能及的穆相大人,今晚竟然險些敗在自己的小寵手裏。

孝絨開始打哈欠,穆桔清有些意猶未盡,看着他的眼皮都快耷拉下來,這才朝他招了招手,孝絨看了他一眼,不懂那是什麽意思,想起她沒說完的話,又問道,“小寵是什麽?也有月錢嗎?”

穆桔清一時語塞,他又道,“其實沒有月錢也沒關系。”他撓撓頭,“反正我家裏也沒有人了,只要有吃有住就好。”他可不想露宿街頭。

“你要求可還真低。”她輕輕搖了搖頭,站起了身,朝他走近,樣式衣料都相近的衣裳,他此時身上也飄着和她相同的淡淡玫瑰花香,穆桔清的手還是有些僵硬,漸漸地靠近他,很輕很輕地将人慢慢收攏。

“小寵,就是乖乖地順着我,依着我,陪着我。”

比她想象中的感覺要好得多,軟軟的身子,聞着很舒服,抱着更舒服。

孝絨微微撐開身子,探出腦袋,小聲地反駁道,“可是,這樣子,不就…”

“不就什麽?”

“我不就…”不就還是小侍嗎?不過就是成了通房侍而已。

她的臉近在咫尺,沒有了白日的溫文和疏離,眼裏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孝絨小巧的鼻翼動了動,很久以前,就不斷有人教導自己,不要妄想着自己的小姐主子,更加不要做飛上枝頭的夢,但是如果主子真的願意臨幸,就一定要絕對地依從。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姿勢抱着他,一種從未有過的被呵護的安全感在胸腔慢慢彌漫開來,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小寵也好,小侍也好,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雞冠長得再好,也只是雞冠,不可能成為鳳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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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桔清替他拉上被子,原本只是想要了他,沒想過會和他下了這麽長時間的棋,也沒想到這會不僅沒有碰他,還讓他睡在了自己身邊。計劃早已全盤走樣,她此時心裏卻很安靜,很暖,看着他安詳的睡顏,她竟然會覺得滿足。

從小到大,有記憶開始,便是母親不茍言笑的臉和一個個師傅全年無休的訓教,身為過繼給正君的長女,那個本該叫做爹爹的男人,在成人之前,她甚至從未見過。

京都繁奢,六府獨大,江山同坐,首推徐穆。身為穆氏家族這一代的頂峰人物,穆桔清早已讓穆氏在六府中的地位超越了徐氏,不過徐穆向來交好,世代聯姻,要不是穆桔清的潔癖,她早該迎娶徐家某一位嫡系公子回來了。

第一次,終于一夜無夢好眠,第二天穆桔清是噙着笑睜開眼的,他還睡着,側躺在身畔,臉側卧在枕頭上。她坐起了身,伸出了手,本想要去撫他的臉。

手卻在看到枕頭上一灘水跡時徹底頓在了當場。這是…?

穆桔清臉色驟變,孝絨睜開眼,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也坐起了身,就聽到她叫人進來的聲音,他坐在床腳,看着她。

“把床單枕巾,從頭到尾,全部給我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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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着的人都覺得他肯定已經失寵了,不過這對孝絨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孝絨很喜歡曬太陽,尤其是冬天的太陽,現在不是冬天,但是曬曬還是不錯,他在小院裏發現了不少竹竿,紮了個三角架,曬曬被子,曬曬衣服,還有他的香爐,之前一直塞在箱子裏,這會也拿出來放在窗前陽臺上曬曬。

這邊收拾完,他手裏空閑了下來,有些不習慣,猶豫了會,還是走出了自己的那個院子,來來去去的人看上去都有事在做,孝絨不好意思麻煩他們帶路,自己随意地邊走邊看,記着路,免得回不了院子。

咔,咔,不間斷的聲音傳來,他循聲過去,咔咔的聲音更加得響,就見到一個年邁的老人正在修剪擺放在院落門洞前面的盆景。

那老人看上去做得很吃力,孝絨走上前輕聲道,“大叔,我來幫你吧。”

那老人回過頭,他的身形佝偻,像是快要六七十歲,看容貌卻也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不過滿頭白發過半,更顯得蒼老無比。他笑着搖搖頭,“不用了,要是連這些都做不來,我還有什麽臉留下來。”

孝絨隐約覺得他話中有話,卻也沒去多想,就算想了,他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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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桔清,走得這麽急做什麽,叫了你兩聲都不理。”

“有事。”

“喂,你今天怎麽了?剛剛在朝上帝上可是大發雷霆,你自家堂姐在南郡招兵買馬揚言要清君側,你倒好,今個居然一直在走神。”

“我能說什麽?是賭咒穆澄清忠心不二,還是懇請陛下出兵剿匪?”

“我猜陛下想要聽到後者。”

“那你怎麽不提?”

“我提不合适。”

“徐胤,你知不知道太醫院這個時候有人嗎?”

“怎麽又關太醫院什麽事了,難道你那個堂姐有病?”

“告訴我有沒有。”

“太醫院什麽時候都有人。喂,還是說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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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太陽挺大的,你還是歇會吧。”孝絨扶着那個男子在樹蔭底下席地而坐,“大叔,你在這裏幹活很久了嗎?”

“幹活?”那男子笑了一下,“是啊,從我十八歲開始。”

“咦,和我現在一樣大。”

“你是新來的吧。”

“對啊。”

“嗯,很好。”

“好什麽?”孝絨很是不解,一手玩着地上的落葉,那男子看了他好一會,“我聽說,大人收了你?”

“收?”孝絨搖搖頭,“大人說我是她的小寵,其實我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

“小寵?”

“你也不知道吧,真是奇怪。”

“那你覺得她怎麽樣?”

“不知道,再說,她怎麽樣又和我沒有關系。”

“你都是她的人了,怎麽會沒有關系?你不想,趁着年輕要個名分,或者,要個孩子?”

孝絨驚訝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連連搖頭,那男子不解道,“為什麽?”

“我爹爹死了很久,說實話,我們一起呆的時間很少,我現在連他的樣子都想不大起來了,可是他說過的一句話我卻一直記得。”

“是嗎,他說了什麽?”

“他說,烏鴉再怎麽塗面粉,它也變不了天鵝。”

“什麽意思?”

“就是說,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什麽,不是有一句話說的,門當戶對。所以,我又何必想這些事情。”

那男子呆愣了半晌,才笑道,“真希望我年輕的時候也想得這麽開。”

孝絨歪了腦袋,那男子又道,“也許我就不會整整十八年連自己的孩子都見不到。她現在不願理我,我也不怪她。”

孝絨還想問,那男子突然朝他道,“那你想過,自己是什麽,又想要什麽?”

孝絨突然傻傻地笑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以前也幻想過,有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妻主,不需要多好看,不需要很厲害,有一個家,有幾畝地,只有她和我,還有我們的寶寶。”

“現在還想嗎?”

孝絨搖搖頭,“不想了,多做夢是會幹不好活的,再說,現在,更加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他見過很多被小姐主子寵幸過的男子,除非懷了孩子有了名分,但是更多的,是不被允許懷孕的,他們最後的結果,不過是在那個家裏孤獨終老,成為衆多一輩子離不開的年老下人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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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相。”那太醫驚訝地見到身著暗紅色朝服的女子,手忙腳亂地想要替她整理出個坐的地方。太醫院充斥着一股中藥味,穆桔清微微皺了下眉,不過很快就收了起來,水袖微卷,行了一禮。

那太醫見她不坐,也知道她嫌髒,只得陪她站着,穆桔清狀似無意地掃了四周一眼,“這裏不常有朝臣過來?”

“是不多。”

“後宮的病患多嗎?”

“夏日和換季的時候多些。”

“沒有大病吧?”

“偶爾會有。”那太醫看了她一眼,實在不知道她還要兜多少圈子,壯着膽子問道,“穆相可是有什麽事要問?”

“也沒什麽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病會讓人,”她頓了頓,“夜涎。”

那太醫愣了半晌,“穆,穆相,恕我鬥膽問一句,是男子?”

“是。”

“可是穆相的夫或是侍?”

“怎麽了?”

“夢遺之事,可大可小,若是…”

穆桔清伸手打斷了她,“我說他晚上睡覺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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