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條件狀語從句

宋澈元趴在桌上睡得脊背酸痛,龇牙咧嘴地被凍醒了。

一陣陣入夜的陰風從他右側吹來,伴随着駭人的雨聲,吹得他腦殼和腦仁生疼,右肩膀也冷得發麻。

這是……在學校辦公室還是在家?

可他在辦公室坐的是靠裏牆的位置,在出租屋裏的書桌也是面朝窗子的。這個右邊漏風的地方很明顯兩者都不是。

作為一名兢兢業業的青年班主任,他在辦公室加班批卷子、給學生答疑解惑是家常便飯,再累也絕不會趴下休憩。

就算是在家裏,倘若他不小心以這種扭曲的姿勢打盹過去的話,他養了三年的那只小約克夏犬也會貼心地過來把他鬧醒,再咬着褲腳把他領回床上去睡。

思維混沌着用排除法做完這一系列推斷以後,宋澈元的大腦終于擺脫了麻痹呆滞的狀态,煥發了生機。

他驚叫着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裏。

右邊的落地窗開着上方左側的一扇,白色的紗質窗簾被雨水打得濕透,又被風吹得頑強翕動,看起來就像他此刻的大腦負荷一樣沉重。

面前的書桌是暖黃色實木的,被落地燈烘烤得更加寬敞明亮,上面的大屏臺式電腦還開着機,編曲軟件上是首剛開了個頭的曲子,乍一看就編得很有想法。

手邊擺着一把吉他,桌上還擺着一副編曲用的監聽耳機。

床在房間另一側,床尾的牆上用投影儀投放着某部他最近剛看過的加拿大自然紀錄片,正播放到北極冰川冷冽蓬勃又震撼人心的畫面。

這麽文藝小資的布局,倒是他理想中的風格,但這房間千真萬确不是他的,和他那質樸的出租屋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嗨,宋老師——”

在宋澈元震驚發愣的空檔,一個帶點金屬電流的男子聲音賤兮兮地憑空響起,親切友好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誰?”宋澈元驚得睜大了眼睛。

他這雙杏仁眼好看得很,好看到曾經被相親對象一眼淪陷進去。

那個核桃味的Alpha過後向當時給他倆牽線的教務處王主任大張旗鼓地誇贊,說這小宋老師——眉清目秀,媚眼含羞,眯眼一笑,春天就來到。

宋澈元聽後一陣惡寒,差點沒原地出家,當即便對這門親事說了no,轉頭專心于教學事業,再沒去相過親。

而這一刻,這個陌生的房間裏空無一人,那個賤兮兮的聲音就好像是在他大腦裏滋生出來的一種幻覺,但又無比真切。

“你是個什麽東西?”宋澈元咽了口口水,緊張得汗毛直立。

那個金屬音沉默了一陣,似乎也不知道把自己定義成什麽東西,最後尴尬地哈哈笑了兩聲,說道:“恭喜你活了喲,我是你親愛的系統大哥。”

宋澈元一臉問號:“什麽哥?”

“系統大……”金屬音無奈地停頓了一下,“先不廢話了,先把記憶給你上傳一下,不然你真他媽像個傻子似的。”

宋澈元皺皺眉道:“怎麽罵人呢,大家都是文明人,就算你是個鬼也不能随便說髒話啊。”

“……”

系統大無語,沒再做聲,但宋澈元的腦殼裏面外面忽地開始陣痛。

就好像是一個快被抽空了的大椰子殼,忽然反過來被灌進了兩倍的椰汁,有陳年的有新鮮的,混在一起,充斥飽滿。

宋澈元緩了半天,難以置信地開口,聲音微微顫抖道:“我死了?”

“Bingo!”系統歡快地應道,“宋澈元,男性Omega,還差三個月滿二十五歲,凜市一中高三七班班主任,英語教師,于6月10日晚死于酒精中毒,原因是和剛剛高考結束的第一屆學生吃畢業散夥飯時不忍拒酒,飲酒過量,心髒驟停。”

宋澈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閉了閉眼,自己失去呼吸前的記憶一下子清晰可見。

上輩子最後的那幾分鐘裏,他在飯局結束後等車回家時神志不清地癱倒在了路邊的人行道上,很快一命嗚呼,但隐約能感受到有兩個陌生男人一直在救他。

一個在旁邊焦急地給120打電話,另一個在給他做心肺複蘇,一刻也沒停歇,一直堅持到他生命的最後一秒。

他意識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記得那個人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格外好聞,清冽、冰涼、淡香,讓人清醒又沉溺。

“你重生了,在平行空間時間線的同一時間點上,開心吧!”系統繼續機關槍似的持續輸出,打斷了他的回憶,“你還是宋澈元,只不過換了個活法,不再是人民的好園丁,而是華國新生代好聲音。”

宋澈元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可能是信息量太大頭腦發懵,實在看不出半點開心。

同樣是截止到二十五歲前夕,他的腦袋裏的确出現了另外一種版本的人生——屬于創作型歌手宋澈元的。

只是在那些回憶面前,他更像是個旁觀者,每一幕都如真似幻的。

而他原本的回憶,上輩子作為普通人民教師的人生經歷,才真切如昨日。

在他原本的人生當中,高二那年父親宋紳義不做連鎖餐飲行業轉去做山莊民宿,但選錯了山頭,價格戰也沒打贏,最後賠得連棺材本都沒了,破産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巨額外債。

母親戴若急火攻心,生病離世。

宋澈元沒有參加藝考,放棄了他需要投入很多精力和財力的音樂夢想,報考了公費師範生,盡最大努力節省開支,勤工儉學半工半讀地供自己讀完了大學。

畢業以後好不容易在凜市最好的重點中學任了教,破産後四處奔波籌錢還債的宋紳義卻突然遭遇了意外,被松動墜落的瓷磚拍倒在了打零工的崗位上,再沒醒來。

宋澈元在老爹的遺物裏翻出一張卡,裏面存着五十三萬,應該是剛攢夠還沒來得及還出去。

他拿出了一部分自己前幾年打工和這幾年上班攢下的積蓄補了補,年初幫老爹徹底把債還清了。

不幸福地活了□□年,從少年到青年,他已經逐漸被生活磨得麻木不仁。替爸爸還完最後一分錢,他孤苦無依但經濟獨立的好日子終于要開始了。

而這個時候,他死了。

遺憾地,荒唐地,無人問津地,就那樣死去了,死在街頭上,陌生人懷裏。

而在這個平行世界裏的歌手宋澈元,父親當年沒有轉業,堅持做小本餐飲到今天,做大做強成了商業大亨。母親雖然身體不硬朗但仍健在,家庭美滿富足。

他自己也如願追了夢,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地考入了國內頂尖的凜市音樂學院。

大二的時候他參加了一檔叫《凜城塔尖歌手》的國內頂尖選秀節目,憑借着超人的音樂創作天賦和演唱能力嶄露頭角,摘得桂冠,被總部設在凜市的華國一流娛樂公司“赴宙娛樂”簽了去。

出道六年,前三年在專心治學,畢業後才開始潛心寫歌,至今已經寫出了三首脍炙人口的代表作。

“這也太美滿太小資了。”宋澈元垂着腦袋擺弄手指,還沒完全消化好新身份,“不食人間煙火,父母雙全,天天寫歌唱歌大把賺錢,這好日子真是我能過的?”

“當然也是有條件的啦——”系統拉長聲音道,“大寶兒,每年英年早逝的人那麽多,本重生系統只能挑出性價比高的救那麽幾個,不然我也會累到報廢的……所以你是需要完成任務的喲。”

宋澈元嘗試着不說出聲,在腦內用腦電波問道:“什麽任務?”

“喲,不愧是教師,學習能力很強上手很快嘛,以後記得就這麽和我交流,不然別人會覺得你是個自言自語的神經病。”系統廢話特多,“我重啓你一個,你替我去救另一個,順帶着再幫一個,這樣我可以一下造福三個。”

宋澈元又心生疑惑:“我?救誰幫誰?”

“就是你死之前救你的那兩個,從那一刻你們的命運就産生了聯系,他們算是對你有恩情,你要報恩的。”系統道,“傅家老大傅冽川,前年查出信息素方面的重疾,現在已經晚期了,只有你能救,不然他活不過今年。”

“傅冽川?他……不是我在這邊的老板嗎?”宋澈元不解道,“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麽救?”

傅冽川是赴宙娛樂的新晉總裁,年不過三十歲就接手了這麽大一個生意攤子,兢兢業業運籌帷幄了三年多,興許是才高膽大,做得不僅絲毫不比他老爹遜色,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系統:“到時候聽我指揮,就能救了!按照我的規劃,三個月內就能完成任務。滿足條件,你們都能活。”

宋澈元:“……行。”

系統又道:“傅冽川的弟弟傅冽洋現年高二,今年秋天升入高三,他英語極其爛,按照這個趨勢是考不上理想的學府的,可能就差那麽一點點。萬一他哥死了,他家的企業都沒個像樣的人接。”

宋澈元聽着覺得不對勁:“他這也不是性命關天的事啊?”

“你不是教英語的嘛,順便幫一把怎麽了!他剛才給你打了那麽久的120!”系統聽起來很是義憤填膺。

宋澈元撓撓眉心:“……行。”

“而且傅冽洋還是你死忠粉呢,是你頭號大歌迷,每場演出轉播每場線上直播他都不會錯過。”系統透露道,“偶像的力量那豈不是更有效?你自己看着辦吧。”

……

等到系統終于說累了眯起來了以後,宋澈元起身在自己這間小公寓裏轉了轉。

按照新的記憶,這是他自己買下來的個人房産。不像上輩子,他上班三年,一直住在學校隔壁街上月租一千的簡陋小房子裏。

而現在的這個家,裝潢文藝簡約,五六十平,不大但很有檔次,完全是他理想中的樣子,實在是很不真實。

不就是救老板一命外加幫老板弟弟提英語成績嘛,只要不是一命換一命,讓他做啥都行。

只是……宋澈元站在客廳裏四下望望,整個空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在這個世界裏,那個陪伴着他度過了三年的唯一夥伴——那只煙灰色和米白色相間的小約克夏犬,是不存在的。

宋澈元心裏一下子很難過。不知道在原來的那個世界裏,他去世以後,他的小狗會不會餓肚子餓死。

小約克夏犬是他的發小霍淇言送給他的,不然他可沒有那閑錢買身價幾千塊的觀賞犬。

發小霍淇言是個英年早婚的Omega,和他從校服到婚紗的老公一起在凜市開咖啡館。

剛巧當年他家的大約克夏犬下了一窩崽崽,宋澈元就抱走了最有眼緣的那一只。

但在這個世界裏,霍淇言家裏根本就沒養寵物。

不過好在,即便他現在是個寫歌唱歌的公衆人物,霍淇言還是他的好朋友,霍淇言家的咖啡館也還是他随時可以去小坐聊天的心靈港灣。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時,他攥在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鈴聲和上輩子一樣,都是一首二十世紀初的叮砰巷老歌——Doris Day的《Till We Meet Again》。

他以前也喜歡在收拾出租屋衛生和做飯給自己吃的時候聽些古老的叮砰巷。

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無論是什麽人生際遇和職業身份,他的精神內核和興趣習慣都還是相差無幾的。

宋澈元目光鎖定來電顯示,解鎖了嶄新記憶裏的又一個新人物——他的經紀人,比他年長九歲的Beta大哥茍厚睦。

“茍哥,這麽晚了怎麽了?”宋澈元接通後問道。

“你問我怎麽了?”茍厚睦氣急敗壞道,“一聽你這輕松閑适的語氣,是不是把晚上十點在搖律平臺的直播給忘啦?讓你別老那麽沉迷寫歌!想辦法露露臉曝曝光圈圈熱度賺賺錢吶崽!”

宋澈元把手機拿遠一點保護耳膜,道:“現在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啊哥。”

“……”茍厚睦被他突然的乖順搞得沒了脾氣,哼哼道,“那抓緊梳梳頭洗把臉,一會兒和粉絲聊聊天,給他們唱幾首歌,就妥了。”

宋澈元應道:“好嘞。”

挂斷電話正好是晚上九點一刻,距離開播還有四十五分鐘。

因為有了這個世界裏的記憶,倒也顯得沒有多麽令人措手不及。

宋澈元懷揣着重生之後的任務與使命,坐在客廳沙發上沉思了片刻,忽地抓起鑰匙帽子和口罩沖出了門,去小區旁邊正要關門的書店裏轉了一圈。

當晚十點,茍厚睦打開搖律軟件登上看直播小號,一邊想着去給自家寶貝藝人送個禮物刷個火箭,一邊日常被自己的鞠躬盡瘁給深深感動到了。

畫面裏,洗了把臉的宋澈元留着短碎蓋發,帶點儒雅的學生氣,英氣好看,很難不讓人想多看兩眼。右臉顴骨處的一顆小痣又恰到好處地點綴上了一絲溫柔可愛。

茍厚睦欣慰點頭,在內心裏為自家藝人的形象管理再次打了高分。

宋澈元調整好攝像頭,拎過手邊的吉他調了調音,笑道:“大家晚上好啊,這麽晚了還都沒睡覺嗎?”

下方的彈幕區裏粉絲們已經開始狼血沸騰地刷起文字版尖叫了,啊啊啊啊的,看得茍厚睦眼睛都發麻。

宋澈元的粉絲名叫“員外”,不知道是哪個老粉的靈感,愣是把一群小姑娘給喊出了糟老頭子的感覺。

“學生黨不許看了,抓緊放下手機睡覺,這都幾點了?”宋澈元皺了皺好看的眉,抱着吉他語重心長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睡眠質量和時長得不到保障,身體健康和學習成績就得不到保證,得不償失。開夜車學習都不被提倡,熬夜玩手機你說說你對嗎?現在這個年紀,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自己心裏必須拎清楚。”

“……”茍厚睦嘴角抽搐,不知道這小子今天抽什麽風,怎麽和他高中班主任似的婆婆又媽媽,讓人不寒而栗。

下面的粉絲們倒是很吃這套,紛紛表示“嗚嗚嗚小宋我知道錯了我明天看回播”“說得對!上班黨留下,其餘撤退!”“認真起來的送車員好可愛啊心都化啦!”“這就是爹系男友嗎,愛了愛了”“送車員關心我的健康和成績啦啊啊啊啊啊”……

茍厚睦繼續嘴角抽搐,看來愛真的會讓人盲目,把一切合理化。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操碎了心的老茍同志差點沒白眼一翻背過氣去。

他家的天才寶貝小歌手說着今天要唱首老歌,茍厚睦本以為會是某一首宋澈元常聽的叮砰巷民謠,結果這個死崽子,他一本正經地、飽含深情地唱了一首……《長大後我就成了你》?

他家藝人啥時候突變成這個畫風了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茍厚睦捂着胸口,不知道自己日複一日的陪護和引領是哪裏出了問題。

其實老茍的陪伴沒問題,是宋澈元上輩子散夥飯上學生們合唱這歌致敬他來着,他印象深刻有感而發。

懷疑人生的老茍同志眼白還沒翻回來,氣還沒捋順,就見直播畫面裏的宋澈元放下了手裏的吉他……拿出了一本英語高考真題。

宋澈元人畜無害地笑笑:“如果直播間裏還有在偷偷看直播的高中生員外的話,我們就一起刷題吧!”

他也不知道傅冽洋在沒在看,但是據系統剛才所說,傅冽洋是場場他的直播都不落下的。萬一真的還在看,這也算他作為偶像在積德行善正向引導,也算他在報恩了。

而與此同時,畫面那邊的茍厚睦頭頂跳出一個大問號:“這他媽幹啥呢?”

就這樣,三十四歲的成熟男人、赴宙娛樂的王牌經紀人老茍同志,就這麽眼睜睜地、欲哭無淚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看着自家原本青春洋溢屁話不少的小歌手,乖巧安生地伏在案頭,刷高考英語題刷到了淩晨一點。

第二天一大早,排名前五的微博熱搜裏有一條格外詭異而紮眼,甚至引起了赴宙娛樂老總傅冽川的注意——

“宋澈元刷高考英語真題一分沒扣”。

【條件狀語從句】

You will die if you don’t obey me.

要是不聽我的,你就死翹翹了。

——初次見面給下馬威的系統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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