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章

武休韌不知該不該說上一句心裏話,自家五弟的品性,說起來長處可圈可點,而短處也并非沒有,他這人身在沙場多年,性格沉悶,再者久居南城,他并不懂得皇城之內,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

他總以為所有的地方都該如南城那般,溫潤如玉,就像他看到這個文家的丞相,也是那般溫文儒雅,即便是剛開始他看不慣文人那種氣度,可他終究還是栽在了這情之一字裏。

說來即便是心動了他也不知是為何,不然怎會險些葬送了那個陪他在朝堂之上抵擋刀光劍影的人?

武休申講述過一些事情,他道,“休夷不懂那些深深淺淺,他以為君主要他做什麽,他盡力去做便是盡忠,他始終不能明白,何謂功高震主。”

“皇上想讓他釋放部分的軍權,可他一心想回歸邊疆固守,他執意要回避文丞相,可他不知文丞相不許他帶兵出城的為何?倘若再贏得勝仗,那就不是武家之榮耀,而是武家之災難。”

“他心思直,因此追問着當事人關于各種謠傳,他只聽聞文丞相和皇上之間傳出各種不堪入耳的傳聞,卻未曾理會自身的安危,以致皇上想出了要讓他去打敗圖家的辦法。”

“那次出征,其實不管輸贏,休夷都不能幸免于難,因為他一直想為大哥報仇,所以他必會沖動的殺了圖闊,而圖闊一死,那麽原本澤國和晉國之間的談判就會終止,至于皇上為何要在這關鍵時刻布下這一盤局,聽說,是為了文丞相。”

“文丞相想歸隐,皇上不允,所以他走了一步險棋,一是為了削弱休夷的勢力,二是為了留住一心想離去的文丞相。”

武休韌當時聽得不是很明白,他那時想問,“那麽文丞相究竟是為了誰而留在朝堂上?”

傳聞說是為了文家死去的冤魂,而另聞是為了輔佐君主,而最後一聞則說他為武家的五公子?

武休韌到這一刻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他道,“文丞相為何還不肯見休夷?”

文書郢道,“我已不是丞相。”

武休韌道,“你是在擔心什麽?”

文書郢道,“武家現在就剩下你和休夷在南城。”

武休韌道,“你是擔心武家從此落寞的結局?”

文書郢道,“文家當年也是如此,落在我這個廢人身上,最終也走向了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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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休韌道,“文公子既然懂得功高震主,那麽自然懂得功成身退的要理。”

文書郢怔然的看着微笑的公子,都道武家的人善武,個個骁勇善戰,然而面前有着武休夷些許英偉氣度的男子,他反而有一種文人氣質,想必是作為兄長的原因,他似乎比那個人溫和許多。

文書郢道,“多謝提點。”

武休韌道,“休夷從小被我們放任慣了,他小時候很随意,只是長大後,因為親眼目睹兄長戰死沙場,他性格慢慢改變,以致變成了今天沉默寡言的樣子,還望文公子能夠多多體諒,他為人其實很正直,想必你也了解。”

文書郢再無話可說,跟那個人雖然沒有過多的摩擦和相處,但是一而再的對碰,還是能理解出其人言行都出于性格使然。

若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或者是拜權之人,想必也不會有現在的結局。

武休韌那天走後,文書郢便下山了,他下山後,特意去買了一把劍,之前武休夷無意中送給的那把,已經陪葬與死去的文書郢,而今,他複活過來,自然是以全新的姿态去面對那個總是不懂得表達自己內心感情的人。

也曾怪他固執不懂轉圜,居然連別人設陷也看不出來,還一門心思質問你留在這裏是不是如那些人所言,就是為了皇位上那個人?

所以說是木頭腦袋,射箭弄槍倒是一流,偏偏對人的彎彎繞繞謀算不懂一二。

文書郢那日買得了劍,他才想轉身去百花樓轉轉,現如今是冬日時節,離百花盛開還遠,他之所以想去那裏,完全是想去看一看當年的廊道樓閣,因為是在此地看到那人微笑,也是看到了他随性灑脫的一面,即便那時他還一門心思的針對自己,可那也是性情使然。

當走回百花樓的環路裏,他才想去茶樓喝杯茶,卻不想看到了走在街上踽踽獨行的人。

武休夷自顧走在細雨蒙蒙之中,身上未攜着佩身□□,亦未撐傘,而是一個人孤獨落寞的走着,完全不理會行人的好奇與指點。

南城的百姓沒有誰人不識武家人,只是今時的武家已不再是往日的武家,即便知道這一家人守了這座南城不易,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新王減稅輕賦,百姓過得也算安居樂業,自然慢慢的就有人忘記了當年努力守住這一切的主人,或者說為他們争取這一切的人。

在朝堂上的人,很多人不值得百姓信任,他們只信最真實的生活,所以即便看着武家逐漸式微,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理解,想必又是做了什麽錯失才被君主下令收回軍權。

很快,這座南城會入住新的鎮守将軍,總之這裏的守護者,會一如既往的守着這一帶富饒也繁榮的南城,畢竟當今聖上曾在這裏建過一座府邸。

文書郢默然看着這些人,再默然的跟随着茫然往前走的身影,當小心翼翼的跟随在身後,他們一起來到了蓮湖畔。

文書郢當年不知道這蓮湖還有一點風流佳事,而現在通曉了,卻沒那麽好心情,因為那佳事是他武休夷的生母和生父。

當年的武齊将軍就是在此結識了武休夷的生母,也是武家五位公子的生母,後來五個公子個個骁勇善戰,他們鎮守邊疆,保家衛國……

文書郢不知對方遇到了什麽事?想必也不會是好事,如果猜得不錯,應該和武家的四公子有關。

武休韌離家出走,或者說他丢下武家的殘局不管,他是決定放下了,那麽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呢?

他是要放棄,還是繼續掙紮?

文書郢又猶豫了,假如鎮守将軍重新請纓,或許當今天子會改變想法。

畢竟文丞相不在了,他不會再有所顧忌。

武休夷站在湖水邊,他想不明白四哥的選擇?

雙腳才剛好,雙手不利索,他如今刀劍不能使,他還能去哪裏?

他也想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很多人都告訴他,文書郢已經死了,是你親自把他埋了,而且他還是為你而死。

他就是不相信,他覺得他還活着,只是那麽久,即便活着,也該見到了,有時候覺得自己在自欺欺人,可又覺得這是最真實的感知,而這樣反複的懷疑和相信,久了,他也開始分不清哪裏是對,哪裏是錯?

文書郢握緊了手中紫竹傘,他将其打開,之後走向站在湖岸邊的人。

武休夷失神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這裏遠離北方的凜冬,冬日并不下雪,他從來不覺得南城冷,只是今年南城的冬日特別冷,他似乎冷得有些麻木。

好像自從兄長離開後,他明白了人活着總會親眼看着最親的人還有最愛的人離開,他以為自己能看得開,可是那個人走了一年,他仍舊放不下,就好像注定一輩子活在一個不真實的夢裏,在這個夢裏,他認定那個人還活着,而在夢外,他獨自一人面對着支離破碎的家,還有剩下的三位兄長,他們有的成家了,他們顧及的人多了,為此所做的選擇多多少少考慮得七拐八彎甚至遠得毫無邊際,而沒有成家的卻落了一身傷殘,而且現今他還不知去了哪裏?而自己呢?本來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愛情這兩個字,可是那個讓自己明白的人,他親自死在懷裏,而且是自己害死。

不幸,似乎始終都跟随着;而萬幸,還有什麽呢?

是不是該慶幸自己還能活着,活着替那些離開的人看着這個天下,看着這個冰冷的冬天,然後他日複一日的沉淪在失去與得到和錯過的恍惚裏度日如年?

文書郢撐着傘,他站在失魂落魄的人身邊,他道,“在看什麽?”

武休夷猛然的僵直了身子,當難以置信的轉頭,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那熟悉的眉眼,還有飄飛的墨發。

文書郢笑着注視吃驚的人,他其實喜歡他的樣子,這個讓人覺得他對什麽都一竅不通的将軍。

武休夷本能的退開幾步,當不小心,他直接墜入冰冷的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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