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恢複神智之後的月彥狀态好得出奇,甚至僅只是兩天之後,便能如尋常人一樣在外面行動了
但他蒼白的面色和只有我才能清晰感受到的虛浮的氣息還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這一切不過只是表面的繁榮而已。
人類的生命力總是這麽脆弱的。
須佐先生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甚至于在繼續修寫藥方的時候,他總會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這毒也未免狠辣了些……”聽我走進屋來,須佐先生放下了筆,單手撐着額頭,卻沒有回頭:“藥性自不必說了,用量也是精準到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我本來還覺得疑惑,他身上的病症委實有些蹊跷,但我也只以為是先天不足,加上染了邪穢才會病成那樣。這樣的毒,恕我見識短淺,這次我也才是第一次見到。”
“這并不怪您,須佐先生。”我說:“這大約本是鬼族才有的毒。”
“但這種藥用在鬼族身上尚且還有回環的餘地,用在人的身上,卻是……”
“無解。”
我默然。
須佐先生說得沒錯,這藥本就難以察覺,加上藥性纏綿,想解了毒性并不容易,而且還需依賴病人自身的靈力——而人類的身體實在太脆弱了,幾乎不可能消解這樣的毒性。
“況且他兩次中招,這一次,若是不用那個法子,怕是連我也救他不得了。”
我當然知道須佐先生所說的“那個法子”指的是什麽,命運總是在向既定的方向流轉,而我并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走向。
“那麽我可以離開了嗎?”我問。
既然沒辦法改變他的命運,那我至少該掌握自己的——我不想再停留在這裏,直覺告訴我,再停留下去,或許事情會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下去。
“左右我靈力已經恢複了八成,近來這幾日,先生也沒再給我開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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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須佐先生卻是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我,甚至久違地露出了一副兇相:“不恢複萬全便從我這醫館出去可是在壞我的名聲,況且你身上也有還未解決的問題——”
“日光的限制,我一直在想該怎麽解決。”
于是我終于還是留在了這裏。盡管我并不認為須佐先生能解決掉那個問題。誠然藍色的彼岸花似乎是可以消除日光對鬼舞辻的血液的限制,但他的血本就沒跟我的融合過,所以即使我用了那種花,到頭來也未必能夠奏效。
可我還是決定姑且依賴一下須佐先生,又或者,其實我內心深處一直有着這樣一個聲音——
留下來。
我不知道那是血的緣故還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去思考如此複雜的問題。
思緒像是被徹底抽離了身體,離開了須佐先生的房間之後,我便一直處在放空的狀态。靜靜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甚至于到了入夜時分也沒有點燈。
腦子裏有一點混亂,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我就那麽靜靜地坐着,像是睡着了,又确實是醒着的。
關于月彥的事情,關于血咒的事情,還有關于我不屬于這個時代這件事情。
直到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我才總算勉強收回了一點思緒。
天色已經大黑了,窗外隐約傳來了一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響動,而在終于定了心神辨明來人的身份時,我卻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月彥?
說實話,打從那個晚上之後,我與他的關系就變得愈發微妙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與這個人再有什麽直接的接觸。
接觸得越多,便越難得抽身,我很清楚這一點。
而這幾日之間,他卻也不像是之前那麽粘我了。盡管體力已經恢複得相當不錯,可這兩天,他居然十分罕見地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
直到現在。
我不想理會他,可外面夜風終究對他的身體無益,任他站在那裏我也會覺得于心不忍。于是我輕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房門前,一面絮絮地說着:“這夜深露重的時候,你跑過來做什麽?”
房門拉開的時候,一陣微風夾着深夜的寒意襲了進來。可未及我完全站定,肩頭忽的傳來了一陣頗強的牽引力,我一時有些站立不穩,正在茫然間,便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
突然的動作讓我有些心驚,我連忙擡手想要推開他,卻只覺得他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想把我禁锢在他的身前。
耳邊傳來了略帶顫抖的聲音,甚至似乎還帶着些不知所措。
“別走……”他說:“我不想你離開這兒。”
……所以大兄弟你大半夜的跑來夜襲就是為了這個?
看看這慫包的樣子,兩日前還信誓旦旦地說着“日子還長”的家夥跑去哪兒了?
況且他究竟是從哪兒得到的我要離開的消息?這事兒我也不過跟須佐先生提過一句,還當場就被駁回了,若他是從旁邊偷聽了這一段,那他這個對信息的判斷和處理能力簡直快能和童子切那個憨憨一較高下了好嗎!
別說我要走這件事情已經被須佐先生駁回了吧,就算我真的要離開這裏,難道還能大半夜一聲不吭地消失嗎?
至于慌張成這樣——
內心閃過無數種吐槽的方式,可我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能說出來——甚至連微微擡起的,想要推開他的手都懸在了半空。
——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一點不忍心。
他在害怕,那麽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會因為這點小事情害怕。
張狂呢?傲慢呢?那種說“不管怎樣都要把你留在身邊”的霸道呢?
不過是聽了句捕風捉影的傳聞而已。
“你放開手吧。”我沉着聲音,終于說了這樣一句:“我從來也沒說過要離開這裏。”
眼前人的氣息終于平靜了些許,猶豫着,他放松了手臂,接着總算徹底地退了開。月色的映襯下,站在廊下的他臉上還帶着一點局促,身上的衣衫甚至都沒有完全整理好,輕垂的發絲不知怎地顯得有些淩亂。
大抵是來得匆忙。
“你不是與須佐先生說要離開?”試探般的,他的語氣裏甚至還帶了點怯。
“我只是随口問問,須佐先生也說我還沒算全調養好,且還得住上些時日。”別開視線,我看向他身後的廊柱,半晌才又道:“這樣冒失的行徑……”
“是我唐突了。”他打斷了我:“但你別走,至少不是現在——眼下的我實在沒法子去找你,可就算日後好起來能再找見,一想着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你,我便覺得有些難過。”
近一段時間來,我發現這小子說起漂亮話來真是越來越熟稔了,而有些話聽起來也着實有些戳心。若不是我在腦內時時提醒自己這家夥與我之前到底是有深仇大恨的,或許說不準那一次我也會被他騙了去。
一直保持理智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在血咒的牽連面前。
又是一陣風吹過,比之前多少要強些,也更冷些。月彥輕皺起眉頭,不自覺地咳嗽了兩聲。
我有些無奈地側過視線,斜視着他說了句:“回去吧,夜間總是涼的,你可別再自己作孽給須佐先生添麻煩。我還盼他快點幫我調養好,然後放我回去的。”
“那等你回去,我可以娶你嗎?”他忽的問。
“诶?”
“告訴我吧,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待須佐先生醫好了我的病,我便上門去提親。”
他說得一本正經。
我怔了好一會兒。
月彥這家夥慣是喜歡打直球這點我是知道的,但他這回打的未免有點用力過猛了吧?
他說什麽?想要……娶我?
這可真是個陌生的詞彙,在我幾百上千年的鬼生裏,似乎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說來嫁娶是為了什麽呢?在鬼族的世界裏,婚姻是一道相當強力的契約,在神佛面前簽訂,将兩個人的靈魂牢牢束縛在一起,從那以後,兩人會受到神佛的庇護,可以名正言順地養育後代——
這是鬼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我不曉得人類是否也是這樣的,可聽他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來,我還是難免會有些訝異。
“這算是……得意忘形?”我眯起眼睛,努力擺出一副強勢的樣子:“是誰予你的勇氣竟也敢說出這樣的玩笑話來?”
“我是真心想将你變成我的妻子。”他沉聲說。
“可我不依。”我輕歪了下頭:“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兒,才不會這麽輕易地把自己交出去。”
“是嗎……”月彥卻輕彎着唇:“那麽我便等你點頭同意那天。”
“那天總會到來的。我敢肯定。”
“誰給你的自信……”
我正想反駁,他卻忽的向前邁了一步,緊接着,額上傳來的略有些滾燙的觸感像是觸到了什麽開關一樣,讓我整個人都像是被拉了電閘一般僵在了原地。
柔軟的,熱烈的,帶着一點濕潤的觸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瞬——
而接下來,在夜風的作用下,那道微濕的印記忽然就變得冷了起來。
待我反應過來那究竟是什麽的時候,月彥已經轉身沿着回廊走開了,徒留被偷襲之後不知所措的我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頓時有點炸毛——怎麽的,這家夥還長能耐了?除了嘴炮之外還學會耍流/氓了?
而且撩完就跑算什麽好漢!你有本事親我你有本事老老實實給我站在那裏挨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