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乎舞雩(四)
李太監來的實在突然,白蕪怔愣回頭,就見他身後還跟着四個小太監。
其中兩人一起,各擡着一個銅球,分量應是不輕。
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聽到李太監讪笑着問:“殿下先行責問長公主,不知其可認錯?”
白蕪蹙眉,想起方才李太監的話,是奉命來訓誡她的。
萬般沉痛的嘆了一口氣,白馥搖搖頭。“姐姐還不肯認錯。”
倏然瞪大了眼睛,白蕪咬唇望向她,只看到了她一臉純澈的笑意。
“哎,有些人總是賤骨頭,勞煩殿下傷神了。”李太監也跟着嘆氣。
随後轉身看向白蕪,卻是陰測測的笑起來,李太監大聲喝來那幾個小太監,“還不上前為長公主侍奉!”
不等她反應,就有人快步上前,揪住她的衣袖就将她摔倒了地上。
膝蓋撞的痛極,白蕪臉色蒼白,下一瞬就有人按着她跪好,将她的兩條胳膊擡起來。
兩個重到需要人擡的銅球,被拴着鏈子綁在了她的胳膊上。
撐不住這沉重的銅球,白蕪雙臂瞬間跌下去,砸在身體兩側,頓覺胳膊似乎都要從肩上卸下。
方才擁着她的掌心一空,霍旻辰身體未動,目光觸及她脫力的手腕時,眼底卻瞬間翻滾起狠戾之色,又在下一瞬消弭于無形。
“長公主,這可是陛下的訓誡。”李太監獰笑,語氣不善。
胳膊在不受控制的抖動,白蕪用力的咬着下唇才沒有洩出痛呼聲。
冷眼旁觀她的痛苦,白馥又走上前來,耐着性子問:“這玉簪,你還不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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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是咬碎了一口銀牙,白蕪的胳膊,竟然慢慢開始上擡。
“不給!”
恨恨瞪着她,白馥又問:“我要你的琴師奏樂,你允嗎?”
拖着兩個銅球,白蕪舉平的胳膊劇烈的抖動着,可那晃動沿着鐵鏈到銅球卻看不出分毫。
沉重的,穩穩壓着她的筋骨。
“不允。”
白蕪都快要發不出聲音,拼盡全力吐出了兩個字。
捏起拳頭站直身子,白馥嬌聲笑起來,回頭看向李太監,“李公公,姐姐這姿勢可标準?”
“自然不準。”會意一笑,李太監沖手下人使個眼色,心中也覺得無比暢快。
白蕪抖動的胳膊被人用力的擡的更高,還有一人掰着她的肩膀要她跪直。
這兩個動作,幾乎要将她的身體硬生生撕裂,白蕪甚至能幻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牙齒再也咬不住,生理性的眼淚從眼眶滑落,“啊!”
倏的将手收回袖中,霍旻辰冷眸凝神看了白馥站的位置,唇角輕勾。
“福順公主想聽琴音,何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他只是含笑偏頭,就引得白馥連同李太監都看向了他。
眼前的男子,實在是有一張惑人面孔,冷臉的時候如同寒冰般不可近,笑起來卻讓人心神蕩漾。
白蕪已經沒有力氣做出回應,只是在聽到他的嗓音後,眼中流露出絕望。
像是已認準了,他要抛棄她投向另一人。
眼尾掃到了她的神色,白馥心中頓覺得意,“琴師可願?”
縮于袖中的手指不耐的撚了撚,霍旻辰低垂眉眼,嘴角似乎動了動。
未聽清他說的是什麽,白馥不由往前湊近半步,“你說什麽?”
而就在她的身側,白蕪的胳膊已經失控的晃動了起來。
倏爾擡眼,霍旻辰挑眉淺笑,如同驚豔的妖精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
一顆極為細小的石子,從他的指尖彈出,極快的撞向白蕪的手腕。
早就支撐不住的白蕪,只覺手腕一酸,兩臂急速垂落,連同她的身軀都狠狠往前砸去。
“啊!”
一道凄厲的叫聲響起。
綁在白蕪右手上的那顆銅球,徑直砸在白馥的腳背。
腳瞬間腫脹起來,血水從鞋中蔓延,白馥毫無形象的跌在地上,扶着自己的腳腕痛聲高喊。
變化太過意外,連在地上艱難喘息的白蕪,都驚訝的看過去。
望着她痛苦至極的表情,白蕪內心深處,比恐懼最先出現的,竟然是解氣痛快。
“殿下,你沒事吧!”李太監與一衆宮女才反應過來,急切的奔到白馥身邊去看。
可也只是束手無措的任由白馥痛呼。
眼看着白馥臉上都不見了血色,李太監陰狠起身,并步走到白蕪身旁。
“啪!”
一個巴掌巨聲響起。
白蕪被打得臉歪向一旁,嘴角蔓延出血跡,耳鳴聲使得她茫然的呆住。
霍旻辰也是神态驟冷,壓下眼尾眯眼看向他,已是在看一個死人。
尤不知的李太監,還指着白蕪罵,“膽敢傷了福順公主,你等着被賜死吧!”
指尖銀針閃爍冷光,霍旻辰已擡起了手腕,對準他的脖子。
“都住手!”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低吼聲。
神色瞬時平靜,霍旻辰收好銀針,側身看去。
伴着轟轟的腳步聲,沈绫昀帶着一隊衛兵,闖入其中。
才從巨大的痛意中回過神,白馥不耐的推開周圍無用的宮女,仰頭雙眼含淚的看向沈绫昀,“沈哥哥。”
“殿下。”沈绫昀卻徑直沖向白蕪,半跪在地,蹙眉不忍的為她卸下鐵鏈,極輕的将她扶起擁在懷中。
動作輕柔,似是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會又弄傷了她。
單純無辜的表情,立時在白馥臉上片片裂開。
渾身酸痛,白蕪壓根沒有力氣從他的懷中掙脫,只無奈的皺眉。
下一刻,卻又有一只手穩穩搭在她的肩頭,用力的将她拉到了另一人懷中。
周身被清冷的氣息包圍,白蕪費力擡眼,就看到了霍旻辰緊繃的下巴,眼中多出些許虛弱的笑意。
離得近,沈绫昀自然也看得清楚,胸口似是被人揍了一悶拳。
“沈将軍是解圍,還是添火?”霍旻辰更用力的抱着白蕪貼向自己,眼眸卻一直盯着他,譏诮開口。
如夢初醒般站起身,沈绫昀走向白馥,彎腰一拜,“福順公主可還無恙。”
“沒事。”讓宮女們扶自己坐下,白馥也不免冷了神色。
倒是李太監左右看看,調和一般站出來,“不知沈将軍前來何事?”
肅容看向他,沈绫昀冷冷一哼,“來人,給我拿下!”
話音落下,衛兵便上前反手将李太監壓住。
“沈绫昀,你這是幹什麽!”被按住,李太監又驚又怒,喝道,“我可是聖上面前的人!”
“本将軍奉的就是聖上的旨!”用更高的聲音壓下他,沈绫昀目露不屑,“李賢賣鬻科考試題,即刻關押候審!”
臉色瞬間蒙上一層灰白,不等李太監辯駁什麽,就被堵住了嘴押走。
這倒是讓白馥也驚訝,顧不上腳痛,皺眉思索着什麽。
拳頭握了又松,沈绫昀提腳再次走近白馥,“我帶殿下去治傷。”
思量的表情不動聲色的收起,白馥眼尾看向白蕪,嬌滴滴沖他撒嬌,“沈哥哥,馥兒真的很痛。”
垂眼,便看到懷中人的臉色微僵了僵,霍旻辰低哼一聲,彎腰将她抱起。
雙腳騰空,白蕪驚呼一聲,縮在他的懷中。
“再無事,我便帶着阿蕪回去了。”霍旻辰神情冷淡,說完不等回答就目中無人的轉身。
抱着她走了幾步,卻又突然頓住,轉頭看向白馥,“剛剛,忘了回答福順公主。”
目光情不自禁的被他攫取,白馥頭一次,心中對一個回答期待起來。
霍旻辰嘴角玩弄的彎起,眼底蓄滿寒冰。
“要我奏樂,你還不配。”
說完落下,就不管她扭曲的面容,大步往外走去,衣角翻飛。
——
一直愣愣的望着他,直到回到了長公主府,白蕪都不能收回自己的目光。
“這是怎麽了?”淮橘急忙奔過來,吓得連聲問。
“還不快去請大夫!”霍旻辰卻下令道,繞過她便将白蕪抱向主殿。
潛意識按照他說的去辦,淮橘吩咐了腿腳快的小厮,才後知後覺的不滿他怎能如此自然的發號施令。
越過屏風,霍旻辰将她放在床上,俯身便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雙臉微紅,白蕪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慌亂,轉頭避開。
卻被微涼的指尖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轉回頭來。
凝神看着她的臉邊,紅腫一片,唇角還殘留些許的血跡。霍旻辰半眯着眼,眼底急速閃過些微怒意,便像是對着破碎的器物般輕啧一聲。
平心而論,她是美的,甚至因為這巴掌痕,更有一種被淩虐過後的美感。眼波垂淚,發絲淩亂,唇角嫣紅,會引得人想要再做些什麽。
長長的睫毛遮蓋住眼眸,白蕪只覺呼吸無端急促起來,明明想要躲開他的觸碰,卻又僵着脖子不動。
俊容一寸寸逼近。
心尖一顫,白蕪指尖用力的掐住身下的被角,可本就雙臂酸痛,因為這一動作立馬深深的皺起眉頭,咬唇嘤咛,“嗯。”
極為暧昧的一聲。
伏于她身上的人瞬間止下動作,沉沉的眸子看了她半晌,眼見她臉色越來越紅,才面無表情的直腰離開。
錯亂的眨着眼睛,白蕪抿着唇,不敢确定是否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觊觎。
“殿下,大夫來了!”
顧不上虛禮,淮橘只在門外喊了一聲,便急急帶着醫者入內。
裹着涼意的風從門中闖出來。
明明什麽都沒做,衣衫也好端端在身上穿着,可白蕪就是瞬間心頭一緊。
下一刻,身旁的人便頭都不擡的快速伸手,将被子拉在她身上蓋好。
轉動眼珠看着蓋至肩膀的被子,白蕪臉越發燒起來,只覺唇舌幹澀,心胡亂跳作一團。
方繞過屏風,淮橘就覺有一道冷如刀的目光射向自己,不明所以的看了眼那人,才又急忙道:“殿下,讓大夫看看吧。”
“有勞了。”開口時,聲音略帶嘶啞,驚得白蕪再次緊緊抿着唇。
許是體諒她雙臂無力,霍旻辰掀開被子一角,親手将她的手腕拿出來,将袖子拉開些許。
視線卻突然一凝。
白蕪立刻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醜陋痕跡,紅潮迅速從臉上撤去,她不管不顧的就想要轉動手腕縮回來。
卻被用力的按住,下一刻,他微涼的指尖就觸上白蕪手腕上戴的紅繩手鏈。
見他臉上并未有震驚或嫌棄,白蕪才松下一口氣。
大夫卻已上前,細致的把了脈,又仔細問了狀況。
霍旻辰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移動目光到他臉上,白蕪荒誕的覺得,此刻他像極了照顧妻子就醫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