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乎舞雩(六)
細小的塵土,深深刺激着臉上的傷處,口中還有不斷湧出的血,李太監痛苦咳血。
笑意驟減,霍旻辰嫌惡的站起身,取出手帕仔細擦着指尖。“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北涼三皇子的副将,是不是叛逃到了大梁?”
喘息聲短促的停了一下。
李太監費勁的睜開眼,趴在地上看他,“你到底是誰?”
幽冷的望着他,霍旻辰耐着性子重複,“告訴我,他在哪。”
“我知道了,你是北涼的人。”電光火石間,李太監的腦子也變得靈光起來,失神嘆道。
驀地翻身爬起,他手腳并用的就朝着門爬去,嘴中一個勁大聲吼叫,“來人,快誅殺這細作!”
任由他動作,霍旻辰面無表情的負手,仰頭看着高處狹小的窗戶。
透進來的光,都是肮髒的。
“啊……饒命……”
身後傳來些響動,只聽随着骨頭的碎裂,就只剩下李太監的聲聲哀嚎。
厭棄轉眸,霍旻辰看着地上的人,胳膊已被人生生卸了下來,扭曲的癱在地上。
收回手的尹盍呈,臉上的笑意都沒淡下,邀功一般的對着霍旻辰笑。他知曉,是李太監搬弄是非招來景昌帝對長公主今日的懲處。
巨大的痛楚襲來,李太監幾乎只有進氣沒有出氣,渾身被冷汗打濕。
“最後一次,說!”彎腰對上他的臉,霍旻辰擺弄袖口道。
喘了好幾次,李太監才積攢些許力氣,嗓音已如同破鑼,“救我一命,我就告訴你。”
Advertisement
霍旻辰毫不遲疑的點頭。
未料被答應的如此輕易,李太監不免起疑,“你得……先把我從牢中救出,不然,我如何信你?”
牽唇輕哧,霍旻辰不耐直起身,“你真以為,你有和我談判的條件?”
“我能找你來問這件事,就是心中已有了猜測。即便你不說,也有的是蛛絲馬跡讓我去尋。李公公,擺在你面前的不是談判,而是機會。”
“若是你信我,賭贏便是一次生機。”咬着重音,霍旻辰聲音越淡,像是耐心已被耗盡。
李太監勉強擡着頭,眼中一片掙紮。
碾動手指,尹盍呈手中的火把搖晃了三次,霍旻辰擡腳便走,步伐幹脆的将要邁過門檻。
“黎崇光!”李太監慌了神,用盡全力大聲喊道。
步子堪堪停頓,霍旻辰驟然松開手指,果真如他心中所想。
話語脫口之後,李太監便失了最後的力氣,癱軟倒地,只有能動的眼睛滿心期待的盯住他二人。
霍旻辰緩緩回頭,對上他的視線,突然裂唇一笑。
輕輕柔柔的笑意,眉眼彎彎,一顆小痣在暗色下若隐若現。
李太監一時看癡了,就看到他唇角輕啓。
“去死吧。”
氣血瞬間逆流,李太監心火急攻之下,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賤人,我都信你了!”
“又如何?”笑意瞬間消散,霍旻辰擺手示意尹盍呈退開,親自上前。
咔嗒一聲,輕輕巧巧按上鎖。
眼底的惡劣,與如玉面容糾葛,霍旻辰恍如鬼魅,“與虎謀皮,我本就不可信。”
而後毫無遲疑的轉身離開。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霍旻辰,我詛咒你終将被所有人背叛,無人信你,求死不能!”
身後的聲聲詛咒,猶如毒蛇,爬行于背。
手舉火把,尹盍呈忍不住小心觑了觑他的神色,未瞧出絲毫的波動。
光線逐漸明亮了起來,再往前幾步,就會走出牢獄。
忽得停下了腳步,霍旻辰回頭看他,冷不防發問,“你如何看?”
迅速收斂心神,尹盍呈垂眼梳理,只是天生的桃花眼,即便他嚴肅,眼尾也似輕笑。
他也是從方才的話語中,才知殿下是想找曾經的副将,傳聞中殿下是戰死墜落山崖,主帥已死,副将卻逃到了敵國。尹盍呈抿出些許意味,想來這位副将,是殿下“亡故”的真相。
可仍有不解,尹盍呈皺眉,“黎崇光老先生,是聞名天下的大儒,可謂受盡無數讀書人孺慕敬仰,如今都已年逾古稀,在鄉中頤養而不再出山。為何問及叛将蹤跡,那閹豎會給出這個名字?”
“我那副将,曾拜他為師。”
霍旻辰嗓音淡淡,尹盍呈了然,瞬間想起了殿下安排的下一步。
觀他神色,便知其心中已有思量,霍旻辰表情不明的戴起兜帽,退後半步到他身後。
臉孔越發隐在了暗處,聲音如同從九幽寒潭中發出。
“命你于大梁皇後面前說的話,你可說了?”
尹盍呈似是被冰到,眸子一顫,火把都跟着劇烈跳動了一下。是他荒唐了,殿下怎麽可能對長公主生出一絲一毫的憐惜,他怎能以為殿下會為她出.氣。
不然,怎麽可能這般輕易的要利用她、傷害她。
穩穩舉好火把,尹盍呈對着他的方向弓腰,“尚未,屬下回宮便去。”
“嗯。”輕哼一聲,霍旻辰默默跟着他往外走。
即将見到候着的獄官一衆人時,尹盍呈突然又聽到一聲:
“過兩日吧,等她傷好些。”
——
晌午的日頭正好,白蕪由人扶着,坐在院中的躺椅上。
“那日匆匆抓來一個大夫,不想也是有些本事的,眼看着殿下的傷好了許多。”淮橘怕她冷,又給她鋪上一層薄毯,笑語。
白蕪雖未發話,卻贊同的點了點頭。身體的感觸很清晰,那日回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都像極了傳聞中經脈俱斷的人,肩膀連着兩臂疼得她想哭,動動手指都難。可幾次上藥下來,竟感覺快速的好了起來,如今已能勉強活動手腕了,傷痛也比此前減輕許多。
可一想到上藥這件事,面上就不受控制的泛起紅潮。
将斟好的茶放于她手邊,淮橘一擡頭,就看到她滿面緋紅,詫異問:“殿下覺得毯子熱?”
舔舔唇角,白蕪順坡而下,“是有些,替我松松吧。”
淮橘依言而做。
可腦海中的畫面斷不了,滑落的衣衫,被藥膏沾染的修長手指。白蕪狠狠閉眼,主動轉過話題。“我一直悶在府裏養傷,近日來京中可有什麽趣事?”
“趣事?”手上的動作不停,淮橘又攆着茶粉,轉動眼珠思索,驀地一拍手,“倒還真有一件,那李公公的下場,殿下可知道?”
李太監?
瞬時想到前幾日的場景,白蕪此刻倒真的好奇起來,“如何?”
淮橘捂嘴,往四周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附耳道:“他是被投入了萬靈苑,讓養在其中的獅子給生生吃了。”
“你說什麽!”立時挺腰坐起來,白蕪心口一緊,捏起拳頭。
臉色也有些不好,淮橘拍拍心口,重新開始攆茶粉,“婢子也覺得駭人的緊,要不是之前在萬靈苑一起幹活認得的小姐妹傳信,婢子怕都不能信。據說那血肉模糊的場面,可是吓得好幾個公公都幾日吃不下飯。”
臉色發白,白蕪可不只是害怕,更是心驚。那一日,霍旻辰問起怎樣的死法最慘,她好像就是這樣答的。
“殿下可是覺得心中不快?都怪奴婢,不該與您說這些的。”看她臉色,淮橘心生懊惱。
勉強搖搖頭,白蕪凝神看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喂她喝下一些溫水,淮橘重新扶她躺下,“其中細節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聽宮中的姐妹們說,陛下照常與國師論道之後,就突然下了處決李太監的旨意,連見都沒有再見他一面。”
“不過要我說,這李太監就是活該,往日在宮中作威作福,甚至對殿下不敬就算了,如今還敢洩露考題危及國本!”将攆好的茶粉裝起,淮橘憤憤補充。
太陽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白蕪低垂着眼,淮橘說的也是,應當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暗自笑了一下自己大驚小怪,白蕪側過身,沖淮橘擺擺手,“我想曬太陽睡一睡,你且去忙吧。”
緩緩合上眼,細微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清風從樹梢滑過,繞在她指尖,調皮又輕緩,難得惬意。
半夢半醒之時,面上的陽光突然被遮住,似是來了一團雲。白蕪皺皺眉,有些不情願的翻身。
卻已是有些意識迷糊,忘了自己身下只是一張躺椅,一翻身便失了平衡,歪斜着将要朝下倒去。
驚得她猛然睜眼。
“诶!”
腰間憑空多了一雙手,将她穩穩護在了懷裏,衣角翻飛出層層弧度。
胳膊搭在了那人肩上,白蕪倉忙擡眼看清他的面容,尚未清醒的眸子茫然眨動,“霍旻辰?”
“嗯。”輕聲一應,霍旻辰挑眉看她一眼,順勢将她抱起坐下。
白蕪便成了勾着他的脖子,坐進他懷中,頓時紅了臉,失散的神智也逐漸彙攏,掙紮着想要下去。
腰卻被人緊緊扣住。
幾番努力,非但沒有落地,反被擁的更緊,白蕪羞惱轉頭。
霍旻辰面色淡淡,霁月清風一般的氣質,全然看不出端倪。
洩了氣,白蕪悶悶認命坐好,低下頭。
自是錯過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我突然發現,近日來阿蕪好似在躲我。”
瞪圓了眼睛,白蕪欲蓋彌彰的笑,“怎麽會呢?”
深深凝着她看了半晌,霍旻辰若無其事的點點頭。
方松下一口氣,白蕪還未來得及換個舒服些的坐姿,就驚覺她腰上的那只手開始不規矩的上移。
貼着她的後腰,沿着她的脊背,慢慢移向她領口。
白蕪臉色越來越紅,氣息都變得紊亂了起來,倏爾按住他的手,“你幹什麽?”
聲音幹巴巴。
“自是為阿蕪上藥。”霍旻辰低眉,好似萬般的自然。
“你……在這上?”
偏頭,她胳膊的傷本就還沒好,怎麽可能阻得下他的動作。
霍旻辰索性連同她的手一起,探入衣領。
身軀融融暖意,燙的白蕪指尖一縮,由人引領着觸摸自己的肌膚,心中升騰起細細密密的癢意。
所幸也只停在了鎖骨的位置。
洩出一聲嘤咛,白蕪無力的仰頭看他,眼眸無辜顫動。
倏然眯了眯眼,霍旻辰忍住作亂的心思,“阿蕪以後,可還躲我?”
清冷的聲音,添上些許啞意,便如同醇厚烈酒。
白蕪抵擋不得,“不躲了。”
“那便好。”抽手回來,慢慢收攏她的衣衫,霍旻辰徑直将她抱起。
吓得白蕪又用力摟住他的脖子,“幹什麽?”
“回房上藥!”
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每日的一回,白蕪紅着臉小聲的嘆氣,嘴角卻忍不住的輕彎。
不想沒走兩步,就被匆匆而來的淮橘攔下。
視線在他們二人臉上轉了一圈,淮橘急急就要拉她下來。“殿下,皇後娘娘突然來了。”
身子一僵,白蕪立時要從他身上下來。
可率領一衆宮女侍衛的許茹婧,已然走到了她面前,一眼便看到了她這副放蕩模樣。
臉色紅潤,白蕪急忙站穩就想行禮。
可身體忽然被往前一拉。
“叭!”
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了白蕪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