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先慎乎德(三)

日暮總是溫柔而浪漫。

淡黃色的光暈透過窗棂灑進來,光芒溫暖,讓白蕪的字都生動可愛了起來。

拿開面前寫滿的一張紙,白蕪轉轉手腕,面向窗外出神。

“夕陽甚好,不如出去走走?”

耳畔響起霍旻辰淡淡的嗓音,轉頭去看,才見他斜倚在門口。

漫天霞光恰好在他身後,面容被描了金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眼前的人猶如神祗。

白蕪沒有猶豫便答應,“好啊。”

坐久了,腿還有些發麻,白蕪撐着桌子起身,三兩步行至他身旁。

走近才發現,他微微擰着眉頭,看向自己的眼底浮動着未明的情緒。

卻又很快掩下。

“走吧。”霍旻辰牽住她的手腕,帶她慢慢散步。

眼下許多當值的官員們都回了家,崇玄署中甚為安靜,他們兩人就這樣踱着步子。

白蕪心中惬意,蹦跳着踩地上的光影,臉上生動的笑意取代往日沉重安靜的模樣。

蹦蹦跳跳的,像極了一只活潑小獸。

正玩的開心之際,察覺到臉上一直落着一道熾熱的目光,白蕪猛一偏頭,就對上了霍旻辰的視線。

暮光之下,他的眼眸透亮清澈,像極了珍貴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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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動作霎時停下,白蕪傻呵呵咧嘴笑,“怎麽了?”

“有什麽好高興的?”疑惑的皺起眉,霍旻辰不懂她此刻在欣喜些什麽,更不懂為何心髒會因為她的笑顏跳動的更為熱烈些。

就像是在此刻,身體的某一部分突然被喚醒了,想跟着她的笑而笑。

略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白蕪松開他的手,下意識抓緊腕上的手鏈,“能夠閑散無事的散步,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此前流浪之時,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可謂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永遠覺得餓和困,那時哪有什麽心情感受美好的落日。”

頓了頓,白蕪又小聲補充,“更何況,如今有你陪我一起。”

目光驟然變得深沉,霍旻辰也默默的轉頭,越過牆垣看向天際。

粉色霞光照了滿天,偶爾飛鳥滑過,驚起一陣風,四周安谧而清雅。

他,好像也很久沒有看過日落了。征戰殺伐的前半生,他步履片刻不停,沉迷美景在他眼中無疑是浪費堕落。可此時此刻,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有了一絲細微的動搖。

好像能與她這樣安靜的看看落日,真的也沒什麽不好。

“殿下……”

不知從何處響起了一道極小的呼喚聲。

白蕪忙想要回頭去看,霍旻辰卻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好像有人在叫我。”

面色冷然的擋住她,霍旻辰低眸執着的捏起她的手,“沒有,你聽錯了。”

“哦。”困惑的撓撓頭,白蕪再次笑着拉他往前走,嘴裏絮絮叨叨,“我的經書快要抄完了,回府之後,我想把我們的家好好修繕一番,想要一個種滿荷花的水池,最好再有個秋千架。”

掌中的小手軟綿綿的,聽着她的絮語,霍旻辰忽然很想開口應一聲好。

眼前的光卻突然黯淡了下來。

太陽已經下山了。

霍旻辰驀地停下了腳步,渾身泛起寒意。

他瘋了嗎,怎能生出剛剛那樣的念頭。什麽美好平靜生活,不過就是世上最易碎的浮沫,他生來就要去緊握權柄。他要找到自己戰敗“身死”的真相,要重回故國奪回他的榮耀,怎麽可能跟着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蠢女人,隐姓埋名生活。

察覺到身後的人不動了,白蕪莫名回頭,猝不及防看清他溢滿寒氣的眼眸。

望向她的時候,像極了在看一個充滿危機和誘惑的陷阱。

情不自禁的松開他的手退後半步,白蕪勉強擠出笑意,“怎麽了?”

略一挑眉,霍旻辰的表情就又了細微的變化,雖然還是冷淡神色,卻沒了那迫人的殺意。“無事,只是好像又聽到了喚你的聲音。”

“殿下!”

像是回應他的話語一樣,又響起了一聲。

霍旻辰恰好轉身,白蕪目光越過他,便看到了不遠處的牆角站着一個人沖她招手。

奇怪的眨眨眼,白蕪沒有多想就攏手上前,逐漸看清那人身影,看穿着應當是此間的小吏。

略端起長公主的架子,白蕪下巴輕擡,“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小人是崇玄署的小吏,此番來找殿下,奉的是沈将軍之令。”左右看看,那小吏壓低了聲音回道。

臉色倏然緊張,白蕪握拳,“何事?”

小吏低道一聲得罪,靠白蕪更近了些,“今日夜間,将有人來訪張大人,沈将軍請您無論如何,将來者給扣住。”

扣人?白蕪緊皺起眉頭,來不及問些什麽,那小吏就退開,生怕被人發現,趕忙沖她行禮轉身離開。

無聲将拳捏的更緊,白蕪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突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晚間要起風了。”

霍旻辰若無其事的走到她身邊,沒頭沒尾的開口,“先回去吧。”

——

攪動着面前的素粥,白蕪看着碗中冒出的熱氣發呆。

又響起瓷碟放下的清脆聲響。

擡眼便看到了精致的荷花酥,小巧的挨在碟中,目光上移,觸及霍旻辰平靜的眉眼。

“聽說會仙居的糕點好吃,我早間托人買來的。”

又望了望荷花酥,白蕪坦然扔開手中的勺子,“剛才小吏傳的話,你應當都聽到了。”

霍旻辰不語,只無聲的同她對視。

“沈绫昀于我有恩,此事關乎他,我想幫他。”白蕪垂首喃喃。

瞬間覺得無聊,霍旻辰慢條斯理喝粥,“随便你。”

對他這冷淡反應到底有些難堪,白蕪搓搓指尖,又小聲道:“可我實在做不來這些,你可有什麽好法子”

“沒有。”

本就也沒抱太大希望,聽他如此說,白蕪反而沒覺多失望。

咬了咬牙,只好打定主意。

“那就只能用我的笨法子了。”

略笑了笑,她将荷花酥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好生吃完休息,此事或有危險,你還是不去的好。”

語畢,看着對面的霍旻辰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白蕪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多言。

讪讪笑了笑,便默默起身換上一件方便些的外袍,推門出去。

今夜無月,四周便更是暗沉,黑漆漆一團。

白蕪不敢點燈,只摸索着按記憶中的方向,一點點朝着張純房間的方向移動。

許是這幾日事多,他一直住在此處,并未回過家。

遠遠便看到了從他屋中亮起的燈。

心中一喜,白蕪不覺間就放松戒備,快步沿着牆根靠近。

“咔嚓。”

不料腳下一個不留意,就踩斷了一根枯枝。

“誰!”屋中立刻響起了張純的聲音,燈光照出他的身影朝門口移來。

心剎那間提到了嗓子眼,白蕪緊張的死死盯住門的方向看,蹲在地上蜷縮身軀,盡量将自己隐藏在暗處,祈禱不被發現。

前方已傳來門被拉響的聲音,急切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白蕪只覺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滞。

“喵。”

快要被發現之際,突然響起一聲貓叫。

下一刻,一只黑貓便飛速竄過。

張純低低的抱怨了幾聲,轉身踱步回去。

身體立刻癱軟下來,白蕪無聲大口喘息,抱着頭蹲了許久不敢動。

還好她運氣好。

這樣想着,見張純已回了屋中再無聲響,白蕪才敢繼續貓着腰,小心翼翼朝他的房子靠近。

屋旁不遠處有棵樹,她都看好了,是藏匿身形的絕佳地點。

眼看離樹只剩兩三步的距離,白蕪擡袖擦擦額間冒出的汗,打算一鼓作氣的上前。

方一邁腳,忽然被人捏住了後衣領,白蕪脖子僵住,後背冒起雞皮疙瘩。

“你的法子,就是前來盯梢?”

耳旁響起熟悉的嗓音。

是霍旻辰!

白蕪臉上一喜,不等她回頭,就見身後之人伸手往地上指了指。

順着他點出的方向看去,才發現那裏有一根細細的線,遠處綁着幾個鈴铛。

剛才要不是他攔着,她早就被發現了。

白蕪後怕之際,猛地想起剛剛那聲貓叫。

腰間卻又被一只手攬住。

驟然騰空,白蕪只覺他足尖淩空點了幾下,就帶她迅速躍過屏障,直接蹲在了窗下。

他竟然還有這等身手?白蕪驚訝回頭,下意識的想問。

“噓。”霍旻辰卻伸出手指抵于唇間,“有人來了。”

一面低聲說完,他低眸将白蕪散開的裙角,盡數藏于身前。

素白手指,小心的捏着她沾染塵土的裙角。

白蕪抿了抿唇,收斂心神。

一頭戴鬥笠的男子,穿過沉沉夜色,徑直往張純的房前走來。到門口的時候,有規律的叩了三次門,才道:“大人,是我。”

“進來。”門被張純拉開。

屋中響起了壓低的談話聲。

扔開手中的衣物,霍旻辰懶洋洋睨她,“人到了,你怎麽扣人?”

遠處的院牆外,已隐隐有了火光,有人馬正在靠近。

白蕪捏了捏拳頭,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把鎖,快步跑到門前。

咔噠一聲,就直接将門鎖死。

驚愕瞪大眼睛,霍旻辰難得呆了呆。

還真是個笨辦法。

那廂,已有五六個人沖在最前面,直往這間小屋而來,領頭之人正是沈绫昀。

響動自然驚擾了屋中之人,只聽到裏面幾聲争執,窗戶就被人一把推開。

方才進去的男子想要跳窗而逃,卻不想一推開窗,正對上一張陌生的驚豔面容。

霍旻辰挑挑眉,好心的沖他揚出一抹笑。

男子的半截身子已經探到了窗外,困惑萬分眨眼,卻看他并未攔自己的意思,腳尖正要發力。

“啪!”

後頸突然被用力一擊,男子緩緩翻出一個白眼,昏了過去。

一把丢開自己手中的木棒,白蕪戰戰兢兢的躲在霍旻辰身後,揪他衣角,“他不會死了吧?”

“來人,将張純與共犯都給我拿下!”

不等霍旻辰回複,兩三步之遙便傳來沈绫昀的下令聲。

腳步轉彎,沈绫昀快步跑至白蕪身前,先将架在窗戶上的男子拉出來,隔空與屋中枯坐的張純對視一眼。

這才面帶笑意,擡手輕拍白蕪的肩膀,“殿下,做得好!”

“都是你安排的巧妙。”見勝局已定,白蕪長呼一口氣,擺擺手道。

沈绫昀莫名看她,“我安排的巧?”

士兵們已然破門,将張純壓了出來。

一切塵埃落定。

霍旻辰無趣的上前半步,看也不看沈绫昀一眼,只掃掃白蕪的肩頭。

這是沾了什麽髒東西。

而後二話不說,便拽着她的手腕離開,“阿蕪,該回去吃荷花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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