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幹為扶(五)

清晨, 沈绫昀提了一把劍,在自家宅子院中舞得赫赫生風。

心下煩躁, 揮劍的動作裏也露出幾分狠意,

劍身帶起的風,将地上薄薄的一層霜都吹拂了起來,

“好!”

最後一個動作落下,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叫好聲。

挽劍花轉身, 沈绫昀看清來人,表情露出一絲驚訝。而後将劍交給小厮, 飛快迎上前去。“國師。”

“見過沈将軍。”尹盍呈萬般客氣的欠腰,

擡手請他起身, 沈绫昀側身道:“不知國師來訪,請入內聊吧。”

“不必了。”立于原地,尹盍呈搖了搖頭,“不過兩三句話,說完我還要趕進宮去。”

景昌帝除了夜間休息的時候, 大多都是要他陪侍左右的, 沈绫昀自然也不敢耽擱, “國師請說,可是陛下有何命令?”

“非也, 我此行來, 是為了長公主。”尹盍呈笑道。

心中更覺驚訝,沈绫昀看了他幾眼, 并未接話。

尹盍呈攏着袖子, 自顧自道:“北地赈災一事, 長公主若是不去, 便又惹惱了陛下。可若是去, 一旦辦成,便是功績一樁。”

“本将軍自是知道,可我,也不願有人迫她。”昂首站直,沈绫昀音色平穩的回。

臉上的笑意立刻更甚,尹盍呈擺擺手,“我當然更不敢強迫長公主,只是無論去不去,長公主的心結總是要解的。”

同他對視,尹盍呈一雙桃花眼笑的很是好看,“我便是來給沈将軍一個,解開公主心結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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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會知道這些?”沈绫昀深深望向他,身軀戒備繃起。

暗嘆一口氣,尹盍呈忍耐不住的揉揉酸澀的眼睛,眼皮下面滿是烏青,一時連疲态都不願意遮掩了。

他怎麽知道,當然是有人深夜裏把他叫出來,跟他說的。

按捺着抱怨的腹诽,尹盍呈十分真誠的眨眨眼,“我掐指算出來的。”

“啊?”

笑得更為人畜無害,尹盍呈信誓旦旦點頭,“既為國師,我連這些都算不出來,豈不是忝居其位。”

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沈绫昀狐疑的盯着他看。

尹盍呈卻一步湊上前,于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

看着自己腫脹的眼睛,白蕪心中生出些許悵惘,無意識的伸出指尖摸着鏡面。

昨夜最後殘存的印象,便是她縮在櫃子裏,無聲的挂着淚睡去。

可晨間醒來的時候,自己卻在床上,甚至連被子都蓋的嚴嚴實實,發簪妝容皆被卸了下來。

即便是昨日知道了霍旻辰真正的心意,但早晨面對如此情景,她還是無可奈何的動心。

倒顯得可笑了。

門忽然被人敲了敲,接着被輕柔推開。

倏然收回手指,白蕪掩下眼中情緒,便見淮橘來到了她的身側。

看清楚白蕪的面容後,淮橘驚呼,“殿下,眼睛怎的都腫了?”

微涼的指尖抵在眉心揉了揉,白蕪面色蒼白的搖頭。

“婢子來為您梳妝,得多搽些粉蓋住了。”

白蕪睜眼,“今日我不想見人,便不上妝了。”

“恐是不行。”淮橘小心的應,“沈将軍遞了名帖,已在門外候着了。”

心中漸起煩意,白蕪蹙眉,下意識的想讓淮橘拒了他。

轉念卻想起了滿面怒容的景昌帝。

頓覺悶悶的無力,她腰不覺塌了下來,閉了閉眼睛。“那便快些。”

按下心中的嘆息,淮橘知曉她心思不願與旁人說,自己也不會探問什麽,便無聲的動作。

要遮掩臉上的疲态,頭發上花的心思就多了些,淮橘仔細挽了一個當下最時興的複雜樣式,又打開妝奁拿取發飾。

先将那墨玉發簪給取了上來,就要往她的發間戴。

白蕪卻擡手攔下了她的動作,将墨玉發簪接過來,指尖摩挲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将其放在了妝奁的最裏面,“不戴這個了。”

近些日來,這根發簪明明是長公主每日都會插的,淮橘也清楚它是霍旻辰所送。

眼下卻被棄置一旁。

擔憂的飛快瞥過她一眼,淮橘便麻利簪好了珠花。

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耐,等梳妝好後,白蕪連對鏡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自行起身。

走出小院徑直往府門前去。

一直垂着頭看路,白蕪精神不振,眼前的視線裏突然多出來了一雙鞋。

額頭就冷不丁撞在了一個胸膛上。

初冬時節,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天上,灑在光禿禿的地面上的時候,像極了紅色的糖霜。

白蕪頭腦猛然清醒,就保持着撞在他懷中的姿态,一瞬不動。

指尖不自覺的掐緊。

霍旻辰也安靜的低着頭,看到了她精心梳好的頭發,是見到她以來最繁重的發髻。

裏面的珠花中,偏沒有他送的簪子。

眉心微蹙,霍旻辰口氣算不上好,“去見他,便盛裝打扮?”

清淡的聲音,打破了白蕪想要時間停留此刻的幻想。

心中暗自嘆口氣,她擡起頭來就想要退後半步。

手腕卻突然被拽住。

眼睛忽的一冰。

白蕪一個激靈,腫脹困澀的眼睛,卻瞬間舒服了不少。

閉着雙眼,她能感受到霍旻辰彎着腰,動作輕緩的為她敷眼睛,溫熱的呼吸就抵在自己面上。

心髒不受控制的咚咚跳了起來。

白蕪突然覺得很委屈。

就像是明明注定要給旁人的糖果,卻被刻意遞在了她面前。

非要她饞上一饞,告訴她這塊糖有多甜。

一點都不公平。

“霍旻辰。”白蕪拖着哭腔開口,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他的脖子,“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啊。”

長久的沉默

直到眼皮上敷的東西都溫熱了起來,才聽到他極快的一聲。

“謀生手段罷了,我做的,不就是伺候人的生意。”

眼睛上的東西被徹底移走,白蕪輕顫着睜開雙眼,卻始終只低頭盯着他的腳。

咬住下唇,白蕪在開口時,聲音已平靜許多。

她像之前的許多次一般,混不在意的溫和笑着,嘴角弧度好看。

“霍旻辰,你若是真的喜歡白馥,我可以幫你去她身邊。”

瞬間放大了瞳孔,霍旻辰凝着不肯擡頭的白蕪,渾身激起諸多的戾氣。

還是昨夜那縮在櫃子裏,小小一團不會說話的阿蕪,更可人些。

心底陰暗處,他放縱着晦暗念頭的滋生。

久不見他回答,白蕪卻也無疑是松了一口氣,已沒有心力再多說什麽。

悶頭繞過他就走。

亦再沒有任何挽留。

轉身望着她越行越遠,霍旻辰冷哼一聲,狠狠甩手扔開兩顆橘子。

咕嚕嚕沿着走廊滾了很遠。

直到了一個灑掃庭除的小厮腳邊,撿起來後,遙遙對着他驚呼,“霍琴師,如此時節,你哪裏尋來的柑橘!”

一面說完,他還沒甚出息的咽咽口水。

只聞這香氣,觀這皮色,就知一定很甜。

霍旻辰卻并未搭理,只是快步離開,臉色極臭。

不論如何,他沒有當下表示要走,白蕪總是心中松快的。

見到府門前立着的沈绫昀時,她甚至有心思笑語,“總是得沈将軍為我守門,怕是我名聲要更臭了。”

沈绫昀卻認真的面色一慌,急促道:“我沒想過會如此,只是想來接你。”

也能早些見你。

見他當了真,白蕪只得搖搖頭笑,“還好,我這裏算不得繁華,門前不經過什麽百姓。”

表情略緩了緩,沈绫昀這才認認真真看着她笑,“殿下今日很是光彩奪目。”

“也只有你,能将這些話說出原本的意味。”白蕪由衷輕嘆。

倘若不是他,恐怕到了別人的嘴裏,都會有種油膩膩的戲谑感。

沈绫昀尚未解其意,就見白蕪轉瞬正了神色,道:“陛下容忍之期已到,可我……仍不願意。若是過兩日進了宮去,你只管撇幹淨你就好。”

神色默了默,沈绫昀轉而為她放好登馬車的軟凳,“讓我先帶你去個地方,可好?”

将他看了又看,白蕪才勉強忍下将要脫口的拒絕,長嘆了一口氣,順從的走上馬車。

最終,馬車停在了她尤其沒想到的地方。

仰頭望着刑獄大牢,白蕪由不得愣了愣,“到這做什麽?”

“審訊一場,張純最後的下場,你不想知道?”

心不可避免的動了一下,白蕪想到了那幾個無辜慘死的學生。

無聲的跟着他走入獄中。

許是早做了安排,這一路上光線亮了許多,連血腥氣都沖淡了不少。

是以白蕪進來時也沒有太多不适,跟在沈绫昀身後,到了上次審張純的獄中。

他已然換上了一件新的素白衣服,似乎并非囚服,更像是一件文人長衫。

安安靜靜的坐在長椅上,手腳皆無鐐铐,捧着一碗水喝。

聽到了前來的腳步聲,張純轉頭看清來人,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碗起身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沈将軍。”

“請起。”略去對他的稱呼,白蕪在空中虛扶了一下。

與之前見過的數面相比,眼下的張純似乎平和了許多,神态中露着讀書人應有的文雅。

像是一張弓,猛然松了弦。

可又隐隐有種衰敗感。

白蕪矛盾的蹙起眉,耳邊忽又響起沈绫昀的嗓音。

“殿下慢聊。”

只留下這一句,他便為白蕪鋪好坐具,直接轉身出去了。

心中更覺詫異,白蕪一頭霧水的再次打量張純,“是你找我?”

“準确來說,是受人所托,有幾番話想告訴殿下。”張純倒自如許多,請她坐下後,便自顧自又端起了碗。

坐近了,才聞出來這碗中壓根不是水,而是酒,味道淩冽。

任由她的目光打量,張純哂道:“如你所見,我已然獲釋。”

對此不免心有驚訝,白蕪下意識發問:“為何?”

問完就又覺得此話不合适,讪讪補充,“我并非是說你一定得獲罪的意思。”

“無妨。”對她的失言全無在意,張純仰頭灌下一口悶酒。

回蕩在胸腔中,似是燒了起來,讓人難受的咳嗽兩聲。

擦擦嘴角,他頹然倚靠在牆壁上,仰頭望着從狹小的窗戶裏透出的光亮,唇角微微上揚,“我有個世上最好的老師,他不但對所有的學生傾囊相授,還真的将他們當成了自家兒郎。”

“一入歧途,便想以一己之力,挽救他的學生。”

不顧傷口的刺激,張純仰起頭,将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先生重入京城,為我頂罪。”

“怎麽可能!”白蕪噌的一下站起來,他的老師是黎崇光老先生,早已于山中隐居,怎可能再涉及朝堂。

頂罪一事,從一開始就說不通。

酒氣上湧,張純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再斟一杯,端着酒碗笑的樣子,恍惚有幾分當年意氣兒郎的模樣。

“有陛下最寵愛的福順公主作保,有什麽做不成的?”

頓覺發生了什麽,白蕪深深掐住自己的掌心,察覺到她并不該多問。依稀的,便想起霍旻辰那句話。

與白馥相比,誰會選擇她?

可張純卻沒有打算就此住口,晃着碗中酒,光亮在碗中支離破碎。

“連我也不知道她都與陛下如何說的,反正萬般罪責,便都成了老師的。”

“是他這個天下讀書人的表率,自己不尊皇權,才引來如今一場風波。”

手抖的連碗都端不住,張純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大。

白蕪怔愣的望着他。

張純突然彎下腰,狠狠抹一把眼角。未說出口的是,要不是他選錯了路,依附錯了人,福順公主就不會為了保住他的命,讓他繼續在朝中為她做事,從而連累老師到此地步。

他不但害了那些學子,還害了老師。

厭棄的閉了閉眼,張純憶起旁人之托,勉強壓抑情緒扶牆站穩,正正望向白蕪。

“在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看不上你。

呼吸微滞,這份坦誠如今真像是搗向她的拳頭,白蕪無奈自嘲的笑。“誠然,我配不上公主的名號。”

不想張純卻一臉嚴肅的搖了搖頭。“不,你是大梁唯一的長公主。”

狹縫中刺目的光,恰巧打在了白蕪的臉上。就像是被電到一般,她渾身一顫,猛然錯愕擡眼,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

“我自恃有才,來往之人又都是世家大族,即便是打着為天下百姓謀福,安穩江山社稷之類的名號,實則也是高高在上的。”

“我曾經一直以為,你年少走丢固然可憐,可再回到宮中的你,已擔不起公主的身份。你不知宮規禮數,從未受過任何教導,甚至連書文都大半看不懂。即便有着尊貴的血統,也只覺你粗鄙怯懦。”

光束輕緩的移動着,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塵土,細小無依。

白蕪無可奈何的苦笑着。這些話,對于早已審視過自己無數次的她而言,何嘗不是心中所思。

他說着頓了一下,似是意識到了後面的轉折,白蕪不由小心的屏息以待。

胸腔之中,心髒一下下加快跳動。

深吸一口氣,張純定定盯着她,眼中隐有欣賞,“直到你那日說的話,擾的我這些日子宿夜難眠,我才終于想清楚了。”

“這官場凋弊、烏雲蔽日的大梁,唯有你才能看到低下的百姓。”

豁然,那束光終于打進了她的心裏,白蕪用力的睜着眼睛,微張下唇。

略笑了笑,張純恭敬的站直身子,“殿下往日的歲月難堪而痛苦,亦是人們輕視于你的原因,可更是殿下眼界寬于我等鄙薄肉食者之處。”

“公主者,不該只是帝國王朝的裝點物,更應是悲苦百姓的撐蔽人。”

“唯有你,才是我大梁唯一的長公主。”

時間流淌,昏暗的牢獄中越來越亮,光束不斷擴大。

白蕪,久久的呼了一口氣,想要往前一步,卻猶豫不決的捏緊拳頭,“我沒有這樣的能力,我沒有救下任何一個人。”

“不。”張純卻堅定的搖了搖頭,用酒碗指向他的心,“你救下了我。”

捏起的拳頭突然松開,白蕪驚愕瞪大雙眼。

手腕翻轉,張純以酒酹地,酒氣糾纏着灰塵上湧。

撩起衣袍,他對着白蕪跪地行禮。

近乎是受了驚,白蕪擡腳就要避開。

“我等書生可都自負的很,我又是這世上數一數二的讀書人,倘若能将我罵醒的人都不能受人尊敬,那豈不是打我的臉?”

卻聽到了張純帶着笑的戲言。

躲避的動作停下,白蕪強忍着不适,勉強側身受下了他的禮。

以手撫地,張純朗聲道:“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白蕪默默伸出自己的手,來回看了看。上面的那些凍傷疤痕,不知何時起淡了許多,原來并沒有她心中以為的那般刺眼。

“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張純略思量了一下,目光越過她,笑道:“我說了,是受人所托。有人看出了你的心結,找到了我。”

挑眉,白蕪忙轉頭去看,就見牢門外挺身站立等候的沈绫昀。

目光微有動容,“是他吧。”

“沈将軍?”莫名的順着她看去,張純蹙眉,卻想起那人囑托過,不可告訴她是他,便只好含含糊糊回,“殿下身側之人,對你應是極為上心的。”

再回過頭來,白蕪自然錯過了他眼中的神色,也微笑了笑,“沈将軍是個顧念情義的人,但今日,我該多謝張大人。”

“你方才說的所有話,我會好好放在心上。也請張大人卸下舊事,朝堂尚需要你。”

嘴角的笑意淡了許多,張純拱手,“謝殿下。”

——

走出刑獄之後,白蕪身體已經放松了許多。

落後半步,沈绫昀看着她的背影。

明亮日光下,她薄背挺拔,無形中高了幾分。

将将夠在他的下巴上,用眼神量了量距離,沈绫昀暗自竊笑,像是偷到了一塊糖,開心之餘又難免惶恐。

小心的用眼尾觀察她,生怕被發現。

是以白蕪停下腳步轉頭後,只看到了沈绫昀如常的神色,她鄭重的欠了欠腰,“多謝沈将軍。”

趕忙認真回禮,沈绫昀以為她指的是将她接來此處,溫和笑着,“我不敢居功,是今晨國師來我府上,要我試試這個法子的。”

“似乎,有些用?”心懷忐忑,沈绫昀觑着她問。

坦然笑了笑,白蕪放松雙肩點頭,“于我而言,很有用。”

原來她的心結真的在于此,枉他還以為有多了解她,心思一轉,沈绫昀肅聲拱手,“往日對殿下恭敬不足,是臣之過,請殿下切勿以為,臣不認可長公主的身份。”

“我都曉得,你只是想讓我更好些。”微笑擺手,白蕪示意他放松些。

仔細打量了她的眼神,沈绫昀才卸下心來,淺笑着随她朝着馬車走去。

“可我的事,為何國師也會參與?”白蕪又問。

“據他所言,是為了替陛下解憂。”

想了想,沈绫昀又笑着補充,“可在我看來,許是國師久通玄道,也看出了殿下的過人之處。”

白蕪失笑,“這可不像是你說出來的話,你不是也不信道術嗎?”

想起尹盍呈只是掐指一算,就知曉了白蕪的心結,沈绫昀不由摸摸鼻尖,低聲道:“也未可知。”

“所以,北地赈災一事,殿下如何想的?”沈绫昀又問道。

仰起頭,白蕪看到遠處光禿禿的樹上,落着三兩只麻雀,肥嘟嘟的鳥團子。

又是冬天,她此前最讨厭的季節,荒災之後沒有糧食裹腹,冷風一吹,半絲抵禦寒氣的氣力都沒有。

“我願意試試。”

長舒一口氣,白蕪輕呵着開口。

頓覺一顆心都落了下來,沈绫昀喜上眉梢,“那我們即刻進宮去,回禀了陛下,我也好早做準備。”

莞爾,白蕪搖搖頭,“倒也不必這麽急,更何況面聖,總得換副儀容,你我才剛從獄中出來,明日再去吧。”

“殿下說的是。”沈绫昀點頭,想起上次沒能一起吃成飯,此刻便有心有所動,正想試探的問,忽見白蕪興沖沖的笑了起來。

眼尾笑意明媚,白蕪走上馬車,回頭沖他道:“勞煩沈将軍送我回府吧,我想把這個決定告訴旻辰。”

她會試着做一個好公主,白馥能做成的,她也可以。她更想告訴霍旻辰,走之前的那句話不算數了。

心中是明晃晃的期待,白蕪含着笑,全然未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只聽到他聲色如常的應了一聲:

“好。”

篤篤的馬車停回了長公主府門前,沈绫昀還是不願意進去,白蕪也無法,只好同他在門口道了別。

甫一進了自己的小院,白蕪就四下探看着尋找霍旻辰的身影。

卻先撞見了指揮下人換簾子的淮橘。

冬日到了,簾帳也換成了棉布的,拍着松軟的料子,淮橘一擡頭就看到了她,忙讓下人們動作都先停下。

“殿下回來了,可要用些茶點。”淮橘行禮道。

搖搖頭,白蕪從簾子掀開的縫隙中看去,裏頭仍是空的,才開口問:“霍旻辰呢?”

未料到她一來問的就是他,淮橘愣了愣,才左右看看面色不自然道:“許是……出去了。”

“去哪了?”白蕪不疑有他,追問道。

眼看着公主是将要去尋他的架勢,淮橘反倒支支吾吾起來。

眼中疑惑漸起,白蕪皺眉緊盯着她,“到底去哪了?”

“福順公主派人來,将琴師請走了。”淮橘無法,只得照實說到。

面色瞬間便變得不好,白蕪僵在原處站了許久。

忽然打定主意,飛快轉身,“備馬車,我要見她。”

——

京郊外的皇家別院。

霍旻辰攏手随意站着,眼神毫不收斂的打量着前方。

嬌柔尊貴的福順公主,此刻正側躺在榻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為她揉捏鬓角。

幾刻鐘之前,有人到了長公主府上,分外客氣的将他請在了此處。

眼看着十分享受的白馥,霍旻辰已沒有太大的耐心,揉捏起自己的指節。

聽到了白馥舒服的輕哼,小太監堆着笑,保養得白嫩的指頭開始慢慢往下移。

隐隐有往衣領中探去的意味。

白馥眯起的雙眼,慢慢凝開一條縫,往站着的人身上掃去。

察覺到了那邊的動作,霍旻辰懶散瞥了一眼,便繼續開始轉動手腕。

“下去吧。”白馥頓時沒了興趣,起身不耐的遣走小太監。

旁的宮人們也跟着離開,只留下了他們兩人。

霍旻辰這才斂神,放下手腕直視她,“福順公主相請,不知是何事?”

“你總是這般生份。”懶洋洋嘆了一聲,白馥支頤,淺笑道,“冬日裏憊懶,總得有人揉按一番,我才有精力談正事。”

嗤笑一聲,不理會她這明晃晃的暗示,霍旻辰就是站在原處不動。

臉色沉下來,白馥忍耐着不悅,坐直身子,“真是無趣。”

扯開嘴角,霍旻辰攤開手掌,“我的手可沒養護過,恐傷了公主。”

“哼。”端起茶漱口,白馥又将精致的手爐抱在了懷裏,“過去數日了,郎君還未想通?”

“跟在我身邊,總比白蕪那裏獲得的尊榮多些吧。”

皇家別院,都快成了她一人的園林,倒還真不是虛言。

霍旻辰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同樣懶散的撐住下巴,“我這個人福薄,怕是享不了太大的榮寵。”

第二次被拂了面子,白馥徹底挂不住臉,狠狠掼下茶盞,便冷臉坐着。

眼看氣氛越發僵持,霍旻辰倏地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來。

心生些許茫然,白馥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霍旻辰撐臂在她身側。

像極了虛空環住了她。

聞到了獨屬于他的清冽氣息,白馥偏頭,此次倒是沒急着躲開。

反倒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順着他的衣領蜿蜒而上。

觸及他的衣領,眼看将要撫上他的臉頰。

“嘶。”

手腕突然傳來痛意,白馥驚呼一聲,面上的迷離神色瞬間消失。

這才看清他眼底的一片深重冷漠。

攥着她的腕子,霍旻辰絲毫沒有放松自己的力氣,冷笑挑眉,“福順公主懂了嗎,我就是個沒輕沒重的粗人,所以到底目的為何,直說就好。”

疼的白馥嘴角都撇了起來,意識到下人都被自己遣走後,更是氣惱,“卑賤之人,膽敢如此放肆?”

“這樣多好,福順公主本就看不起我,何必裝模作樣。”略松下些力氣,霍旻辰依舊擒着她的手腕,哧道。

徹底讨了個沒趣,白馥只得妥協,快速說起了正事。“上次你給的法子不錯,我想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什麽?”

“白蕪若是北地之行成了,我要你助我,在北地殺她。”

紅潤的雙唇,将殺意盡顯的一句話說出了溫婉的氣味。

讓霍旻辰也不由得微微是神,“為什麽?”

“我的沈哥哥,未免對她太上心了。”白馥眼中閃過狠色,“更重要的是,北地一行若成,萬般褒揚加身,她就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默默無聞的長公主了。”

将足以與她相争。

霍旻辰輕眯了眯眼睛,“你憑何篤定,我會幫你?”

“因為我看的出來,我們是一樣的人。”

野心蓬勃,不擇手段。

白馥保持着手腕被他攥住的狀态,加深唇角的笑意,“我尚且不知曉你到底想要什麽,但我跟你保證,若是你做到了,我也一定會幫你達成目的。”

還真是極具誘惑力。

霍旻辰低頭,同她對視,幽深的眼眸縮了縮,将要開口。

“殿下,您真的不能進去!”

外面突然想起了喧鬧聲。

下一刻,就有人大步的闖了進來,伴随着小太監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謝罪聲。

霍旻辰詫異轉頭,就看到了白蕪。

面上的神色似與往日裏多出幾分不同。

甫一進來,白蕪就看到霍旻辰捏着白馥的手腕,身軀相隔不過幾寸。

心口滞澀,她想也不想就快步上前,一把推向白馥的肩膀。

身軀猛地朝後倒去,原本被捏着的手腕也被松開,白馥驚愕瞪大美眸。

一同驚住的還有霍旻辰,被拉住了衣袖,他便十分配合的站到了白蕪的身後。

“他是我的人,妹妹在動他之前,是否該先與我分說?”白蕪望着身子歪斜的白馥,冷聲道。

她身後的霍旻辰,聞言眉梢卻陡然松了下來,眼尾甚至暈出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她是他的人。

本就沒在霍旻辰那裏讨到多少好,此刻又被她一推,白馥差點要怒罵出聲。

拍着桌案站起來,“不與你說又如何?沈哥哥一顆心全撲在你身上,你還嫌不夠嗎?”

到頭來,受委屈的反倒還是她了。

白蕪嘲諷一笑,沒了與她争論的念頭,轉身牽着霍旻辰就想走。

怒氣沖淡理智,白馥只覺被她徹底忽視,噌的一下端起方才的茶盞。

拉扯住白蕪的胳膊,白馥胳膊上擡,一盞茶兜頭就澆了下去。

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茶水已經涼透了,從頭頂上蔓延下來,冰涼的滑過她的面龐。原本味道清香的茶茗,灑在她的臉上,無端變的可厭起來,沖刷着脂粉,黏膩滑落。

霍旻辰驟然眯了眯眸子,邁步欲要上前。

卻被察覺到他動作的白蕪瞬間拉緊衣袖。

擡手抹了一把茶水。

白蕪對眼下他離開自己的舉動敏感的很,先睜眼安撫般對他笑笑,才深吸一口氣。

平靜的與白馥對視。

絲毫沒有後悔亦或懼意,白馥甚至微仰着下巴,打定主意她不敢做些什麽。

目光低垂,白蕪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壺茶水,就是未往茶盞中倒的。

毫不遲疑的,白蕪提起了那一個小茶壺,打開茶蓋。随後迎着白馥不解的目光,伸直胳膊朝她灑了下去。

更多的茶水,沿着白馥的頭發滑下面龐,甚至将她的衣衫徹底打濕。

“啊!”

白馥尖叫出聲,連霍旻辰也忍不住側目。

依舊十分平靜的放下了茶壺,白蕪看着比自己還要狼狽許多的她,忽然就笑了。

可真是暢快。

驚叫着抹開臉上的水,下人們因為她的驚恐叫聲都闖了進來,白馥連聲的喊着:“快将她給本公主按住!”

“我看你們誰敢!”

白蕪卻也厲聲一喝,瞬間驚住了那些宮人們,迫得他們皆僵立在原處。

“你是公主,我亦是公主,你有什麽資格動我?”

伴着話語,白蕪上前半步,“況且,如今我将要奉父皇之令前往北地赈災,關乎社稷,你又豈敢動我?”

臉色漲紅,白馥恨恨回道:“聖旨尚未下,你憑何篤定一定是你?”

“不是我當然更好。”白蕪卻也毫不退讓,反而冷笑一聲,“可你要想清楚了,不是我,難道你去?”

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

瞬間啞口無言,白馥憋了一肚子火,臉色青白交加。

已是落了下風。

白蕪再無留戀的徑直轉身,牽住霍旻辰的手便走,自然也沒有人再敢阻攔。

冬日裏,常青的松柏到了值得賞玩的時節,遒勁枝幹,總帶着這個季節獨有的堅硬冷意。

一路行到了松柏樹下。

默默任由她牽着的霍旻辰突然住腳,用力一拉,轉身便将她抵在了樹幹上。

俯下身來,手指把玩她的耳垂,帶有侵略意味的眼神一直緊盯着她的眼眸。

方才面對白馥時的勇氣瞬間消失,白蕪怯生生的躲避着目光,手指都緊張屈起。

“怎……怎麽了?”

“殿下不是說,若是我想的話,要将我推給福順公主嗎?”

一面說着,霍旻辰拿捏着手指的力度,将她原本瑩白的耳垂揉捏的紅如櫻桃,又不至于弄疼了她,

面龐将要滴下血來,白蕪猛地閉上雙眼,結結巴巴坦白,“我後悔了!”

“霍旻辰,不管當初我們到底是如何的巧合下相識的,也不管你到底之前對白馥存着怎樣的心思。我都後悔了。”

“父皇、母後、沈绫昀,我都沒有了。我原本以為,你也一樣,就算是屬于了白馥,我也大不了難過幾日,又不會死。”

語速越說越快,白蕪的眼睫毛輕輕顫動着。

霍旻辰眼眸如同幽深潭水,籠着她所有的細微神情,在她耳垂上作惡的手指不覺停下。

深吸一口氣,白蕪全然倚靠在了樹幹上,聲若蚊蠅,“霍旻辰,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心不自覺就停了一瞬,接着便開始劇烈跳動。

霍旻辰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忽得按住了她的後脖,傾身而下,包裹着她的下唇舔舐。

渾身瑟縮,白蕪立刻睜開了眼眸,慌亂掙紮,“這裏不行!”

“不,這裏行。”

霍旻辰含着她的唇舌回道,另一只手沿着腰線,緩慢往下拂去。

隔着衣物,撩人至極,白蕪情不自禁的軟下身子,徹底靠在了樹上。

也不知親了多久,他才終于停下。

靠在她的肩頭,他微微暗啞的喘息着。

渾身無力,即便耳側被他的氣息弄的極癢,白蕪也沒有躲閃的力氣。

便聽到他低啞的嗓音,含着惡劣的笑意。

“在情敵的地盤親熱,才更有感覺,我的殿下。”

作者有話說:

我們阿蕪,是最好最好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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