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穹窒熏鼠(四)

一團黑霧裏, 身後像是被緊緊追着什麽,白蕪用力的朝前奔跑, 不斷的回頭看, 卻只能從黑霧中看到幾雙綠瑩瑩的眼睛。

突然,有雙手攥住了她的腳腕,傳來鑽心的疼痛。

一擡眼, 就看到了霍旻辰的面容, 眼神冷漠,對着她的時候突然一笑, 忽的擡手推向她的肩膀。

悲戚的睜大雙眼,白蕪極力的想要辨認清楚, 他的眼底會否有一絲絲的不舍,卻被拉着腳腕掉進了黑霧之中。

“啊!”

尖叫出聲,白蕪猛地瞪大了眼睛,蹭的一下坐起身。

卻望見一個矮小的身影嗖的躲到了桌子後面。

映目,是一個頗為簡陋的茅草屋, 只有簡單的桌案, 用土捏了個墩兒便用于歇腳。

白蕪推開身上的粗麻被子, 正想要下床,腳腕卻忽得一痛, “嘶。”

“呀, 姑娘醒了!”眼前的木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滿臉和氣笑容的老媪, 手中端着藥。

不顧腳腕的痛, 立刻屈膝縮在床邊, 白蕪戒備的看着她手中的碗, “你是誰, 這是哪?”

“姑娘前些日子在村子口昏倒了,老婆子剛好經過,便将你帶了回來。”老媪笑笑,見她防備,便将藥碗放在床邊的地上,而後笑着往身後招手,“躲着做什麽,不是你說喜歡這個仙女姐姐,要親自照顧她嗎?”

話音落下,一條腿矮了半截的桌子後面才探出一個小腦袋。

枯黃的頭發盤在頭頂上,用幾根雜草綁住,身上極瘦,臉龐倒是幹淨的,露出一雙圓潤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又膽怯的望着白蕪,“姐姐好。”

下意識的對她笑了笑。白蕪揉着額角,記憶逐漸歸攏。

從山洞中逃出來之後,她生怕自己被抓住,埋頭一個勁的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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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一天,渾身早就筋疲力盡,困餓交加,在山腳處的村子前絆了一跤,人就此昏了過去。

想必腳腕,也是摔倒的時候崴到的。

記起了一切,白蕪趕忙忍痛下床,帶着歉意沖老媪一拜,“多謝婆婆救我!”

“這孩子,快躺回去。”老媪忙不疊的扶着她坐下,口中唠叨,“你的腳腕可還沒好呢,傷筋動骨一百天,都腫了那麽高,還亂動什麽?”

老婦的口音帶着鄉野特有的質樸,眼中的關心和手下輕柔的動作是滿滿暖意。

白蕪錯愕的看她為自己拉上被子,手指下意識的摸向手腕。

紅繩穿着的桃木小魚,輕微晃了晃。

鼻頭驟然一酸,兩滴淚水飛快的從她臉邊滑落。在粗陋的被子下,白蕪身軀全然放松下來。

可老媪卻被吓到了,慌張的想要為她抹眼淚,又怕自己粗糙的皮膚刮傷了她,趕忙縮回手,“這,孩子莫哭,發生什麽事了,可與老婆子說。”

“沒有。”白蕪吸吸鼻子,沖她展顏,赧然小聲,“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了。”

立刻松下一口氣,老媪慈祥的揉揉她的腦袋,“看你也不過小小年紀,怎的沒人關心,至少爹娘肯定是記挂你的。”

倏然捏緊手腕上的紅繩,白蕪低頭苦笑。

“看我,說了這麽久,你肯定是餓了。我去給你煮碗粥來。”老媪搓搓手站起來,轉身離去前不忘叮囑躲在桌後的小姑娘,“你好生陪着姐姐。”

木門合上。

白蕪轉頭,就看到小姑娘安靜站在了她跟前,猶猶豫豫的想遞過來自己的手絹。

輕易就看出來,她是怕受到嫌棄。

白蕪當即接過來擦去腮邊的淚,果真見小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含笑道:“我給你弄髒了,洗過再還你可好?”

“不用的!”小姑娘誠惶誠恐的接過來,搖搖頭。

心生歡喜,白蕪越發溫和的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葵。”

歪歪頭,白蕪笑道:“那我們算是有緣,我的名字裏也是一種草。”

立時覺得好奇,小葵問:“是什麽?”

“蕪。”以手作筆,白蕪慢慢在床邊将字形寫出來,解釋意思時臉上情不自禁多出些許苦意,“雜草的意思,是不是不好聽。”

眨巴着雙眼想了想,小葵趴在床邊用手肘撐着臉,笑嘻嘻地說:“才不會,雜草是最能活的,就算是前一年被婆婆割了,下一年也能自己長出來。用先生的話來說,就叫……堅韌!是個很好的名字呢。”

眉頭一松,白蕪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乍然笑開。

是啊,是個頂好的名字。

摸摸她柔軟的臉頰,白蕪随口閑聊,“聽你說先生,小葵也上學堂?”

羞澀的藏起半張臉,小葵的眼梢卻顯露着一絲幼童獨有的炫耀,“是村子裏的小學堂,爹爹說姑娘家也得讀書識禮,才将我送去的。”

“那小葵一定有個很疼愛你的爹爹。”白蕪笑笑,順着她的心思道。

立刻高高興興的掰着手指,小葵同她講着學堂裏的趣事。

兀自說了許久,才一低眼看到了地上的藥碗,懊惱的拍一把自己的腦袋,“都是我話多,忘了姐姐還要吃藥。”

一面說着,急忙端起來,手心摸到碗後都快急哭了,“這都涼了。”

“沒事的。”見她着急,白蕪先接過來,雖沒有喝卻也點點她的鼻尖安慰,“不過一副藥,不喝也無妨。”

“這可不行!”誰知小葵卻抹着眼角,認真的搖搖頭,“還是仙人給的方子,對身體很好的。”

仙人?

留言到她說的話,白蕪略皺了皺眉頭。

不等細問什麽,屋外突然傳來人聲。

“張嬸,你忙活什麽呢?”

“熬了些粥,你們怎的都過來了?”響起方才那老媪的嗓音。

白蕪詫異看向小葵,見她也是不解的搖搖頭,便擱下碗起身,艱難走到了門後仔細聽。

另一個說話的人,聽聲音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沒什麽,這個後生說丢了媳婦,來找的。不是只你們一家來了生人嘛,我帶他來認認。”

心口倏然一緊,白蕪下意識的想逃,轉身才發現這簡陋的小草屋,連窗戶都狹小的,還堆了許多東西,只有面前的小門。

“好,正好那姑娘也醒了,來吧。”老媪已經應下,似乎就朝着這邊來了。

緊張的手心都開始出汗,這一眼看清楚的小屋,壓根沒有可躲人的地方。

門板已被從外面按住。

白蕪彎腰,一把拉出小葵手中的絹,圍在了自己臉上。

吱——

手指剛在腦後打好結,門就被人推開,白蕪忙側身低垂下頭。

“呀,怎的站在門後?”老媪被吓了一跳,笑着向後面招手,“小郎君,快來看看,可否是你的夫人?”

心即刻懸了起來,白蕪能聽到,極輕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

卻是半晌沒有人應聲。

喉嚨發緊,白蕪越發的低下頭,只敢盯着自己足尖,連聲音都刻意壓低,“我沒成過親,你找錯了。”

依舊久不見人搭話。

心生些許燥意,白蕪忍不住轉頭,擰起的眉心驀得僵住。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面龐如玉,唇紅齒白,一向寒涼的眼中微微浮動着笑意,身姿挺拔,衣袍上沾染了些許不該存在的塵土。

立在這草屋中,當真是應證了蓬荜生輝四個大字。

是霍旻辰。

“阿蕪。”輕喚她一聲,霍旻辰向她伸手,往前半步,“我來接你了。”

心頭突然生出些許的恍惚。

這話說的,就像是一個平靜的午後,他來接玩夠了的她。

可明明若不是她命大,此刻怕是早都死了。

白蕪看向他的眼神,越來越驚恐,在他朝前走來的瞬間,尖叫一聲退後。

忘記了崴到的腳腕,重心一個不穩,就跌坐在地上。

霍旻辰蹙眉,立即就要上前扶她,“受傷了?”

伸下去的手指卻被瑟縮着躲開。

“別碰我!”白蕪畏縮着躲開他的手,咬唇仰頭,看着他一字一頓。

“我不認識你。”

空中的指尖像是被一簇火燙到,霍旻辰倏地縮回手,站直身子,眼中的笑意消散,低沉開口:“你說什麽?”

攢夠了力氣,白蕪撐着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眼中不受控制的積起淚水。

卻是用力的平穩聲調,“我說,我不認識你。”

眼底迅速掀起波瀾,霍旻辰背手,“你最好,不是受了傷真的忘記了。”

抿抿唇,白蕪将指甲都快掐進了肉裏,才沒有躲開視線。

“還戴着我送的發簪,就敢說不認得我了?”霍旻辰逼近她,冷聲問。

下意識的一擡手,摸到了發中的墨玉簪子,白蕪臉色難堪。

嗤笑一聲,霍旻辰彎腰,與她對視。“跟我回去,已經耽擱兩日了。”

“回去?”白蕪卻視線猛然一抖,悲哀的彎唇,回去讓他再賣自己一次嗎?

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現出那日他推自己的模樣,白蕪只覺心都疼得直顫。

指尖突然用力,滿頭青絲沒了發簪的固定,盡數落了下來,在她腰際蕩漾,有幾縷調皮的拂過他手背。

霍旻辰潛意識的去握,卻捏了個空。

啪!

玉簪被用力摔在了腳邊。

掐住指尖,霍旻辰擡眼,看到她顫抖的雙唇。

心中升騰起莫名而來的怒氣,以及一絲足以讓他詫異的心疼。

霍旻辰垂下寬大的衣袖,望着她冷冷一笑,甩袖轉身便徑直走了。

一口心氣松懈,白蕪立即蹲下來,将摔成兩截的簪子小心拾回手中。

淚水噴湧而下,砸在地上的塵土裏,嗆的人嗓子眼都疼。

作者有話說:

在努大力了!明天就會肥一些,我努力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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